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沉寂了多久,衆妖們低頭苦嘆,言兮愣怔了好一會兒,想開口卻又不知說些什麼,望着他們黯然的表情,言兮也跟着黯淡了神‘色’,暗煜的話確實讓衆妖們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爲,但他作爲妖界的一員,對妖界遭受的苦難還是抱有歉疚,不管他是否爲妖王,他都有守護妖界的責任,既是修爲突出,遇難時更當‘挺’身而出。
未來得及阻止這場戰役,是他難以釋懷的傷痛,妖界是他的根,即使衆妖們不聲討他的過錯,他也不可能將已經發生的慘劇當做不存在,已經生根的愧疚,不是暗煜一句話就能彌補,衆妖雖然不再言語,但他卻知他們心中的怨恨還未消散,對妖王的埋怨以及對自身的恨意,是這些情緒讓他們變得沉默。
言兮擡起視線,微微凝眉,淡淡開口道:“妖界已然變作這般模樣,埋怨任何人都於事無補,你們可願同我一起將妖界重整?”
他很感‘激’暗煜爲他說的話,若非他一句箴言點醒衆妖,他現在還處於衆矢之的,沒有發言權的自己更是不能要求衆妖原諒他,如今,衆妖低頭不語,算是給了他一個機會,補償對妖界的愧疚。
衆妖聞言,低垂的腦袋漸漸擡了起來,他們凝望着言兮,半晌,終於傳來聲音:“妖王是要留下麼,將妖界恢復成往日恢弘的模樣?”
言兮點頭,本意是在爲妖界修補損壞的屏障後就離去的他卻在此刻選擇了留下,看着衆妖曾經歷過的一切,他再也無法狠心離去,對玄默的情意他很珍視,但現今的狀況由不得他走,他們需要他,如果連給他們信心的人都不在,那麼妖界還剩下什麼,不過是一個空‘洞’的軀殼。
看着他點頭的瞬間,也不知衆妖們在那一刻想到了什麼,只是緩和了神‘色’,齊齊對言兮吶喊:“妖王!妖王!”
是他將自己重新裝進了牢籠麼,原本是可以拂袖逃離的,卻是他親手將自己推進了無法逾越的困境,他們需要他,而他也需要玄默,如果從今往後只能留於妖界,那麼他與玄默便只能是人妖兩界相隔。
好像是想到了什麼,言兮扭過頭去看暗煜,只見他笑的溫和,看不出任何異樣。但言兮卻是明瞭,這就是他第二個關卡麼,暗煜是要借衆妖之手將他困於妖界,這點,他確實着了他的道,而更糟糕的是,他竟是渾然不覺的掉入了陷阱。
看起來是那樣的心甘情願,也不知玄默見了作何感想,那一剎那將他忽視,他選擇了與妖界作伴,同衆妖們一起協作,這般衝動的說辭他不敢相信是從自己口中說出的,過了多少年,他依舊沒改了‘性’子,只憑感情用事,如此,他不能背叛自己剛纔所言,那麼他是要與玄默分離麼?
頭有些發脹,言兮撫眉暗歎,巫鉞見狀爲他結了尾,面對衆妖說道:“妖王既已承諾,衆妖可還有其他說辭,若無異議便散了吧。”
一片應承,衆妖似是找到了信仰,他們一改剛纔的愁眉苦臉,個個臉上都帶着淡淡笑意,妖王於他們而言,從來都是此言一出,必能做到完美,有了他的承諾,這妖界由昏暗血腥變作明亮耀眼便是不遠。
方纔因暗煜的話,他們深感失落,這妖界變作怎樣確實不是妖王的職責,聲討已經無意,抱怨更是不該,本以爲妖王可以就此不管他們,可他卻說,要同他們一起重建妖界,這樣的說辭讓他們重新看到了希望,妖王沒有將他們遺棄,他要重整妖界的輝煌。
聽巫鉞一言,衆妖由此處迴歸來時的地方。
待他們離去,言兮擡眼與暗煜視線對上,見他笑意更甚,心中又寒了幾分,從他身旁走過,就聽暗煜道:“妖王,這關怕是不好過吧?”
言兮稍作停頓便繼續向前邁步,暗煜的笑從耳邊深入進了心底,言兮眉頭緊緊蹙着,見玄默暫時變作無望,他亦不知何時能離開妖界,這些想想便覺頭痛,而頭痛的來源卻又是因爲自己多事,言兮無奈搖了搖頭,若是自己不在意除玄默以外的一切事物,是否他已和玄默在一起了?
再次搖頭,言兮否定了這個念頭,與他有關的一切,除非他是鐵石心腸,否則他怎能撇下不管,是自己的責任就不要逃避,妖界,他是放不下的。
雨之林內,言兮倚靠在石桌前小憩,之前他曾問了暗煜,玄默在何處,現在可好,但暗煜只是回答說甚好,勿掛念,就沒了下文,他有意隱瞞言兮也不好再問,‘迷’糊間,他在石桌前坐下,不知不覺竟睡着了,待醒來時,就見巫鉞坐在他對面,溫和的注視着他。
言兮訕訕一笑,才道:“你何時在的,怎麼不叫醒我?”
巫鉞對他回以笑容,道:“妖王多日來也未好好睡過,巫鉞萬不能打擾。”
無奈一笑,言兮彎起眼眸對他淡淡說道:“無礙,巫鉞可是有事,若誤了正事便不好了。”
而巫鉞卻是搖頭,妖界暫時平穩,魔物大都回了魔界,魔神那邊也無動靜,妖界一切都好,他自是無事要徵詢言兮的意見。
“與妖王已是千年未見,今日得空,巫鉞是想與妖王好好說說話,”巫鉞擡眼對言兮微微笑了笑,“當年我得您所救,您卻未要回報,反而讓我‘侍’奉在您身前,這恩德巫鉞沒齒難忘。”
巫鉞確實是他所救,作爲一隻種族不明的妖物,巫鉞經常受到排擠,身在妖界的巫鉞母親死後,他更是備受欺凌,那日言兮從宮殿外出便見他被一羣妖物圍攻,幾乎就要命喪當場,他可憐兮兮的模樣讓言兮心生愛憐,不忍見一隻還未長大的妖物就這麼被欺辱,言兮便出手救了他。
得知他無家可歸,言兮當即決定帶他回宮殿,事後很多年,巫鉞都覺得自己欠着他一份人情,那人情雖說言兮並不在意,可在巫鉞內心深處卻留下了難以取代的印跡。
“巫鉞。”言兮無奈叫他一句,他說了很多次,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況且他爲自己所做之事早就抵過他當年救他的恩情,可巫鉞還是會不時提起,總覺得他終生都無法還清這份情。
巫鉞回以笑容,他知道言兮這是又在怪他提及往事,言兮不想他一直陷入當初的那場救贖中,但他不能忘,是言兮給了他重生的機會,那時他對死亡已經麻木,惡語相向的說辭他也不知聽了多少句,可言兮只一句:“你既有了生命,就要好好活着,多少人在羨慕着你,而你卻將它荒廢,不如我將你的命續給更珍惜生命的人如何?”
像是責罵,卻又帶着關懷,這是妖王給他的溫暖,自那時起,他就仰慕着妖王的一切。
“不如今日大醉一場,妖王,你可願同我共飲?”巫鉞笑道。
言兮無奈點了點頭,巫鉞於他就像是個家人,家人之約他豈能不應。
趁着月‘色’,一人提着一壺烈酒在石桌前落了座,兩人相視笑了笑,而後便聽巫鉞道:“這第一杯酒,我要敬妖王當年的救命之恩。”
言兮未言語,只是無奈笑笑,與他飲了第一杯。
“第二杯,我要謝妖王不嫌棄我身世不明,還將我留在身邊。”巫鉞擡手敬他。
言兮隨之半提酒壺與他碰杯,道:“你這是在提醒我是個妖物,也是異類麼?”
兩人頓時哈哈大笑,片刻後,巫鉞再擡酒壺敬他:“第三杯,在妖王身邊的日子,巫鉞才知什麼叫做溫暖,您給了我家人都不曾給的溫情,世人皆說妖王淡漠不可接近,而巫鉞卻知,世間再無您這般溫柔的人。”
言兮見他一臉認真,卻是調侃道:“這是在騙我喝酒麼,巫鉞,你這情意再來我可是承受不起了。”
巫鉞凝神注視着他,言兮頓時止住了笑意,巫鉞認真的表情太過嚴肅,他只好擡起酒壺喝了一大口,而後對巫鉞道:“如此便可以了吧,怎麼千年沒見竟像個孩子了。”
但巫鉞神‘色’還是異常認真,他凝視言兮的雙眼未動分毫,言兮覺得自己似乎就要被他的目光穿透了,像個赤身的人一般站在他面前,尷尬的笑了笑,言兮別過臉去,說道:“這酒也喝了,你的心意我也明瞭,早些休息吧。”
他看不懂巫鉞的心思,只覺得他今日有些怪,既是不明白,還是早些避開,總覺得他會說出什麼不尋常的話。
“妖王,”巫鉞卻是叫住了他,“你不敢看我麼?”
言兮無奈迴轉視線,微微笑道:“沒有。”一會兒敬稱,一會兒又變作平級間的語調,言兮着實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看着我。”巫鉞擱下酒壺,站起身突然向他‘逼’近,撲鼻而來的酒香味讓言兮一驚,他愣愣的看着他,“巫鉞。”
巫鉞似乎有了些醉意,他‘迷’‘蒙’着眼睛試圖想將言兮看清,甩了甩醉意朦朧的腦袋,他道:“妖王。”
言兮略微蹙起眉頭,聽着巫鉞繼續說道:“我不能代替他麼,同是男子,他有的我都有,爲何你看不見我?”
“妖王,我隨了你千年,看盡了你待玄默的好,可是他卻從未珍惜過你的情意,但就是如此,你的眼中也始終都只有那個人類,哪怕是一瞬的傷神都不願讓他看見,而我呢,你可知道,我也在等你轉身,等你記起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