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
躂躂馬蹄聲在青石柵欄處停了下來,她剛剛踏腳下來,冰冷的雨水就落到了眉上,下雨了?難道有客人?她的目光掠過四周,並未發現任何陌生人,反倒是夜語夜言兩個小姑娘撐着傘從廊下跑了過來,瞬間爲她遮去雨水。
“小巫姐姐回來了。”
“還有阿魄和墨生哥哥!”
兩個小丫頭齊聲歡呼着,她剛剛撐傘走到廊下,天空上方就傳來一陣長鳴聲,一隻青鶴朝這邊飛來了,只見那青鶴化作一女子漫步走到她面前輕輕一拜:“公子令我來取東西。”
她微微一笑,便將懷中的小瓷瓶取了出來交到對方手裡:“你家公子的消息倒挺靈通,我剛剛回到這裡,你便來了。”
那青鶴輕輕一笑,轉眼便看見一直立在一旁的青衣男子,她忽覺緊張起來,急忙從袖中自行掏出另一個小瓷瓶,將甘露倒入裡面,隨後將剩下的甘露又還了回去:“公子吩咐了,這是可是使人帶來幸福的甘露,還請小巫姑娘品嚐。”說罷便又偷偷看了墨生一眼。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小巫似乎看出了一絲端倪,這青鶴看墨生的眼神很不一般呢。只是墨生始終是溫和的笑着而已。
“我叫青羽……”她略顯羞澀回着。
“不知這甘露的用處是……”小巫繼而問着,忽然饒有深意看向墨生。這青羽看起來似乎對他有點意思。
“公子要舉行聖典,所以……”
“那青羽姑娘還不快些回去?”青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墨生的一句話打斷了,她身子猛地一驚,彷彿受寵若驚似得,忽然小聲說道:“那我告辭了。”話剛剛說完,瞬間化作青鶴直衝雲霄,小巫側過臉看着他依舊溫和的笑容,墨生方纔是有意的吧?
“爲什麼會下雨呢?”她小聲嘀咕道,忽然瞥見外邊的青竹旁,一雙稚氣的眼睛正看着她,那是個身着破爛衣裳的小女孩,小小的身子正雨裡顯得弱不禁風,她微微一笑,估摸着是方纔見到她時怕得躲起來了吧,怪不得只見雨下,不見客人。
這次的客人,居然是個小孩。
“她來了多久了?”她開口詢問道。
“好幾天了,我都說了小巫姐姐不在,請她下次再來,她一直都不肯走呢!”夜語稚氣回着,沒有墨生或者小巫的同意,她們不能隨便將客人帶進屋子,這是天際的規矩。
青竹旁的那雙眼睛還在緊緊盯着她看,眼神裡帶一絲絲的驚慌神色,她低聲對墨生說了幾句話,便想擡腳走進屋子,誰知那小女孩忽然大聲問道:“你是女巫?”她略有疑惑的轉身回頭看向那小女孩,只聽見那小女孩又問:“那你會吃人嗎?”傳說的裡的女巫恐怕至極,但是眼前看着好看的黑衣女子似乎和別人說的不太一樣,她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不,不會。”她平靜回着那個小女孩的話語,“來了那麼久,不打算進來嗎?那你來天際做什麼?”說罷,她徑自走進了屋子。
那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從青竹旁邁着腳丫走了過來,凌亂的頭髮,破爛的衣裳,居然還打着赤足走在雨裡,站在廊下的那一刻她顯得猶豫了,自己那麼髒,要是弄髒了女巫的地方,那可怎麼辦?
“沒事的,進來吧。”墨生柔笑道,朝她伸出手,那小女孩錯愕的看着眼前這個青衣大哥哥,他笑得好溫柔。
墨生將她拉到廊下,忽然一驚,那小女孩的裸露的手臂上都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謝謝。”小女孩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淡然的掩上自己胳膊上的青痕,邁着步子就朝屋子裡走去,到了裡面才發現暖和至極,那黑色長袍女子正坐在裡面,應該是等她的吧,小女孩想。
她此刻還是有些害怕,臉上的神情就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微微握着拳頭就坐到了黛夏前方,墨生看着房門被輕輕掩上,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那小女孩身上的青痕。
好像勾起了他早已經遺忘的記憶。
許久,房門再度被打開,小女孩邁着歡快的步子碰碰跳跳的跑了出來,看起來好像是碰上了什麼令她開心不已的事情,走到廊下時又看見那青衣哥哥了。
墨生看着她朝自己又露出一個燦爛笑容,想必是用魔法換來了什麼稱心如意的事情了。
“這個,就請你帶回去吧。”他依舊拿出一把油紙傘遞給她,忽然發覺她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墨生茫然看着她,不過片刻,她忽然擡眼笑咯咯的接過油紙傘抱在懷中,“魔法那麼快就實現了,阿萌好開心”。
阿萌?原來這小女孩叫阿萌。
“這個,那請你帶回去吧。”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身旁,手裡正拿着那個裝着甘露的小瓷瓶,只是那小瓷瓶上多了一根紅線,墨生看着她將小瓷瓶掛在洛兒身上,而洛兒
也是回以最燦爛的笑臉。
墨生一下子明白了什麼,這甘露的意義。
阿萌抱着傘走下長廊,墨生看着她小小的身子一步步打着赤腳往外邊走去,而那把油紙傘本是他送給每一位客人離開時遮雨用的東西,她卻不捨打開它,而是緊緊將它抱在懷裡,像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哥哥。”阿萌忽然轉身喚了一聲,墨生看着她微微動了脣,好像還說了聲什麼,他還沒得及聽清楚,小女孩的身子就隱沒在了雨裡,天空里正下着的雨也漸漸停了下來,洛兒走了。
他怔怔看着雨裡,這個小女孩,是他在所有客人裡見過的,最難以忘記的人。
“她在感謝你。”身旁的小巫忽然輕聲說了一句,墨生終於聽清了方纔最後那句沒有聽全的話語。“甘露,油紙傘,想必是她長這麼大以來最初收到的心意吧。”她說完轉身就朝屋子走去,聽着她腳踝處發出的清脆鈴鐺聲,他自語道:“爲什麼不留給自己呢?”那甘露無論是誰喝了都會覺得幸福吧,因爲那是可以給人帶來幸福的東西啊,她卻送了出去。
“幸福這種東西,我早就忘記了,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幸福?那是與現在的我最不相干的東西,送了也好,或者說,我該送給你呢,墨生。”寒景的離開,也帶走了她的幸福。
一席話讓墨生啞口無言。
送給他?對他來說不過是強加的幸福,他不會喝,也不會要!
看着墨生沉默的樣子,她淡淡一笑,擡腳就要往屋內而去,然而一個聲音彷彿如魔鈴一般傳入了她的耳朵,從青石小路上傳來。
“哥哥,你是誰?”上青看着那石橋邊上,長髮凌亂的男子,瘦瘦的身子裹着一襲白衣正疑惑的看着她,他的臉色蒼白,薄脣緊緊抿着,眸子裡看不出一點感情。看起來似乎也不知道這是哪裡。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自己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自己是誰?
“我……”他虛弱的想要開口回答那個小女娃,卻發現天忽然下起雪來,他就那樣怔怔的看着上青,忽然什麼也說不來了。
迴廊下,她與墨生驚呆了,她怔怔的伸出了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花融在手中,那是冰冰的一種感覺,她忽然睜大的雙眼喃喃道:“墨生,是雪,是真的雪!”這場雪來得實在太突然太驚喜,彷彿,帶來了訊息。
她似乎意識了到了什麼,動作迅速的跳下回廊,如同一隻黑色的燕子跑了出去,腳踝處的鈴鐺聲在雪中作響,好聽極了。
看着她不顧一切的跑了出去,墨生根本來不及伸手拉住她的裙角,然而他也知道,他是拉不住的,這個時候,墨生卻忽然笑了,他輕語道:“天下有雪,很快,天下從此,就要沒有了墨生。”
青石橋下,他單薄清瘦的身子就那個站在雪中,兩人的四目相對,均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忽然又哭又笑,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雙手胡亂抹着眼淚,蹲在雪地上嚶嚶哭泣起來,抖動的肩膀被上青的小手微微按住:“小師妹,你怎麼了?”
他有些錯愕,爲何那個女子,會哭的那般心碎?他還沒來得及繼續思考,那邊忽然傳來了清脆的鈴鐺聲,他見她堅定的起身朝自己跑了過來,黑色的長袍在雪白的天地裡瞬間滑落,她一樣單薄的身子如同被埋在雪中,只有那一頭黑髮在風裡搖擺着……
她自由了,她要擺脫枷鎖,幾百年的等待,她早就累了。
他更加驚訝,直到那女子忽然朝他的懷中紮了下去,猛烈的撞擊讓他原本就站不穩的身子一下子便倒了下去,他不禁伸手摟緊了她,嘴角飛上一抹笑意,他想,他知道她是誰了。
懷中的女子抽泣着,雪花落滿她的長髮。
“在這永無止境的時光流逝中,辛苦你了,我……回來了。”他緊緊的將她摟在懷中呢喃着。
只要這樣一句話,就能將她的心傷抹平。
“答應你的,我做到了。”橋上傳來溫和的笑聲,赫寒景擡眼看了上去,墨生打着傘正溫和的笑着。
赫寒景淡淡一笑,他的笑容裡帶着許多歉意,墨生是真的做到了,用了幾百年的光陰。
“你回來,我就該走,有些地方是不能容下同一種東西,好好保重。”墨生話音未落,橋上獨剩一把油紙傘,他又豈會不明白墨生的意思呢?喚歌再次擡眼時,墨生早已經不見,是永遠躲起來了,還是如同幾百年前小巫說的那樣,他解脫了?
“墨生,謝謝你。”她喃喃道,看着橋上孤獨的油紙傘。
原來墨生走時,連油紙傘都忘了,不,不對,他一直以來都是給別人送的傘啊……
半月後。
“啊……”低沉又帶着一股無奈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天際,迴廊下,一身黑紅包裹着小小身子的上
青正一隻手託着腦袋,兩眼無神的看着外頭的青石小路,那裡空空如也。
“唉……”又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真沒勁……”
“喲,小美女不高興啊?”阿魄抱着一盒食物過來,一屁股就到了上青身邊,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阿魄,你說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們呢。”
“你說呢?”阿魄稚氣的聲音夾雜着咯咯啃着食物的聲音傳來。
“師妹不做女巫了爲什麼要我來做這個女巫?唉……早知道就不答應她了,好沒勁!”
“你說呢?”阿魄搖搖頭。
“要我做女巫就算了,她和寒景哥哥說要遊歷天下也就算了,居然找藉口說寒景哥哥身子未好要帶四個小丫頭同去,這也就算了,可是爲什麼把你留給我了?”上青說着不高興的提了提阿魄的兩隻耳朵。
“你說呢?”阿魄繼續吃。
上青賞了它一個白眼,看着這空蕩蕩的地方,她忽然嗖的一下站起來身子鄭重宣佈:“作爲這個地方的新主人!我宣佈,我要去找師妹!”
阿魄笑嘻嘻的點點頭,隨後又問:“那客人咧?”
“我在哪客人就在哪!哎呀別吃了,快走!”話音剛落,迴廊下頓時沒了人影。獨剩一堆阿魄吃剩的食物。
遊歷天下,乘船最好,水路四通八達,這無疑是一件最好的事情,於是喚歌選擇了水路,半月前終於擺脫了女巫的身份,她終於可以和心愛的人一直在一起了,等看盡了天下,再找個地方住下來,共度餘生。
正當她還在憧憬着未來時,腰間忽然被人緊緊摟住,身子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頓了頓聲小聲說了句:“身子還沒好,別在睡覺的時候調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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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完,耳邊傳來一股溫熱的氣息,他低低一笑,明亮的眸子裡盛滿溫情,他自是沒有想過的,還會有機會再一次將她抱在懷中。
“還不放手?”喚歌柔聲道。
“還沒有,娘子一試便知……”他在她耳邊低語,她立刻羞得滿臉通紅,轉過身子迎上他的眸子。喚歌忽然發現,他變了,變得如此的溫柔。
“我纔不要試呢!”她說着,瞬間低下了眉頭,聽着他的笑聲,她又想了想,繼而說道:“我不想折騰你,等你好了……咳咳,”她羞紅了臉,忽然閉着眼睛就想往他臉上落了親吻,誰知忽然一臉扎進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上。
“啊!”喚歌驚叫一聲。
“討厭討厭,小巫姐姐!”阿魄拽着自己的兩隻耳朵,臉立刻就紅了。
“哈哈哈!”赫寒景人不禁放聲大笑!
“阿魄!怎麼是你?”喚歌揪住它的兩隻耳朵惡狠狠道,這小東西剛剛莫不是都把她的話聽了去?等等,阿魄在這,難道……
隱約有股不祥的預感……
“小師妹還是一樣聰明!”上青忽然出現在牀尾,正呵呵笑着。
“你們!”她簡直要瘋了!
“作爲師姐的我現在正式宣佈,我們要同小師妹遊歷天下!”在一聲高呼落下後,上青爬到喚歌身邊撒嬌道:“師妹就帶我們兩個吧,你們連四個小丫頭都帶了,好不好嘛?”
喚歌沒法子,眼前這個天際的女巫正求着自己呢。
“吶,答應你也可以,不過你要保證以後不能隨便出現在我的牀上,否則的話……”
“一定一定!”上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起身拉起阿魄就衝了出去,還甩下了一句話:“師妹你們繼續!”
“真是的!”喚歌癟癟嘴,剛剛好好的氣氛都給破壞掉了。
她剛要睡下,卻見他抿嘴笑着,喚歌沒好氣道:“幹嘛?”
“那我們要不要繼續?”他帶着玩味而得語氣問道,一雙眼睛笑得都能勾魂了。
“不……額!”她驚呼一聲,原來他又是那一招,忽然拉着被子將她蓋住,漆黑的被窩裡,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到彼此間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似乎是感覺到她要開口的樣子,他溫柔低語着:“別說話……”
喚歌立刻禁住了聲,忽然感覺他壓了上來……
從此以後,在世間的每一個角落,人們總能看到這樣了一羣人,一身黑紅長袍的小女娃,帶着一副天姿容顏,天真爛漫,她的左邊立着着身材高挑的清麗女子,她的手裡永遠拿着一把油紙傘,她的右邊是個容貌上雙絕的美男子,永遠一襲白衣,總是溫和的笑着,他的肩膀上,坐着一隻雪白渾圓又稚氣可愛的小東西,手裡永遠都拿着一堆好吃的食物。
而天際這邊,又下雪了,暖和的小竹屋中,香料還在燃燒着,案桌邊上,擺放着一封被紙墨壓着的信……
“師傅,你什麼時候?纔會回來,上青,好想你……”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