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佔宣立報信賤價接贓船 鍾明荷扮裝陪同赴帝京(中)
宣和四年正月初九日早上,早飯過後,邱福預先已將要送給蔡太師的生辰禮物裝了一車,就由嚴勝寶趕車,盧嘉瑞、鍾明荷和梅義仁騎馬,一行人出聊城縣城南門,徑往東京而去。
路途上並不算得順暢,雖是孟春時節,一年之始,正當冬去春來之際,但寒氣卻還一點都沒有退去,倒反顯得更冷。有時天空還飄起一陣雪花,在寒風吹刮下,直撲人臉。這雪花雪片彷彿有眼有腳一般,徑往人的脖子下和衣袖裡鑽,擠破了身子化成水也要往裡流,讓人不時領受着這雪水的冷意。
鍾明荷倒是不懼寒怕累,她如今是一身男子裝束,騎着久違的駿馬,英姿颯爽,好比是籠中鳥雀衝出了牢籠,這種自由自在飛翔的感覺,全然抵消了風寒雪冷帶來的不快。只要有一段平直的路,她便覺得有了機會,她會策馬馳聘一下,似乎要炫耀一下自己騎術不錯,又似乎純粹要縱情快意一番。
但就算是雪歇天晴時候,地上道路積雪融化,泥水夾雜,不只是泥濘難行,深淺坎坷,車馬只能顛簸而行,非但馳騁不得,還需當心馬失蹄,車淪陷。
就有一回,正當看着前路一片平坦,大家歡躍,便都策馬驅車馳騁。鍾明荷跑得興起,一個人飛到前面去。不巧得很,她的馬踩踏到一個深坑,馬失前蹄,眼看要往前仆倒下去,又猛然跳躍起來。在這一大起伏顛簸之間,正情致高昂策馬奔馳的鐘明荷坐得不穩,從馬背上被掀翻,重重摔落雪地上。盧嘉瑞趕緊驅馬追來,跳下馬,將鍾明荷扶起,再將其身上雪花撲打幹淨,一邊問道:
“痛不痛?傷着沒有?”
“不礙事,妾沒事的,繼續趕路吧!”鍾明荷自己也拍打一下衣裳,笑着說道,“這麼小摔一下,傷不着筋骨,放心吧!”
“叫你小心驅馳,你偏得意忘形,教訓這麼快就來了!”盧嘉瑞說道,“你要是真受了重傷,行動不得,且不說會影響行期,到東京晚了,趕不上燈會,就是回到府裡,我也難跟家裡人交代。還有,你如今出來是女扮男裝,名字就叫鍾明,是我家的主管,往後有外人在時,說話中休要再說什麼妾啊的了!”
“知道了,老爺!妾一定小心謹慎,不再瘋癲了!”鍾明荷對盧嘉瑞又一笑,說道,“不過,如今妾的孃親已經亡故,家裡真正疼惜妾的也沒有其他什麼人了,就算妾受點什麼傷,老爺也不會爲難向誰交代的哩!”
“什麼話?大姐不心疼你?二姐、三姐不心疼你?我不心疼你?要不你去趕車,讓嚴勝寶騎馬吧?”盧嘉瑞說道,“坐車上總歸比騎馬要穩當得多。”
“不要了,沒事,妾還繼續騎馬吧!”鍾明荷說道,“趕車比騎馬難多了,妾沒趕過馬車,趕不來的。”
“五娘說的這話沒錯,趕車不比騎馬,看似容易,其實比騎馬更難,沒趕過車是趕不好的,還是小可趕吧!”嚴勝寶說道。
“是啊,老爺不知道,趕車比騎馬難多了。你以爲趕車坐的舒服,小可就在跑江湖路上試過趕車,卻就是趕不好,那馬似乎不聽使喚,車也把不住,結果只好老老實實地騎馬。”梅義仁也說道。
“那好,你繼續騎馬吧,不過要小心點了!”盧嘉瑞說罷,將鍾明荷扶上了馬,大家繼續前行。
跑了一段,盧嘉瑞看大家埋頭趕路,便說道:
“如今雪化冰消,春回大地,正是一元復始,萬物更生時節,一路上景緻雖還不免有些零落,春寒陡峭,但春意畢竟已經生髮,我等每個人吟詩一首,聊以提壯行色,如何?”
“說文寫詩這類斯文事就不要找小可了,小可就一個粗人,老爺吩咐小可幹活,小可能幹好,吟詩作賦可一點都不行。”嚴勝寶搶先說道。
“小可也不行,吟詩作賦乃文人墨客風騷之舉,我等碌碌庸人之輩,就不要假作斯文,貽笑大方了!”梅義仁跟着說道,“小可曾聽說老爺詩文甚佳,看這一路美景,請老爺作首詩吟誦吟誦,我等也好欣賞一番!”
“鍾明,他們兩個都推託,你就不要推託了,我正想試試看你的詩才呢!”盧嘉瑞對鍾明荷說道,“我知道你很有詩賦才華的。”
盧嘉瑞在以前陪鍾明荷去瓊州朱崖軍追尋她父親母親時,見識過她的即興賦詩,所以這麼說。他卻不想提到她父親母親,怕勾起她的痛苦回憶。
“吟詩可以,有什麼獎賞啊?”不想,鍾明荷毫不推辭地說道,也沒有想到那段不堪的往事。
“你要怎麼獎賞?”盧嘉瑞問道。
盧嘉瑞覺得本來就是想借吟詩應和,解解路途煩悶的,她卻還要什麼獎賞!
“很簡單,也不叫獎賞,就是到了東京之後,除了給太師拜壽之外,去哪裡玩,去哪裡逛,由妾說了算。”鍾明荷說道。
“這個好辦,只要不耽誤正事,就都聽你的好了!”盧嘉瑞爽快地應道。
“那請相公出作詩之題目吧!”鍾明荷說道。
“我等開春即前往東京,一路風雪相伴的,就以這路途爲題作詩吧!”盧嘉瑞說道。
“駕!”鍾明荷一個馬鞭催馬馳騁一陣,看看兩邊遠近景物,又似低頭思索,好大一會過後,放馬慢下來,等他們跟上,對盧嘉瑞和嚴勝寶、梅義仁說道:
“我有了。”
說罷,鍾明荷便開始一邊與盧嘉瑞並排走馬,一邊大聲地、一字一頓地念誦道:
“早春雛燕上屋檐,樊籠絲雀飛高天;風繞雪纏寒陡峭,車追馬疾道延綿。
幾番顛簸莫說苦,千里路途猶等閒;休說女子宜閨閣,直赴帝京覲天顏!”
“好詩!想不到五姐的即興詩作得這般好!抒情中隱約有男子氣概!”盧嘉瑞大聲說道,“好個‘樊籠絲雀飛高天’,敢情我盧府是個籠子,將你關着了,如今才放出來的!‘休說女子宜閨閣,直赴帝京覲天顏’,看你這次到京師有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見着皇帝老子!”
“五娘好詩一首!”梅義仁也附和說道,“誰說女子不如男?比將起來真汗顏!”
“梅義仁也是會作詩的,平素酒席上行酒令應和詩詞,你不是作得挺好的麼?你也來吟一首吧!”盧嘉瑞對梅義仁說道。
“酒席上說的那些詞句哪裡能叫詩啊?胡亂的搪塞一句兩句的,也是逼急了應付的。”梅義仁說道,“到老爺了,老爺作詩吧!我等都等着欣賞呢!”
“對,該老爺吟詩與我等聽了!”鍾明荷也說道。
盧嘉瑞一邊走馬一邊低頭思索,走了好一程,說道:
“有了。詩曰:
春日遠行逐華年,車馬馳騁向天邊;風霜雨雪留不住,山川村鎮轉眼間。
須知命途如前路,看似平坦亦艱險;待到京師放閒時,便把美酒樂競天!”
“好!老爺果然好詩!”鍾明荷讚賞說道,“好個人生如路,坎坷平順不能預先得知,有得歡樂時且歡樂,到了京師時,正需要好好遊賞歡樂一番哩!”
“老爺一向文采飛揚,不亞於一般文人騷客,今日又見識了!”梅義仁也附和誇讚道。
“好了,胡編亂造的幾句詩,說不上什麼好的,你們過譽了!”盧嘉瑞說道,“快馬加鞭,趕緊到了京師,好遊賞京師的繁華美景,品嚐京師的美味佳餚吧!”
“駕!”,“駕!”,“駕!”,“駕!”
於是,大家一起揚鞭策馬,冒着小雪,向東京方向馳騁而去!
說不盡的曉行夜宿,逢店打尖,過鎮住宿,第四日晌午,盧嘉瑞一行人便到了東京,徑投太師管家費綾垠家。
當時,費綾垠還在蔡太師府當值,金愫怡看到門童送進來的盧嘉瑞的拜帖,連忙讓丫鬟將盧嘉瑞等迎進客廳來,讓丫鬟先奉茶請坐,然後差小廝去報知費綾垠。不多久,費綾垠趕回來。見禮畢,盧嘉瑞便說明情狀,說爲了觀賞京城的元宵燈節,同時遊賞京城各處街市景緻,提早押送太師生辰禮物到京,打算先將禮物存放費家,然後等到太師生辰時再搬禮物過去祝壽。
費綾垠自然滿口應承,並留盧嘉瑞等就在家裡住。但盧嘉瑞婉拒道:
“多謝費爺!住就不必了,這次來人多,我等到外邊找間客棧住就行,方便自在!”
“盧老爺不必客氣,我家裡有的是房子,牀帳傢伙都齊備的。”費綾垠說道,“老爺將愫怡送婚與我,算起來便是婚誼親家。如今離蔡太師生辰尚有一個多月,住在外邊遠不如住家裡方便,飲食洗漱的,通不如住家裡,又費錢。”
“只是這麼長時間,如何好打攪費爺府上?”盧嘉瑞說道。
“休要說這等見外的話了,就這麼定了,我將房子安排好,老爺住下就是了。”費綾垠有些不容分說的就決定了,盧嘉瑞也不好再推辭。
於是,盧嘉瑞叫嚴勝寶將金愫怡孃親秦翠柳委託送來的包袱連同自家贄送費家的禮物取出來,費綾垠謙辭一番,收了,吩咐小廝丫鬟送到後邊去給二孃。然後,盧嘉瑞命嚴勝寶將送蔡太師的壽禮也搬取來,由費綾垠接收存管起來。
金愫怡收了孃親委託帶來的包袱,便出來跟盧嘉瑞見禮,寒暄了幾句,閒話間詢問家中父親孃親的近況,還請盧嘉瑞回去時帶話回去安慰雙親。
費綾垠陪了一會茶,便去安排臥房,盧嘉瑞與鍾明荷住一間,嚴勝寶與梅義仁住一間,就此安頓下來。(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