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離宮,選在次日夜裡三更。
爲掩人耳目,陪同她去的只有恆昊,恆正,洛亦楓,許冠之以及玉荷和翠珠。恆昊當然只是去送她,而不是陪伴,他雖有萬般不捨,也只能接受這短暫的別離。
恆昊安排許冠之和洛亦楓去陪伴和保護明月,也是有其用心的。他們倆都是武林高手,再加上明月自己的功夫,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另外,許冠之對於宮裡來說仍是個陌生人。就算他出街去採買物品,被宮裡人撞見也不一定能認出。
而洛亦楓雖是二品侍衛,在太后面前十分得寵,恆昊也很喜歡,但對大多數人來說,見到了也未必認得。
洛亦楓做事相當謹慎,又特別擅長追蹤或在暗地裡觀察。有他在暗中保護,不僅可以保證明月沒事,也可以輕鬆獲得許多需要的信息。
因之前已爲私宅購置過一應生活用品,此次出宮,他們只帶了些換洗衣物,以及明月她們幾個女子常用的物品。他們還是從奉先殿的暗道出去,只是明月和恆正沒有去看李妃。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今日多有不便。再說,他們也不想讓恆昊或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
來到私宅,明月發現這裡什麼都準備好了,就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樣,不由十分高興。她讓玉荷和翠珠去整理衣物,鋪牀,自己則和其他人坐下飲茶聊天。
許冠之沒想到明月在宮外還有這麼一幢宅子,在洛亦楓的陪同下里裡外外參觀了一番。
路過廚房的時候,洛亦楓開玩笑說:“許兄,明月待在這裡的日子,就要拜託你多多辛苦了。”
許冠之先是客氣地說那是應該的,又問洛亦楓身爲侍衛,怎麼可以直呼明月其名。
洛亦楓答道:“哦,我與皇上和瑜妃娘娘,名爲君臣,實爲朋友。在宮外爲不張揚,還是喊名字的好。”
許冠之點點頭說:“也對,若是在這裡還喊皇上,娘娘,被誰聽去就不好了。”
“正是,我聽說許兄與他們也是朋友,這點禮節,就不必拘泥了吧?”洛亦楓說着朝屋裡看了看。
許冠之也跟着看了看說:“是啊,我剛認識他們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一直都是喊名字,突然要行君臣之禮,也有些不習慣。”
正聊着,忽然聽到一陣悠揚的歌聲。兩人同時一驚,朝四周查看。
屋裡,明月他們都聽見了,好奇地出來看是誰。
恆昊伸手製止住正要嚷嚷的明月,輕聲說:“噓,這麼好聽的歌聲,應靜靜欣賞。”
於是,他們都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靜聽。
唱歌的是個男人,聲音溫柔而有磁性。他唱得很深情,好像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而那往事,似乎是一件讓他終身難忘,又痛徹心扉的事情。
自古到今,能讓人刻苦銘心的,除了國仇家恨,便是兒女情長。從這歌聲聽來,那人想必也是飽受情傷,借歌抒情。
明月聽得入神,竟將那歌詞記了下來,輕聲吟誦。
“淺野夜深,花無言。獨行輕步,影相隨。”
“兒時嬉戲無相分,豆蔻相離淚滿襟。彼時日出,星爲月碎。”
“誰憶幼時青梅,誰藏曾經竹馬?誰將紅豆寫相思,卻付與一江春水……”
衆人聽得入迷,也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曲子哼起來。恆昊輕輕用腳踏着拍子,完全沉浸在這美妙的歌聲裡。恆正也很佩服,沒想到這裡竟會有人唱得如此好。
直到歌聲停止,他們都不知道是誰唱的。放眼望去,院子裡依然只有他們幾個,真是叫人疑惑。
明月嘟起嘴說:“這麼好聽,也不知道是什麼人。”
恆昊對洛亦楓揮揮手說:“去看看是誰。”
洛亦楓答應着去了,他們繼續聊天。
從繁華的皇宮忽然來到這個靜謐的小院,明月心情大好,身子也爽快了許多。她有些興奮,話也多了起來。玉荷擔心她累着,勸她少說些,早點沐浴更衣歇息。
明月卻說:“不用,難得如此清靜,就讓我多跟他們說會話吧。他們,今晚怕是不能在這過呢。”
恆昊略一思索道:“我也想留下,多陪陪你。可是,明日還要早朝,天明前須得回去。”
明月眼裡露出幾分不捨,只是沒有說出口。
恆正也很不捨,可他和恆昊一樣必須上朝,只能與兄長一起,在這陪明月到天明。
過了片刻,只見洛亦楓帶了個男子來,說剛纔那歌就是他唱的。
明月側身看去,這男子看上去比恆昊小几歲,大概與恆正差不多大。他一看就是個儒雅書生的樣子,眉清目秀,嘴脣很薄,總是輕輕抿着,好像有話卻不願說。
這男子比恆昊矮半頭,身形看似瘦卻不纖弱。他不敢擡頭,總是微微弓着身,好像知道這院裡的主人身份尊貴似的。
恆正見他一直低着頭,便命他擡起來,讓他看看。男子有些羞澀,輕輕笑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弱弱的“啊”,隨後慢慢擡起頭來。
大家看清這男子的模樣,對他倒頗有幾分好感。恆昊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爲何深夜在這唱歌。
男子施了一禮道:“學生歐陽謹,京城人士。只因與我青梅竹馬的戀人遠在他鄉,心裡悲傷,故而現編一歌,只爲抒發內心情愫。攪擾了各位,實在是抱歉得很!”
見他如此彬彬有禮,恆昊也不怪他,還誇他唱得好聽。
歐陽謹不安地再次施禮說:“多謝兄臺謬讚。如此,你們歇息吧,我先走了。”
“哎,誰讓你走了?”明月不高興地說,“你唱的這麼好聽,不如,就跟着這位兄臺吧。他人好得很,一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歐陽謹拘束地縮了縮身子,爲難地說:“這個,學生只是個讀書人,恐怕……”
恆昊笑道:“我不會虧待你的,不過,還是尊重你的意願。你讀書是爲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歐陽謹答道:“只想求取功名,好侍奉雙親。父母養育之恩,須得盡心報答。”
恆昊說:“這不難,你不必科考,我能讓你直接爲官,你看怎樣?”
“啊,這……”歐陽謹十分震驚,擡頭瞪眼看着恆昊,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明月插嘴道:“讓你直接做官還不好呀?”
歐陽謹慌忙說:“啊,不是。只是覺得無功不受祿,在下怎敢接這官職?”
恆昊笑道:“不礙的,我且問你,你要做官,爲的是什麼?”
歐陽謹想也不想便答:“爲有個體面的事做,發揮自己的才幹,讓家人過得更好。其他的,呵,請恕我沒有那麼大的抱負。”
明月聽了,覺得他這個想法也算是個大抱負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正人君子,想做體面的事情,還想着照顧家人。哪裡像她,不過是個盜墓賊,還只想着榮華富貴。
恆昊點點頭說:“歐陽謹,你這想法不錯。做體面的事情,不單可以讓你的家人過得更好,還可以讓更多的人受益。單憑這點,你就值得敬佩。”
“啊,不敢當!”歐陽謹謙虛地說,“其實,我從小對音律就有研究,十分喜愛。此生最大的夢想,便是以己所學,讓世人享受音律之美,記錄天朝之事。在下只是個文人,不能從軍打仗。故而,想做個文官,也算是個有用之人。”
恆昊對他的想法很是讚賞,一般人能這麼想已算不錯。他當即許諾讓他進宮做一名司禮官,負責主管宮裡的樂禮事宜。
這司禮官乃是三品,終日與音律打交道,既要負責宮裡大小慶典和各種需要奏樂的場合,又要寫新詞編新曲。同時,還要記錄下來,以傳揚於世。
歐陽謹一聽,這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嗎?可是,面前這人看樣子也不過三十歲,他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權力,能讓他直接去做三品官?
“能如此,自然最好!”歐陽謹高興地說,“只是,我一介書生,沒有功名,如何進得宮去,做那三品樂官?”
恆昊看了恆正一眼,又對歐陽謹說:“你放心,我可以推,薦你。不過,現在你還做不了。哦,對了,這個給你,後天早上你可直接入宮,會有人接引你的。”
說完,他拿出一塊金牌,遞給歐陽謹。
歐陽謹感激地接過,雙手捧過頭頂,深深地鞠了一躬謝道:“多謝公子!”
明月忍住笑說:“這位公子的能耐,你進宮便知。哎,此時沒事,不如再給我們唱一曲吧?”
歐陽謹笑笑說:“好,不知此處有琴否?”
恆昊道:“哦,有。”
說完,他讓玉荷將他從宮裡帶來的琴擺好,讓歐陽謹用。
歐陽謹試了試音,覺得可以便開始邊彈邊唱。他這回唱的也是自己寫的歌,只是沒之前那首淒涼。他彈的琴十分優美,有如行雲流水,歌聲與琴聲彷彿合爲一體,令人心馳神往。
待他歌畢,衆人仍意猶未盡,只覺餘音繞樑,久久不散。這一晚,他們相談甚歡,整夜未眠。直至天色漸明,方纔一一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