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若說揚州城有甚熱鬧之事,那便是東邊那片素來被啃着孔子滿口之乎者也的道者貶低的煙花之處的選魁了。
選魁,自爲選出頭魁。這選魁自有講究:有青樓女子比腰身、比歌喉、比容貌等,有倌館公子比腰身、比才藝、比容貌。雖說比的東西大同小異,卻是有精彩之處。各樓裡比出了高下,再搭個臺子和其他樓裡比,得了頭魁當晚自有出價最高者買着共度春宵。此番是倌館對倌館,妓 院對妓 院,而前些年,尚有倌館一公子得了容貌之魁,竟是起了與女人一較高下之心,當下便擺了臺子同那女子相比。二人當真是使出全身力氣,定要分出個高下。
當時有個不成氣候的文人作詩一首,以此來“紀念”此事:誰說男子不如女?濃妝豔服壓下汝!身姿卓越蓮花步,一搖一擺攝人魄。萬人跟前把貌拼,千年只見這一遭。
有人說這是在誇那公子,但大多數人認爲其實在諷刺那公子,然不論衆人如何猜測,那文人也未曾出來澄清過。但因攀比容貌一事,那二位的名氣的確是高了不少,而那首詩竟是被倌館的老闆裱在樓裡,說是要讓每位客觀知道他們樓裡那公子的事蹟。
而今次選魁可否會這般精彩,那便要看了才知道。因而衆多文人墨客騷客皆涌進這兒,不少樓裡順勢漲價,一杯茶水都多了幾錢銀子,惹得一些囊中羞澀的書生拍案不絕,卻是隻得了那些媽媽一個白眼:“您那,不願意喝別地兒去,後頭自有人來~”帕子一揮,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甩了窮書生的臉。只留那書生咬着牙氣紅了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叼婆子竟是兩樣都佔了!”
這外頭的裡頭的都等着這各家選魁,爭先恐後搶個好位置,這揚州最大的倌館的後門,卻是溜出來兩人
。
“公子!這多熱鬧的事,你怎麼就跑了!”小廝模樣打扮的少年跟在身着一襲白衣的少年身後,急的滿頭大汗,哪怕出了這門也還是有些流連的回頭往後看:“聽六兒說,今兒先比的是腰身,可熱鬧。公子,咱們回去看吧?”
“難得這日子看守鬆懈才得空出去,公子我不愛看那扭捏着比身段,你若是喜歡,自是去了無需跟着。”白衣公子頭也不曾回,從腰間摸出一把摺扇打開,遮了下半邊回頭冷冷一瞥那青衣小廝。
“這......”青衣小廝面有猶豫之色,雖不開口說話,但那白衣公子也是能猜到他是怎想。
“回去吧!我也一個人清靜清靜,日落前定會回來。”柔和了眉目,白衣公子收了摺扇轉身沿着小路往外走去。
那青衣小廝瞅着他家公子走得遠了,一跺腳急忙追上去:“公子等等!”
這白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揚州最大倌館安陽樓裡數一數二的簫公子,去年在比才藝時第三名,可爲安陽樓的老闆長了臉。而這簫公子今年卻是沒去湊這熱鬧,他不缺那點兒名氣,倒不如趁着都看着前面去而忽略了後門時溜出來逛逛。自打進了樓裡,他便隻身未出來過。
真是有些嫌身邊跟着不斷叨叨的順子,好不容易纔出來一趟,想自在到處看看走走,卻是有這麼個多話的跟着。當真是後悔了讓他跟着,沒給哄回去。
都是挑的安靜的小道走着,無視身後的順子。
“公子啊!這是去哪兒?出去逛逛怎的不去財源飯莊那邊?”
財源飯莊那邊是揚州有名的一條小吃街,各地名吃都有,這順子出來了便惦記着那裡,跟在蕭公子身後不斷念叨。
“拿去,日落前在財源飯莊等我,然後回樓裡。”簫公子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給順子:“快去,不許跟着了。”
一見自家公子的神色就知道若是反對了,把必然是一頓罵,於是順子很順從的收了銀子轉身就走,看的蕭公子一陣嘆氣。
獨身一人,簫公子覺得清靜許多。沿着小路七拐八拐,不多時一出那小道,視野突然開闊
。
遠山近水,輕舟水榭,好一張寫意畫。
兩手負背,簫公子去了湖邊與那歇在岸邊的漁夫交談,終是以一串錢的價格談妥了。
撩了下襬上船,彎腰穿過船艙去了船尾也不怕髒直接坐下。晃晃悠悠沉沉浮浮的船被撐動往湖中心划動,破開平滑的湖水蕩起些漣漪。
待船行至水路中段,靠着岸邊幾丈遠的陰涼處停下。簫公子管漁夫借了魚竿,斜斜靠着船篷半闔着眼開始釣魚,而那漁夫自是鑽進船篷睡個午覺。
揚州的選魁已成一大事,不少人從外地趕來只爲看這場風花雪月之事。不少公子哥兒更是對此極感興趣,甚至有了這種風尚,不來便是落人身後。於是不少人從遠趕來,或走水路或走官道。
簫公子閉目垂釣還不到一盞茶時候,就已經過了三四隻小船一隻大船坊,每次都將快要上鉤之魚驚走。
他也不惱,反正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又是一艘船經過,不顯奢華不見一般,簫公子半睜眼看了看,忽覺有些口乾便進了船艙小心避開那漁夫找了水壺拿出來飲一口。再出來時,那船已然走遠。
簫公子只當和前頭那些一樣,不曾留意,卻是不知那船上有雙眼一直盯着他的方向看。
“絡兄,出神?”華服男子倒了杯酒給對面坐着的俊美男子:“外頭有甚好看的?”
凰絡收回視線,輕輕搖頭不語。心裡卻是想着被方纔那窗外一撇攝了魂魄的身影,竟不曾想有這樣脫俗之人。孤船垂釣,看不清容貌卻是能將那身形看明白,下垂的衣襬沾了水半漂浮着,好一朵綻開的水花。乾淨脫俗,當是能比上那仙子。
自此,那人的身影一直留在凰絡腦中。
這正值七月裡,早過了桃花開的時候。但凰絡卻是覺得,這時候桃花恰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