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馮萬樽無法冷靜。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製造事端,如果他能有辦法令這個世界發生一場超級大地震,相信他早就已經開始行動了。他之所以在一匹三歲新馬身上用完了三個月的計劃,也正是這種失去理性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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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他必須好好處理一下自己同李曼君之間的事。
他感覺到他們之間出現了危機,也知道這種危機如果不及時消除的話,很可能越拖下去越嚴重,最終無法收拾。正當他爲此尋找最佳時機的時候,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將他拖進了一個大旋渦中。
那天,他的高參送來的一份報告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報告所列的馬名叫“追雲一號”。這是一匹三歲新馬,從未參加過正式比賽。
三歲馬處於成長期,賽場上的表現極不穩定,加上又是從未參賽過的新馬,一般職業賭徒是不會熱捧這類馬的。無論是練馬師還是騎師,都知道這類新馬難以引起人們的興趣,所以在安排參賽的時候,多會有所保留,即使明知能夠勝出,也會在技術上採取一些手段,既讓其引人注目,又不讓其太過突出。這樣,在下一場比賽中才可能引起更多的投注。
手下之所以將“追雲一號”的資料送給馮萬樽,是因爲希望他注意這匹馬,並不是要他將其列爲重點投注對象。可馮萬樽看了“追雲一號”的晨操錄像後,對這匹馬大爲欣賞,覺得一般馬步幅如果大,則翻轉會慢,而翻轉快的馬,則步幅一定小。“追雲一號”與衆不同,不僅步幅大,而且翻轉快,更有一股一往無前的衝勁。一連幾場晨操,騎師似乎有點漫不經意,既不揮動手中的鞭子,也沒有雙腿夾緊馬肚。這一切表明騎師並不準備讓它猛衝猛拼。但“追雲一號”卻拼勁十足,一上場便風馳電掣,果然是追雲的氣勢。
馮萬樽經過認真仔細的分析,覺得“追雲一號”的潛質超過了他以前買過的絕大多數馬,包括許多的四歲馬和五歲馬,即使與高它幾班的“千變蛟龍”同班比賽,也一定有得一拼。這可以說是一匹天生的比賽馬,就像人類之中的某種人,天生具有卓越的運動細胞,不管是否有壓力,只要一站上比賽場,便活力十足,充滿鬥志。具有這種潛質的馬,實在是太難得一見了,賭馬場上有些成功者,終其一生,可能就是發現了這樣一匹馬,並且不斷盯着這匹馬投注。這樣的例子,可以舉出好多,馮萬樽的腦中有一串這樣的名字。
即使如此,馮萬樽也沒有盲目行動,他開始對這匹馬進行理性分析,進行了多次模擬測試,其中既有“追雲一號”與被排定賽程的另外十一匹馬的比賽,也有馮萬樽自己安排的同“美好時光”、“瀟灑寫意”、“壯志凌雲”、“出雲威龍”和“千變蛟龍”等冠軍馬的比賽,結果令他十分滿意。
投注開始,“追雲一號”最初的賠率高達三百一十六倍。
馮萬樽欣喜若狂,再次創下香港馬場單日中彩超億元的機會出現了,很有可能這將是一個更高更新的紀錄,並且是一個後人很難超越的紀錄。
如果查一查香港馬會公佈的幾次中彩最高紀錄,只有幾次單場中彩五千萬或者四千萬的紀錄,從未有過一次超億元的紀錄。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個根本原因,一是香港馬會公佈的是單一賬戶的派彩紀錄,二是彩池累積彩金最大紀錄。在獨贏、連贏以及三重彩彩池,彩金數目可能遠遠超出三T彩池。但是,因爲前者的投注額十分分散,彩金往往是被瓜分了,加上職業賭馬集團不想太引人注目,往往用多個賬戶投注,所以從單個賬戶來看,確實沒有超過五千萬的紀錄。
在馮萬樽的指揮下,有關人員不斷地將注碼投給“追雲一號”,獨贏賠率也不斷下降,降到六十倍時,還剩下最後五分鐘。此時,手下走到馬神面前,小聲地告訴他,計劃已經用完。馬神一心要創造超級紀錄,竟將自己定下的原則拋到了一邊,大聲地下達命令:“不要管計劃,兩個操作部的所有操作員全部投注,所有的八個賬戶全都用上,一直打到十六倍爲止。”
在截止投注前一秒鐘,“追雲一號”的賠率被馮萬樽打到了十六點三倍,而他的手下則暗暗算了一筆賬,馬神已經用完了三個月的計劃,總投注額超過兩千萬。
馬神當然清楚,這將是一場驚心動魄之戰。他不再想遠離戰場,何況就算他待在自己的辦公室,也沒有李曼君陪他打球。開賽前,他讓人在黑馬部的電視直播室擺了一張椅子。這間直播室很大,四面都擺放有電視機,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可以看到比賽場面。馮萬樽的椅子被擺在最好的位置,他坦然地坐在那裡,觀看這場賽事。開閘時,“追雲一號”果然不負馮萬樽所望,一路領先,將第二名扔下有三個馬位之多。轉入直道後,“追雲一號”速度不減,且與第二名的距離越拉越遠。
大家都知道馮萬樽投了重注,因此緊張異常,十幾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電視屏幕,暗中替“追雲一號”加油。馮萬樽則氣定神閒,手裡叼着一支上等古巴雪茄,偶爾吸那麼一口。
還剩最後五十米了,“追雲一號”越鬥越勇,越跑越快,領先第二名差不多五個馬位。馬神激動地站直了身子,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同時發出兩道指令。第一道指令是讓財會部算一算,這一役他到底贏了多少。另一道指令則是通知嚴倩琳預訂ChinaMax的餐位,他要請雪茄鼎爺、卦爺和所有當時在場的馬迷好好慶祝一番。他甚至已經認定,自己再次創造了香港馬會史無前例的紀錄。
就在此時,變故在瞬息之間出現,“追雲一號”的騎師華昌竟猛地一勒馬繮,“追雲一號”來不及收足,前足騰空直立而起,待雙足落地時,便停在了當場,而後面的幾匹馬瞬間超越,衝過了終點。
馮萬樽憤怒難平,舉起身後的椅子,猛地向面前的電視機砸去,轟然一聲巨響,電視機的顯示屏爆裂了,從裡面冒出一團黑煙。他仍然狂怒難止,在室內大砸物品,旁邊的職員目瞪口呆,沒有人敢上前制止。時間不長,這個造價一百多萬的作戰室,被馮萬樽砸爛了。
如果馮萬樽此刻夠冷靜,他應該想到,同樣的事情在世界上任何一家馬會都有可能發生。“追雲一號”最初的賠率高達數百倍,只說明一點,這匹馬一開始無人問津。後來賠率被打到了十六倍,也只能說明一點,有一個或者幾個超級大戶在暗中投注。讓“追雲一號”輸掉這場比賽,馬會所得罪的僅僅是幾個人。相反,如果“追雲一號”贏得這場比賽,便意味着千萬馬迷輸了。馬會並不是靠少數職業賭馬集團維持的,相反,職業賭馬集團贏走了太多的彩金,是馬會心中的大敵。馬會更希望維護千萬散客的利益,那些人才是他們真正的衣食父母。一方面,馬會希望大冷門勝出,造成一夜暴富的神話,吸引更多的馬迷前來投注;另一方面,他們又希望更多的散客贏得彩金,以便將這些人留在馬場。從這一點上說,馬會、練馬師和騎師是利益共同體,他們纔是真正的大莊。
可是,馮萬樽無法冷靜。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製造事端,如果他能有辦法令這個世界發生一場超級大地震,相信他早就已經開始行動了。他之所以在一匹三歲新馬身上用完了三個月的計劃,也正是這種失去理性的結果。換個角度看問題,如果“追雲一號”不是由三百多倍賠率直線下降至十幾倍,而是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結果很可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贏得一次超級大勝利,沒有絲毫懸念。以他原有的思維評估,差別只是獲勝的數字,而不是獲勝的結果。
顯而易見,此時的馮萬樽已經背棄了作爲一名超級賭徒所有的原則。他已經由一名真正意義上的賭徒淪變爲了賭鬼。
見老闆發如此之大的脾氣,手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那些已經毀壞了的電視機正閃射出火花,緊接着很可能會爆炸或者起火。有人反應較快,第一時間關掉了電源。而馮萬樽則在那裡咆哮:“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報警!快點打電話報警!”
職員不敢違抗,只得打了電話。警方派了兩名警員前來了解情況,聽了馮萬樽義憤填膺的講述,他們顯得頗爲無奈,解釋說,按照有關規定,馬會裡面所發生的一切,都由馬會解決,警方無權插手。如果對賽事有疑義,可以在正式結果宣佈前申請複議,馬會董事會將召開緊急會議予以查證並仲裁。
馬神原本該直接打電話給馬會要求複議,但他當時太震怒,又給警方打電話浪費了時間,待要給馬會董事會打電話時,比賽結果已經公佈。即使如此,他仍然通過自己的律師給馬會打了電話,馬會也答覆將會對此進行調查。
幾天後,馬會通知說,已經向華昌進行了解,華昌表示“追雲一號”腿有傷,爲避免這匹馬永遠殘廢,故將馬拉停。馬會還附有獸醫的檢驗報告,證實“追雲一號”腿部有傷。
馮萬樽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馬會已經正式公佈了賽事結果,可能有幾萬名馬迷領到了派彩。現在,如果馬會突然宣佈那場比賽出了事故,人爲因素使得比賽結果出現了問題。那麼,馬會將面臨一系列麻煩,首先,他們不得不接受廉政公署長時間的調查,其次,那幾萬名已經拿到彩金的馬迷可能聯署起訴馬會,因爲馬會自己的錯誤造成了他們的經濟損失,甚至有憤怒的馬迷會前往馬會聚衆鬧事。馬會也需要維穩,他們可不想橫生枝節。
但馮萬樽根本不接受馬會的說法,他委託自己的律師去找馬會交涉,要求馬會組成一個由馬會董事會、馬主、練馬師、騎師、獸醫,以及投訴方參加的綜合調查小組,對此案進行調查。同時,對當日的賽事錄像進行封存,沒有上述各方人士同時在場,不準任何一方接觸。
馮萬樽的律師給他提出了兩條建議,其一,畢竟他還要在香港馬會賭馬,所以忍一時之氣,就此打住。其二,直接向香港廉政公署申訴,要求ICAC介入調查此案。如果將此案上訴到ICAC,由他們封存所有本場賽事的資料,並且組織專家對“追雲一號”的健康狀況進行檢查,馬會將無可奈何,結果也會更加公平公正。也就是說,此案如果僅僅是由馬會主導,結果只可能有一個,引起馬會與馮萬樽之間的對立,絲毫不可能改變結果。
這原本是一種十分理性的建議,絕對有利於事件的解決和馮萬樽情緒的平復。可是,此時的馮萬樽失去了理性,他也完全不在乎申請複議的結果。他否決律師的建議,主要基於兩方面的考慮,一方面是出於自身的考慮。如案件一旦上升到廉政公署層面,他本人就將面臨全面的調查。這種調查,是他所害怕的,其一,他曾經在澳門馬會有劣跡,這一劣跡很可能被查出;其二,他曾在澳門以及香港與幫會有過較深的牽連,這樣的身份同樣可能被ICAC或者香港媒體挖出。這兩點無論哪一點被人利用,對他均極端不利。另一方面的考慮是他就是想鬧事。這種強烈的鬧出點事的意識,甚至並不完全來源於馬會,更多的因爲他和李曼君之間的情感困擾。
當天晚上,馮萬樽接見了香港各傳媒,就此事召開記者會,並且表示,他已經要求自己的律師準備就此事提起訴訟,狀告香港馬會和騎師華昌,要求他們賠償自己八千萬港元的經濟損失。
一場賽事索賠八千萬?那麼,他在一個賭馬日中下多少賭注?
如果說此前馮萬樽的名字還只是在職業賭馬集團內部有名,此時幾乎所有的香港人都知道了馮萬樽。一時間,不僅香港的媒體,就是日本、英國以及世界其他一些國家和地區的媒體,也都派出記者團前來採訪馮萬樽。
一夜之間,馬神成了超級大名人,上鏡率遠遠超過了演藝明星或者其他公衆人物。
正當馮萬樽爲自己的出名得意的時候,雪茄鼎爺和卦爺分別給他打來電話,同時對馮萬樽的做法提出責難和警告。在電話中,兩位超級賭徒還告訴馮萬樽,他們已經收到消息,香港一些大的職業賭馬集團對馮萬樽的做法非常惱火,覺得他破壞了這一行的行規,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因此,如果馮萬樽再口臭,他們將會設法讓他閉上自己的嘴。
“你覺得我不應該替自己討一個說法嗎?”馬神頗有些不服氣地反問。
卦爺說:“同樣的事情,在世界的任何一間馬會經常發生。相比而言,香港是發生得最少的,至少比其他地方少百分七十。”
雪茄鼎爺說:“如果因爲某種事件而起訴馬會、練馬師或者騎師,那麼每場賽事都會有幾次訴訟。比如,練馬師爲某匹顯然有希望取勝的馬配了一個實習騎師。再有,馬會在安排每次的最後一場賽事的時候,顯然有一些不爲外人道的內幕。還有,騎師策騎某一匹馬,會連開幾十鞭,這匹馬勝出了。但策騎另一匹馬時,騎師卻一鞭不開,結果大熱倒竈。我們都知道,賽馬是馬迷、練馬師、騎師和馬會共同玩的一場遊戲,誰都想這場遊戲更加精彩,所以誰都會使出一些小手段。這些手段本身就是風險,每一個參賭者都得將這種風險考慮在內。我們千萬別利令智昏,以爲自己是馬場上最大的莊家。其實不是,最大的莊家永遠是馬會。連最簡單的遊戲規則都不會的人,根本不適宜在這裡玩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