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軒的機密, 謝思瑤暗暗記在心裡,隻字不提,悄聲隨着鬱華又走到了外間, 等到在廳中站定了, 鬱華對着門外候着的婢女僕家奴吩咐道:“時候差不多了, 該布席了。”婢女家奴應聲魚貫而入, 謝思瑤這纔看清楚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着各式各樣的物什, 幾個家奴搬着一塊碩大的長形木板走到廳中,然後把木板安置在廳中央,正好放在那塊大毛毯上, 幾個婢女手腳利落的在長几兩側擺下五六個蒲團來,想來正是衆人落座的地方, 接着又是成套的食具, 等到各類物什一一佈置完了, 衆位婢女才退將出去,只留一人站在門口對着鬱華道:“稟三皇子, 奴婢們都按照您的吩咐安頓好了,您看着接下來是不是要請陳老先生來了?”
鬱華掃視一眼準備停當的大廳,頗爲滿意的點點頭道:“正是了,你這就快些去辦吧。”
謝思瑤揚起臉好奇的問道:“陳先生可就是上次在萃珍樓見過的逍遙味仙?”
鬱華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把謝思瑤讓到一個蒲團坐下。謝思瑤甫一坐下, 便覺得那蒲團柔軟舒適, 她輕輕襝衽, 活動下腿腳, 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做好, 這時鬱華已經緊靠着她坐下,她望着面前的食具, 有點期待的道:“沒想到今日還能見到陳老先生,他先前答應要指點我做菜的,可是我也沒得空去見過他幾回,這下真得好好和他討教一下了。”說着她便轉頭問鬱華:“今日的酒席,陳老先生可下手做菜了麼?我可對陳老先生格外佩服呢,想來能嚐到他老人家的菜也是一種榮幸。”
話音未落,門外一個瘦削的身影已經洋洋得意的走進門來,來人依舊是不拘一格的模樣,只是身上的衣衫倒是體面了許多,他兩手背在身後笑看着謝思瑤道:“真是想不到,你這女娃說話真是中聽,我這老頭子最愛聽人誇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就照着你這機靈勁,我也得好好教教你。”
鬱華聞言站起身來,把陳玄之讓到對面的一個座位上,陳玄之也不拘禮,二話不說盤腿坐了下來,搖頭晃腦的看着桌上的食具笑道:“三皇子有心,讓我這糟老頭子入席,可算是受寵若驚了。”
他嘴上說的受寵若驚,實際上卻沒有半點‘受驚’的模樣,謝思瑤知道他是個隨性的人,便含笑看着他,鬱華更是瞭解此人,也沒有半點的怒意,滿面春風的笑道:“前輩言重了,前輩能夠願意爲鬱華賀生辰,那便是鬱華的榮幸了。”
陳玄之擡眼看了看鬱華,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道:“你這孩子,話裡頭透着股精明,真叫人沒辦法,快些落座吧,酒席置辦好了,過不會可就佈菜了。”
鬱華笑着稱是,其餘人等便也挨着次序一一落了座。謝思瑤掃了一眼,席上僅有她、鬱華、小風、小九和陳玄之五人,看來今日的宴席鬱華並沒有請別的人過來。
她不免有些好奇,按理說作爲一個皇子,生辰的事情必然是個大事,怎麼會這麼隨隨便便就過去了呢?
“今日就我們幾人麼?”謝思瑤不解的問道。
鬱華擡擡手,給謝思瑤眼前的纏枝酒杯裡倒上一杯玫瑰露,繼而笑道:“今年不同於去年,成年的皇子歷來只在整歲時操辦生辰宴,去年正好是我的二十歲生辰,所以父皇着人給我大半了一場,但是今年就不同了。所以也不必要大辦了。”
謝思瑤所有所思的點點頭,可還是覺得有些牽強,即便是不能大辦了,也不該就這麼囫圇過去,只好護國公那邊也該有點動靜的。
鬱華彷彿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的又補充道:“外公本來是要給我好好慶生的,不過被我推辭過去了,反正也不在乎什麼大辦小辦的,不就是又年長了一歲麼,還不如我們這樣幾個朋友在一起把酒言歡來的痛快。”
他說的輕巧,謝思瑤便也沒有深究,心裡也含着歡愉,既是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了。
思慮週轉間,卻又聽鬱華笑道:“我還忘了一個人,她這會應該就到了。”果不其然,說時遲那時快,門外一陣環佩空靈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然映入眼簾,謝思瑤喜不自勝的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攙着了婉婷郡主,婉婷郡主也是滿臉笑意,她因着身體肥胖行動有些不便,步伐便慢吞吞起來,看到謝思瑤搭過來的手,便毫不遲疑的扶了上去,然後扭頭笑看着謝思瑤道:“真不枉我認了你這個妹妹,我能看的出來,你這是真心實意的爲我好,喜歡我,不像那些奉承的人,只知道嘴上巴結人,暗地裡可把我笑話的不得了了。”
謝思瑤聽着她心直口快的埋怨,神色平靜的道:“不管旁人是如何,但是我知道郡主是個可交心的好姐姐,郡主放心我,我何嘗不喜歡姐姐呢?”
婉婷郡主滿意的摸了摸謝思瑤的手,點點頭道:“你說話讓人心裡熱乎,人和人之間不就差着那麼一點情誼的麼,可是就那麼一點情誼,在有些人那裡就是那麼難。”
謝思瑤扶着她坐在自己旁邊,婉婷郡主掃眼看到了坐在對面的陳玄之,先是朗聲一笑,繼而蹙起眉頭指着陳玄之道:“老頑童,我還沒找你算賬呢,這下好了,你倒栽倒我面前來了。”
婉婷郡主是個豪爽的性子,所以張嘴就和陳玄之打起哈哈來,謝思瑤不明就裡,只好一頭霧水的看着鬱華,鬱華便小聲衝她耳語幾句,她才恍然大悟,笑呵呵的看着倆人你來我往的說笑開了。
原來婉婷郡主老早就認識陳玄之,因着他做菜極好的緣故,婉婷郡主喜食他做的菜,這樣一來真是一發不可收拾,婉婷郡主的身材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肥胖起來,她每每想要忌口減肥,可是總耐不住陳玄之做出來的美食的誘惑,誰讓他是逍遙味仙呢,做出來的菜餚可是以美味著稱,簡直讓人慾罷不能。婉婷郡主看着自己一日胖過一日的身子,就把‘罪責’都歸到了陳玄之身上,兩人每每照面,無不是一場舌戰,不過這些舌戰無非都是玩笑,久而久之兩人也算得上是往年之交了。
等到婉婷郡主和陳玄之兩人消停下來,鬱華才遞了一盞茶給婉婷郡主道:“說了好一會也該口乾舌燥了吧,快喝杯水解解渴。”
婉婷郡主接過鬱華手裡的水杯,橫了他一眼道:“變着法兒的笑話我,你也不跟人家謝姑娘好好學學,真叫人憋心的。”
謝思瑤剛啜了一口茶,被她這句話逗得差點噴出來,強忍着抹了抹嘴角笑道:“郡主姐姐就是厲害,也只有你能鎮得住鬱華了。”
婉婷郡主扶了扶額前的花鈿,撇撇嘴笑了。鬱華則衝着謝思瑤眨了眨眼睛。
一時間席上其樂融融,鬱華一聲令下,幾個婢女端着漆盤緩緩而入,不一會面前的長几上就放滿了各式菜餚,謝思瑤一一看過,情不自禁的讚歎道:“這些菜餚當真是出自名家之手,色香味俱全,真令人驚訝。”
陳玄之摸一把鬍鬚顯得意氣風發起來,他舉箸夾起一塊油燜竹筍放進嘴裡,嚼了兩口卻又搖了搖頭:“終究是老了不中用了,這味道大大不如從前了。”
謝思瑤卻不認同,嘗着面前的一道蝦子雞蛋,口味鹹淡適中,沒有半點膩味的感覺,這樣的造化實在是難得,也僅有陳玄之這樣對味道把握精準的人才能做得出來了。
一時間,衆人紛紛舉箸,長几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起來。
等到飯吃了大半,幾個人聊得越發投機,面上是難掩的喜色,謝思瑤含笑看着在座的人,心裡滿滿的都是喜悅和動容,這樣的光景,真叫人覺得舒服,能交上這樣一些真心實意的朋友,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這樣想着,滿桌的菜餚更是可口,可是礙着禮數,她只是夾自己身旁的幾道菜,這樣過了好一會,鬱華便發覺了,於是連忙把她面前的幾道菜和對面的幾道換了位置,無不關切的讓道:“別那麼見外,想吃什麼夾什麼便是了。”
謝思瑤被他這個小動作驚住了,心裡霎時升起一陣暖流來,其實吃不吃得到也沒有什麼妨礙,鬱華對她的這份體貼入微倒是讓她既驚又喜。
兩個人正相顧而笑之時,門口突然來了一人高聲稟道:“三皇子殿下,護國大將軍府上的陸千金來了,她說來給殿下慶生來的,小的讓她在花廳裡等着,殿下您看……”
鬱華聞言皺了皺眉頭,眼神中的一絲不耐煩一閃而過,他扭頭看了看謝思瑤,見她面色平靜如水,並沒有什麼波瀾,才稍稍寬心一些,於是他便對着門口的家奴吩咐道:“就說我不在府上,她的好意我心領了,改日我再去大將軍府上道謝。”
家奴頗有些爲難的應了聲,轉身便跑了。
出了這樣的插曲,謝思瑤的心裡不知怎麼突然有些不痛快,想到那一日在豫園裡和陸妍打照面鬧出不愉快的事情來,她也無心動筷子了,可是這樣的神色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來,她只好強撐着平靜的坐着,心裡卻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難受來。
不一會的功夫,那家奴又風風火火的跑了回來,這一回他顯然是作了難,哭着一張臉回稟鬱華:“殿下,陸姑娘非要在花廳等着你回來,她說她給你帶來了禮物,如果不能親自送到你手上,她心裡就過意不去的。”
鬱華皺起了眉頭,“怎麼這麼麻煩?就說我今日不回府了,難不成她還要在府上坐一夜麼?”
那家僕爲難的搖搖頭道:“小的也是這麼回稟的,可是那陸姑娘非說小的在撒謊,她說她已經和國公夫人打過招呼了,國公夫人說您在府上,她這纔過來的……”
鬱華瞬時覺得腦袋都大了,他這個外祖母哎,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的就相中了護國大將軍的孫女,三天兩頭的攛掇人,他別提有多煩悶了,可是這也是他外祖母的一份好心,他一時間也沒法駁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只好用迂迴的戰術了,可是這一回他想把人給推回去也沒辦法了。
鬱華無奈的擱下手裡的酒盞,看向謝思瑤,謝思瑤自然明白,她沒必要讓鬱華爲難,於是她淡淡一笑道:“既然陸姑娘到了府上,便是貴客,殿下自然是要以禮相待的。”她方纔還叫他鬱華,可是這會卻叫他殿下,顯然是心裡生了芥蒂了,鬱華聽起來,也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了,只是眼下也顧不上其他,他只好怏怏的衝着傳話的家奴道:“你去把陸姑娘請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