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丞相與七王爺的來往信件,恆昊心事重重,一言不發。杜子常在旁也不敢吱聲,只靜悄悄地候着。
那北疆王爺是個心機深重之人,早前最先臣服朝貢的是他,這十多年來也一直規規矩矩,對天朝唯唯諾諾。沒想到,他早已埋下炸藥,只等時機一到便要點燃。
七王爺在北疆駐守多年,也是後來才知道丞相的孿生女兒是北疆王的。因常年在北疆,七王爺的心也野了,更傾向於北疆而非中土。
而且,當年恆昊被選中接替皇位,七王爺本就不服,只是不敢反對。當得知北疆王想要攻佔中原,奪取皇位時,他幾乎沒有多想就自願輔佐。
七王爺對自己的實力和本事相當瞭解,知道即使他繼承皇位,也沒法統治好天下。再加上他本想在京城逍遙快活,恆昊卻派他去北疆駐守,實在惱怒。
因此,還不如退一步,與北疆王聯手奪權。這北疆王雖然粗野,與七王爺卻甚是合得來。兩人當初一見如故,北疆王對七王爺也是非常大方,將其奉爲二大王,與他平起平坐。
其他方面,北疆王也對七王爺相當照顧,幾乎有求必應。七王爺人年輕,本也有傲氣,又對恆昊不服。經北疆王這一捧,心自然就變了。
經過這麼多年,七王爺竟覺得自己跟北疆王是親兄弟,恆昊卻彷彿是外來奪權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所以,在北疆王說明意圖之後,七王爺毫不思索就答應了。
要想入京奪權,還需要內應。但光有丞相不行,因爲他畢竟是文官,既沒功夫也沒兵權。若是動起手來,弱勢立顯,必會誤了大事。
而五王爺就不同了,他的兩個妻子都是丞相的女兒,而其實是北疆王的。只要將真相說出,那兩個女兒定然會跟隨親爹。五王爺身爲北疆王的女婿,名義上又是丞相的姑爺,屆時不幫不行。
只要七王爺與北疆王聯手入京,丞相與五王爺又做好內應,大事必成!
恆昊想着他們勾畫好的這些,氣得七竅生煙。他本不是那種自己做了皇帝,就要狠心斬斷手足的人。可事實卻逼迫他不得不對兄弟下手,讓他心痛卻又無可奈何。
“爲什麼,這都是爲什麼!”恆昊終於忍不住大發雷霆,一掌拍在桌上,大聲吼道。
杜子常嚇得幾乎魂掉,半晌才戰戰兢兢地說:“皇,皇上,息怒。哪朝哪代,都有叛亂之事,唯有派兵才能平息。”
恆昊雙眼血紅,瞪着他問:“哼,派兵麼?以暴制暴?可你知道嗎,他們都是我的兄弟!親兄弟!”
杜子常被他這麼一吼,不敢再說,把頭低得不能再低。
過了一會兒,恆昊頹然坐下,像在自言自語:“朕該怎麼辦?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親弟弟。還有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弟妹,她們都身懷六甲,朕怎麼忍心滅門……”
杜子常跟了恆昊許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聽完他的話,杜子常也覺心痛,不忍地嘆氣。
就在恆昊愁眉不展時,忽聽有人來報:“皇上,不好了!依雲王妃,吞金自盡了!”
“什麼?”恆昊大驚,猛地站起來問道。
那侍衛又說了一遍,說依雲因不願被處死,覺得辱沒家門,便在孃家吞金自盡。
恆昊只覺得心上捱了重重一擊,臉色晦暗如煤。他真沒想到,依雲竟然如此剛烈,寧可自殺,也不願意成爲罪婦,被處決身亡。
對了,還有依辰,依辰也有孕在身。若是滅門,連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也要跟着遭殃。孩子是無辜的,依雲的孩子已經和母親一起去了,依辰的可不能再遭此厄運!
“快,把依辰接進宮來!”恆昊大聲吩咐道,“好好保護,讓她安心養胎,待孩子生下再說!”
杜子常和那侍衛明白恆昊的心意,應了一聲便急急直奔丞相府。
“若是明月在,也會勸朕這麼做的吧。”恆昊無力地坐下,對自己說,“可是,五哥,七弟,你們爲什麼要這樣?難道朕給你們的權力還不夠大麼?”
沒錯,是不夠大。他們都只是王爺,五王爺好歹還在京城,兼任京畿使。而七王爺則常年駐守北疆,受盡惡寒荒蕪之苦。要想回京城看看,也要得到恆昊特批。
後來,七王爺娶了北疆女子。這回與北疆王聯手,妄圖進軍中原奪權,倒像只是北疆一家人造反。可不管怎樣,他始終是恆昊的親弟弟呀!
皇權真就有那麼大的魔力,能令手足相殘,不念兄弟情義麼?恆昊心灰意冷,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向母后彙報這件事情了。
就算他不說,搜查丞相府的事情,也會很快傳到太后耳裡。太后雖然鳳儀天下,威風八面,卻也是個慈母。聽說自己的兩個兒子一起謀反,她怎麼接受得了?
上次三王爺的事情,就給了太后一個沉重的打擊。她也是迫不得已,纔要恆昊治罪,想要以此警告其他王爺。誰知,連太后也沒有想到,這次想要謀反的,居然是兩個兒子一起!
“我兒,爲娘來了。”
恆昊正在爲難,忽聽母親溫柔地說道。他慌忙擡頭看去,果然是母親,雖然妝容精緻,精神頭卻大不如前。
一眼看去,太后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似的。她的臉上沒有了光彩,胭脂也遮不住疲憊。皮膚似乎也鬆弛了些,現出幾分無力來。
恆昊急忙離座,快步跑到母親面前跪下,哽咽着說:“母后,兒皇對不住你!”
太后落下淚來,伸手扶起恆昊說:“恆昊,來,坐下說。”
母子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恆昊遞上茶碗。太后接過去,輕輕抿了一口就喝不下了。
“唉,兒啊,你說,老五和老七,他們怎麼也……”
話未說完,太后就淚如泉涌,再也說不出話來。
恆昊當然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兄弟爲了奪位而自相殘殺,更不願親自將自己的兄弟送上斷頭臺。可是,查出來的這些證據都表明,七王爺是直接參與謀劃的,五王爺還不確定。
他儘量鎮靜地說:“母后,兒也不想看到他們這樣。可是,老七與北疆王謀劃奪權,時日已久。”
太后心裡燃起一絲希望,湊過頭來問道:“那,老五那裡呢?”
恆昊輕嘆一聲道:“唉,老五那裡,現在還不能確認。兒想,或許他之前一直是被矇在鼓裡的。這回治罪,可否不滅門?”
太后思慮片刻,擔憂地問:“律例怎麼寫的?”
說到律例,恆昊的心又是一沉。
若完全依照律例,五王爺是丞相的女婿,也在獲罪應被殺之列。可他真的不想把自己的兄弟趕盡殺絕,到最後,只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真想重新修訂一遍律例。可如果這次對五王爺太過輕饒,天下會不會大亂,民心不服,認爲他在包庇徇私?
太后拉着恆昊的手,小聲求道:“恆昊,給老五一條生路吧。你看他平時兢兢業業,規規矩矩,也立了不少功勞。這次是丞相與北疆相勾結,應與他無關。”
恆昊當然也希望與五王爺無關,那樣,他就可以放過自己的五哥,不至於將他們都除掉。可是,萬一查出來的結果,五王爺也是重要謀劃人之一呢?
不知不覺,一股冷汗冒了出來,讓恆昊心都涼了。眼看馬上就是中秋節,卻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如果把他們都殺了,這個節還怎麼過?
而且,明月和洛亦楓還在石虎城,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全。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恆昊也沒有心思去給那幢宅子挖地窖了。他想派人去接明月和洛亦楓回宮,等這件事情了結,再去忙她的事情。
“母后,兒想,這些東西是從丞相家搜出,已有足夠證據表明丞相與北疆王勾結,意圖謀反。先把丞相辦了,其他的,等過完中秋再說。”
說完這話,恆昊心裡仍然不安。如果現在把丞相辦了,那北疆王與七王爺得知消息,定會狗急跳牆,說不定將起事時間提前。
到那時,別說過中秋節了,只怕連想睡個安穩覺都難!萬一北疆王與七王爺還沒入京,五王爺就突然起事逼宮,豈不是大禍臨頭?
若真到了哪一步,恆昊也不得不與親兄弟兵刃相見。是死是活,只能看各人的造化了!
誰知太后卻說:“丞相那裡,也一樣先不辦。讓他戴罪立功,也好照顧一下那些女眷,尤其是那兩個未出世的孩子。”
見母親如此心慈,恆昊也頗爲感動。思慮再三,他決定先不將此事公佈出去。但他帶兵去搜丞相府已瞞不過衆人,只能想個別的罪名,小小的懲戒一下。
恆昊將自己的想法說給母親聽,沒想到她也贊成。於是,母子倆商定,先以受賄罪將丞相及夫人入獄。
至於家眷,因之前已封存家產,上下人等皆要入罪,全數關押在牢。如今放出話去,說他們與此案無關,可回家待命。依雲自盡,仍以王妃之禮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