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 焦繡珠陷癡瘋懸樑棄世 史斂甲報饋贈冒罪徇私(下)
翌日一大早,嚴勝寶早飯罷,便趕到盧府,帶上邱福準備好的禮物包袱和莫先生寫好的書信,騎上原來趕回來時在濟州租的馬匹,風馳電掣的趕往濟州去。
過了六日,盧嘉瑞的兩船鹽便運回到聊城,妥妥的卸貨拉回到自家鹽倉,這才讓盧嘉瑞真正鬆了一口氣。盧嘉瑞問嚴勝寶到濟州見史大人情狀,嚴勝寶說道:
“這事情確實是很棘手,史老爺說了,如今北方邊地戰事頻仍,朝廷向各地催徵糧響,加賦加稅又難上加難,鹽酒銅鐵及市舶之利便是朝廷徵收賦稅重中之重,各地官府都抓得很緊,犯了此等禁令極難轉圜。好在濟州河道丘老爺恰巧是史老爺同鄉,平素過從甚密,交誼一向深厚,又將咱們送去的銀子都給了丘老爺,自己只留下茶葉、首飾和香藥,丘老爺礙於情面,只好硬着頭皮幫忙。還好,前時小可情急生智,給了銀子,求那巡邏軍牢頭目暫不卸貨查驗,只是暫時扣押,停泊在碼頭,未將販運私鹽事挑明瞭,這讓丘老爺還能糊弄過去。小可聽說丘老爺也將不少銀子拿去打發那幾個巡邏的軍牢,才勉強將事情消弭於無形。事情擺平,臨別時,史老爺再三叮囑,此事極需保密,若被告發,非但他與丘老爺官位不保,還會追查到盧府,抄家沒官都不稀奇,往後販運再不可造次了!”
“看來前時厚待史狀元,還是有了好報,要不這兩大船的鹽就回不到聊城,怕我還得爲搭救你等三個花錢費心呢!”盧嘉瑞說道。
“老爺,外邊如今抓得緊,這次僥倖脫險,往後再販運鹽時,私鹽不好再裝了。”嚴勝寶說道。
“是的,往後再裝私貨,最多也只能裝個兩三成,看不出爲好,不能多裝了。”盧嘉瑞卻說道。
盧嘉瑞對嚴勝寶、孫大壯和陳鋼達慰勉一番,請他們到竇記酒家吃了一頓酒,再讓三人歇息了三日,便叫邢安安排他們三人連同丁德中四個,每人再帶一個夥計,一同到兩浙路的杭州、湖州去採辦糧食,準備囤積起來,待夏收未熟那青黃不接之際,賺個盤滿鉢滿。
焦繡珠出殯後“七七”四十九日過去,喪事便告結束,寶珠院這麼好的一個院落自然不能空着,幾個服侍她的丫頭僕人也守盡了孝,須得從新分派活計。盧嘉瑞跟冼依良商量,依良便說道:
“那院子相對獨立,自成一家,讓姑爺與杏兒搬進去居住最合適。至於原來那幾個奴僕怎麼分派,相公看着辦就是了。”
“嗯,娘子說的是,那就叫杏兒與沃基昌搬進去住,廖媽媽和金彩依舊在那邊服侍,正好他們自家開竈。”盧嘉瑞說道,“卻好這寶珠院門口如今安上了兩面鎖,這邊鎖上了,那邊也過不來。那邊開的鑰匙給杏兒一把就好。再給院子開一個向芳菲苑的門口,讓姑爺從芳菲苑進出就行。”
“那好,相公就跟杏兒說去,看她願不願去寶珠院居住。”依良說道。
“有什麼不願意的?這麼好的院落,去哪裡找啊?”盧嘉瑞驚訝地說道。
“相公是這麼說,但院子裡六姐剛過世不久,年輕女子一來忌諱,二來也有些膽怯懼怕,未必就樂意去居住。”依良卻說道。
“按娘子這麼一說,我倒得先問問。”盧嘉瑞說道。
說罷,盧嘉瑞便出了依良房,來到花蝶苑東頭院子勝意門前見大門緊閉,杏兒不在。盧嘉瑞想杏兒定然在鍾明荷房中,因盧嘉瑞知道杏兒最喜歡跟明荷玩樂。果然,盧嘉瑞來到明荷房中時,便見到杏兒在與明荷下雙陸棋子。一見到盧嘉瑞進來,杏兒便趕忙說道:
“爹爹快過來,五娘欺負女兒,一局都不讓女兒贏。爹爹來幫忙,就要贏五娘這一局。”
“要贏棋,得靠自己的本事,爹爹幫你贏了五娘,那是爹爹贏了,也不是你贏。”盧嘉瑞笑着說道。
“女兒不管,爹爹一定要來幫女兒贏了五娘這一局!”杏兒嘴巴一鼓腮,說道。
“杏兒別以爲你爹爹來幫忙就一定能贏,五娘可是今非昔比,你爹爹想贏五娘,也不是那麼容易!”明荷有些得意地說道。
“嚯,這麼說來,我更得試試看,如今贏五姐一局棋,能有多難!”盧嘉瑞一聽,便說道,然後坐下來,就替杏兒打這已經開局的雙陸棋。
經過兩刻多時辰的爭持,盧嘉瑞好不容易勉強贏了明荷,便說道:
“如今五姐棋藝果然長進神速,我贏得如此費力,不似往時了。以往贏你們贏得易如反掌,自己都覺得無趣!”
“我等無事便時常下棋抹牌玩,有時還拿出些碎銀銅錢來賭勝,下得多了,又有賭注,自然逼着棋藝提高得快些。相公日夕忙亂的,下棋少了,怕是也生疏些了吧!”明荷笑着說道。
“那好,今日我贏棋還做東,請你們兩個吃酒。”盧嘉瑞說道。
盧嘉瑞說罷,就吩咐逢志拿出一兩銀子,到街上買些熟肉滷味及糕餅果子回來,又到後邊儲藏室拿出一瓶葡萄酒,三人小酌起來。
席間閒話,盧嘉瑞便說讓杏兒與沃基昌搬到寶珠院去居住。杏兒一聽,卻說道:
“女兒不想去那邊住,那兒陰森森的,怕是晚上都會見到六孃的影兒,怪可怕的,還是住在這邊好,來找五娘玩耍也方便。”
“傻女兒,寶珠院多好!獨門院落,寬闊,清靜整潔,花草遍植,各種生活傢伙一應俱全,廖媽媽和金彩繼續在那邊伺候你們兩個,你們自己開竈,想吃什麼,想怎麼吃,都方便。你要來找五娘玩耍也只是幾步路。你們兩個本來就是一個小家,去寶珠院居住正合適。不去,往後如讓別人住了,你會後悔的!”盧嘉瑞說道。
“那讓五娘去住。”杏兒想了一會,又遲疑半晌,說道。
“杏兒,你就搬過去住吧!你爹爹說得沒錯,寶珠院獨門獨院的,正合適你們夫妻一家,別人都不是。寶珠院可比如今你們兩個住這邊花蝶苑好多了。五娘住這裡就很好,不必搬了!”明荷也說道。
“可是六娘就在那裡過世的,讓人住着心氣會發憷!”杏兒說道。
“唉,人多數都是在屋裡過世的,難不成都要將房屋拆了?皇宮裡邊死的人更多,有皇上、太后、皇后及嬪妃什麼的,說起來還都是高貴之人,他們死了也要將皇宮拆了重建?”鍾明荷開導杏兒道,然後又說,“說起來,官祿還是在五娘屋裡不幸死去的,五娘也不能就不住這房子啊!”
“杏兒放心,過幾日,爹爹請三清道觀簡道長前來,在寶珠院做一場水陸道場大法事,一來超度六娘與官祿亡靈,二來將寶珠院去污驅邪,禳災祈福,讓杏兒一家居住裡邊,安安樂樂的。”盧嘉瑞說道。
“那好吧,既然爹爹和五娘都這麼說,那杏兒與基昌搬進去居住就是了。”杏兒又想了一想,然後說道。
“好,咱們就爲杏兒早日搬進新居乾杯!”盧嘉瑞舉起酒杯,與明荷、杏兒幹了一杯。
過了三日,盧嘉瑞請來簡道長,通宵達旦的做了一場水陸道場大法事。
法事後翌日午後,盧嘉瑞命邱管家再將焦繡珠與官祿的遺物清理出來,準備處置。焦繡珠並無家人親友,雲永光那邊的親族爲爭搶雲老太監遺產事,反目成仇,到焦繡珠嫁入盧府時,就早已斷絕了干係,老死不相往來。盧家對焦繡珠遺物進行處置,都無需通問他人。
焦繡珠各種首飾極多,盧嘉瑞讓拿出一部分分與大娘依良、二孃萱悅、三娘潔如、四娘冬花、五娘明荷等幾個姐妹,其餘的都存管在依良的銀庫裡,以備他日使用。至於焦繡珠的衣裳鞋襪等穿戴物件,由幾位姐妹們自己挑選拿取。鍾明荷的身段與焦繡珠相近,她可挑選的比別的姐妹多些,倒讓其她姐妹小有妒意。焦繡珠的衣裳鞋襪都是上好的料子,能穿着的,誰都想要。這回杏兒也不懼怕、避忌了,她的身形與六娘也是相似,看六娘那麼多好看的衣裳、裙子、褲子、鞋子、襪子、巾帕什麼的,也從中挑選了好多件。
各人揀選了,還剩下一些,盧嘉瑞便命廖媽媽收起來包好。大娘冼依良便說道:
“咱們原本六個姐妹,雖然六姐與其她姐妹都不是那麼融洽和諧,卻也沒有什麼太多芥蒂。其實六姐人是不錯的,有情有義,只是心眼細小了些,性情易於翻覆。如今六姐不幸,咱們姐妹分她遺物,倒像沾了她過世的光一般,妾身心下感覺甚是不安!”
“大姐說的是,六姐雖不好相處,卻也從未難爲過咱們姐妹,而且六姐平素待人也都是闊氣大方,從不吝嗇,雖說她比咱們都富有積蓄,但也是脾性使然,說起來咱們都得到過她的好處。如今六姐人沒了,倒讓人覺得若有所失。六姐剩下的東西也不能都賣了,東西落到他人手裡,換成了銀子,對她更是一種不珍惜、不敬愛。六姐的遺物更不能燒了、扔了,妾想那也一定不是六姐在天之靈所樂見。咱們穿用六姐的遺物,平日就多想些六姐的好,也算對她一片珍惜敬愛之心!”五娘明荷說道。
“五姐說的好,咱們就心裡多想想六姐的好,算是對她的緬懷吧!”三娘潔如說道。
“人有三衰六旺,自得其命,六姐一向過得好好的,看起來事事順遂,相公疼惜,又養育了小公子,誰料到忽然就如此不幸?唉,不惟心裡難過,說起來便可嘆可惜!”二孃萱悅說道,“如今咱們姐妹只有緬懷她的好處,也不能做什麼了!”
“都是奴不好,主管廚下燒的飯菜不稱六姐的意,讓她急的要自己搬到那邊寶珠院去獨自居住,也許是害了她!”四娘冬花說道,低下頭,似乎真要認罪一般。
“冬花,你不必自責,廚下燒的飯菜大家都覺得好吃,不稱六姐的意,是她個人口味之事,與你無干的。後邊她請了廖媽媽給她獨自開竈,她吃的一定很好,不礙死生之事。”依良說道。
“既然你們姐妹情深,這樣吧,我如今讓邱福置辦一桌豐盛完備的祭桌,在神堂上擺上六姐的排位,咱們恭恭敬敬地再祭拜一番,盡最後的一番敬意。明日,我便着邱福將祭桌,並及你們挑剩的六姐和官祿的遺物,多加紙錢元寶,連同六姐的神主排位,一起拿到墳上,祭拜,然後燒化,送上天國,讓六姐在陰間享用,也算是此事的一個了結。往後你們姐妹更要相愛相惜,和諧相處,好好過日子!”
“那就按相公的安排進行吧!”依良贊成說道。
於是,盧嘉瑞便叫逢志將邱福找來,交代他採辦祭桌祭禮各物去。
祭奠完焦繡珠,姐妹們就能心安了嗎?她們就真能和諧相處嗎?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