杜若翻來覆去,終於捱到了天亮。暴雨總是不會長久,太陽又露出笑顏,杜若卻第一次覺得這陽光好煩!蠻兒跟着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目不斜視地望着前路,忽然險些叫出聲來。
秦非竟然捧着一大束鮮花站在前面的的路口,見到杜若迎面而來,雙眼豁然亮起。
杜若卻徑直走過去,彷彿沒有看到他一般和他擦身而過。
蠻兒本想張口說些什麼,看了看杜若,還是閉嘴低頭快速地從秦非身邊走過,趁杜若不注意偷偷回頭看了他一眼,目中滿是同情。
秦非也只能苦笑。女人記起仇來記性都會好得嚇人,誰叫他一開始也是這樣對她不理不睬?他剛要打道回府從長計議時,杜若卻忽然回過頭,滿面微笑地衝他大步走來。秦非立即腰桿挺直,雙腿合攏,像等待檢閱的士兵一般站得筆直。
杜若美麗的身影越來越近,後邊的蠻兒乾脆在向他揮手示意,連豎大拇指。秦非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拿捏着是先告白自己的情誼還是先道歉時,杜若已經到了跟前。
秦非心一橫,叫道:“阿……”
杜若忽然繞了個彎子,走進了到另一條岔路里。
蠻兒差點撞到樹上,惋惜地向秦非一瞄,只得追上了杜若。
秦非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隔了半天才仰頭望着蠻兒剛纔差點撞到樹,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替她撞上去。他正思量着要不要回去重新想法子,忽覺胳膊衣袖一緊,低頭便看到一隻小手在輕輕地拽着自己的袖子,一個小臉紅撲撲的小姑娘,正掂起腳丫拼命地想要抓到他手裡的茶花。
秦非只得把花稍稍舉高一些,又有兩個孩子遠遠跑了過來,一左一右圍住了他,卯足了勁要取走他手裡的茶花。
秦非擋也不是,逃也不得,只能一面好生哄勸,一面閃躲,好不容易擠出包圍,樹後邊又顛顛地走出一個老太太,見到秦非手裡的花頓時笑得比花兒還燦爛,毫不客氣地一把奪了過來。
秦非還沒有來得及爭辯,那老太太便一把拉住了他,長着沒了牙齒的嘴巴笑道:“你真是好孩子。那些小夥子整天只知道爲了我家阿花打來打去,卻連半點實際的事情都不做。只有你啊,還知道在阿婆我生日時送茶花來。你也喜歡我家阿花是不是?不用害羞,走,去阿婆家坐坐去。”向不遠處的一個女孩子揮手道:“阿花你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快來迎接客人。”
那個叫阿花的女孩子立刻就飛奔了過來,鼻孔朝天,雙眼間距簡直比牛還寬。秦非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那些爲了他吵架的男人肯定是約定好誰打輸了就得娶她,陪笑道:“我,我家着火了,我得去救火!祝阿婆您健康長壽,我先走一步!”一溜煙便跑了個無蹤無影。
柔軟的樹枝在晨風中搖來搖去。秦非望着那樹枝,想起杜若隨着樹枝搖來搖去的身影,嘴上不禁泛起一個沉醉的微笑。樹下小路延伸的盡頭,杜若正挎着花籃走來,脖子上,頭上也戴滿了美麗的鮮花,宛如林間仙女。秦非不由看得癡了,一時忘了自己正坐在高高的樹枝上。
杜若依然沒有擡頭,卻停在了他攀着的樹下,俯下身子用白膩的小手兒將一個個蘑菇拾掇進籃子裡。秦非清了清嗓子,開始朗誦起來:
“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杜若的嘴角微微揚起一點弧,臉上如被春風吹醉了的鮮花,暈開兩片酡紅。秦非一面朗誦,一面身子前傾,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不成想一個沒抓穩,手忙腳亂、左右支拙纔沒有墜下樹枝,腳上鞋子卻也被蹬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杜若的頭頂上。秦非徹徹底底地掉下樹,躲在一邊觀戰的趙毅立即飛身上去接住他穩穩落地。
杜若伸手將鞋子從頭頂拿下來,終於扭頭看向了秦非,臉上帶着動人甜美的笑容一步步走來。
趙毅立即閃沒了影。
秦非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杜若將鞋子遞給他,甜甜一笑道:“沒關係。”接着牙榻咬滿,滿滿一個巴掌就扣了上去,道:“這一巴掌也不是故意的。”扭頭便走。
項重華一面打着噴嚏,一面看着兵書。陳杰爲他填滿茶水,打起了簾子便見秦非又興致沖沖地抱着不知什麼東西衝了出去。
陳杰嘆了一口氣,道:“我還道這天下再沒有一件事能難道秦先生,沒有想到,再聰明的英雄也過不了美人關。儲君,您覺得呢?”
項重華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陳杰道:“秦先生雖然開始對杜姑娘太過無禮,但他這些天可也是吃足了苦頭。不是被奇怪的女人追得到處跑,就是掉進河裡被淹的半死,若不是趙毅一直跟着他,真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英勇就義了。”
項重華放下一冊書,又換了一冊道:“杜若何等聰明,若不知道趙毅在一旁保護秦非她怎麼捨得下此痛手?”
陳杰剛想說話,趙毅推門進來。
項重華也不禁驚愕地擡起頭道:“你怎麼回來了?秦非呢?”
趙毅道:“秦先生不讓我跟着,說是若我在,杜姑娘只會變本加厲地捉弄他。”
項重華嘆氣道:“秦非真是下了決心要抱得美人歸。”
陳杰遲疑道:“秦先生,不會出事吧?”
衆人扶老攜幼,三五成羣地在杜若的小樓後聚成了一個小圈子,紛紛仰頭對攀在擯榔樹上的秦非指點不已。
秦非一手揮舞着一條寫着:“至愛杜若,不離不棄”的條幅,一手拿着一個小籃。
杜若和蠻兒被人聲所驚擾,帶着美人從樓裡走了出來。衆人立即爲兩人讓出一條路,杜若只走了幾步便停下仰頭看着秦非,微笑不語。
秦非衝她揮舞着手裡的條幅,興高采烈地道:“阿若!我採檳榔給你!”
杜若高聲喊道:“你可是自己爬上去的?”
秦非見她終於肯和自己說話,一時得意忘形,脖子一昂便大言不慚地道:“那是自然!”
杜若美目流轉,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就自己下來吧。”小手一揮道:“秦先生自己可以下來,大家可不許小瞧他,誰敢多事幫他我杜若可絕對饒不了他!大夥兒都散了吧!”
一個手腳細長的小夥子偷偷看了秦非一眼,被杜若大眼一瞪,撒腿就跑。
秦非看着樹下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連狗都跑沒了,表情像是吞下了個椰子。
天公不作美,一會兒便颳起了冷風。
蠻兒端着臉盆出來倒水,看着瑟瑟發抖的秦非,滿目都是同情。秦非忙死勁兒地揮手示意,示意叫她把自己救下去。
杜若的聲音忽然從樓裡傳出來道:“蠻兒,怎麼還不回來,可有什麼事情嗎?”
蠻兒忙回道:“這就來!”愧疚地看了一眼秦非便往屋子裡鑽。
過了不知多久,兩個十三四的少年提着水果從樹下經過,秦非雙眼一亮,剛想招手,那兩個少年卻像看到鬼一樣,繞開檳榔樹就跑了,差點連鞋子都甩掉!
天越來越暗,風越吹越緊,秦非緊緊抱着搖搖欲墜的樹幹,條幅被緊緊裹在身上還是抵不住刺骨的涼風瑟瑟發抖。驟然聽得一聲霹靂,冷雨噼裡啪啦地自天際落下來。
項重華放下暖烘烘的茶碗,望着窗外奇道:“都一個時辰了,秦非怎麼還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