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行善濟困開張施粥 送禮納賄籌備過節(下)
天時越來越冷,幾場大雪過後,看看就到了臘月,過了這個年節,便是政和六年了。
這饑荒的年節不好過,因糧食騰貴,饑民就不必說了,能討到一口飯吃就不錯了,還什麼年節不年節的。
就算一般民家或中上之家,光口糧就佔去大部分的開銷,其它的就是能省則省,穿的用的玩的,能夠捱得過就好,哪裡還敢來得半點的鋪張?就連節間敬奉天神祖先的祭禮都儘可能簡省,紙馬元寶每樣一個,意思到了就好,紅燭清香只敬拜時點上一對一炷,燃過就不接續了。至於鞭炮,在拜年時分,滿城響起的多是十響八響的短串兒,響過一盞茶功夫的長串兒都極少聽到了,而往年常常聽到的響過半炷香的大長串兒,今年卻是絕少聽到的。
盧府今年這年節卻過得非常的隆重熱烈,外邊是饑荒年,盧府卻是豐收年。
前時的未雨綢繆,讓盧嘉瑞一段時日以來獨霸了聊城的糧食行市,糧價瘋長了兩三倍,賺的盤滿鉢滿,一直到過年節時候還沒見到其它商家有糧食售賣。其它糧鋪的無能讓盧嘉瑞都覺得意外。管他呢,本來就想着獨霸這個行市,儘管來得有些容易,但錢銀賺得多,自是令人高興的事,至於其它那些糧鋪的掌櫃,毫無應對的法子,蠢死是活該!
當然了,盧嘉瑞賺得多,高興起來,給主管夥計們年底的花紅獎賞就多。“瑞豐”的掌櫃湯家盛和跑江湖的嚴勝寶、梅義仁拿的自然比別的主管要多。湯家盛和嚴勝寶都得了二十兩紋銀的花紅,梅義仁來得遲,也得了十兩。瑞安大藥鋪及各分號和瑞依綢布莊基本上做的都是獨門獨家的買賣,無奈民以食爲天,饑荒時節,肚子吃飽最要緊,賣布匹賣生藥的自然是時運不佳,雖然實際上賺的也很不少,但比起“瑞豐”的豐厚盈利來說就顯見得平淡了,因而這些店鋪的主管和夥計領到的花紅獎賞各各多少有差,但比“瑞豐”的主管和夥計自然都少了不少。
主管的花紅都是盧嘉瑞親自發放的,他早早就和依良在房裡用紅綢布縫成的袋子將各主管的花紅銀子包好。除夕前三日的上午,盧嘉瑞帶了逢志,親自一個鋪子一個鋪子的送去,發給主管們。至於那些夥計們的,年終年尾的,辛苦一年,就要過節了,自然免不得也要發個大吉利是作爲獎賞。夥計們的利是由鋪子主管來派發,數目都是稟報給盧嘉瑞,經盧嘉瑞同意過,從管家邱福那裡領來派發。
今年年節,盧嘉瑞名號下鋪子的主管夥計們還有個絕大的好處,不論主管還是夥計,也不論在鋪子裡當夥計還是在府裡幹活,除了本身就在府裡開飯的小廝丫頭,盧嘉瑞向每個人都發放三鬥稻米作爲節禮過節。
在這饑荒年頭,且不說這三鬥稻米價錢不菲,卻也正是各家各戶都希求之物,還突顯了在盧嘉瑞門下討生活的人與他人的不同之處。在其它的店鋪當夥計的,在這等買賣平常甚至清淡的年頭,能保證如往常一般領取薪俸就不錯了,至於年底花紅、獎賞和利是,那就別想了,要說送幾鬥米做過節節禮,只能做白日夢了。
前些日子,衙門裡就有夥計狀告東家的,告的就是東家沒有按時出響,積欠日久,弄得夥計家裡生活難以爲繼,不得已告到衙門裡,要求東家趕緊出清餉銀,維持生計。
各人自掃門前雪,別家的事且不管,盧家的人今年註定要過一個豐盛的年節了。
至於瑞恭榮築造工坊,主管就是主家,就不必發什麼花紅了。但這一年“瑞恭榮”收益也極好,就在臘月二十五時候,盧嘉瑞和盧嘉恭、柴榮計議一番,決定拿出一千兩銀子來分紅,按照原先定好的分成,盧嘉瑞得五百兩,盧嘉恭和柴榮各得二百五十兩。
雖然這本來就是自己的錢,但盧嘉恭和柴榮還是分外的開心,分到自己手裡就好隨着自己的心意花銷了,怎不高興?況且這是瑞恭榮築造工坊自政和二年開張以來分紅最多的一次。
雖然盧嘉恭和柴榮到聊城城裡混了這許多年,大錢也不是頭一次見到,但一下子拿到手這麼多屬於自己的銀子,兩人都十分開心。一來勁,盧嘉恭就對盧嘉瑞說道:
“大哥,今日我和柴榮兩個專情請你去吃酒如何?往常都是你請俺們兄弟吃酒的,今日分了這麼多銀子,也該俺兩個請你一回了。”
說罷,還沒等盧嘉瑞迴應,盧嘉恭便又接着說道:
“隨大哥想去哪家酒樓吃,都行!”
“嚯,盧嘉恭分了紅,好像口氣就大起來了!”盧嘉瑞笑着說道。
“是啊,這不是發大財了嗎?要在溪頭鎮上種地,俺看俺們一輩子都賺不到這個錢來!放浪一回也是應該的,況且這的確是託了大哥提攜之福,好好兒孝敬一回大哥也是應份!”柴榮也附和說道。
“看來你們兩個是預謀好的要拉我去吃酒,我估摸着,要是我答應了去,你們兩個非把我灌得醉死不可。”盧嘉瑞笑着說道,“我不去。你們兩個把銀子拿回家去,好好和你們媳婦兒樂去吧!”
“大哥,俺們不逼你多喝酒,只是高興去樂一樂。話說回來,就算多喝幾盞,醉了,又怎的?俺們兄弟一年到頭醉這麼一回,有何不可?”盧嘉恭嚷道。
“盧嘉恭說的也在理,一年到頭,大夥一起拼命幹活賺錢,如今有了這麼好的收益,一起去吃個痛快,開心開心也應當。”柴榮說道,停頓一下,又繼續說,“大哥自是不缺美酒佳餚,但這是咱們兄弟的一片心意。要不這樣,大哥喜歡聽曲兒,到時叫上一兩個小優兒彈唱侑酒,如何?”
“嗯——,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倒想,我家名號下各店鋪主管夥計甚多,大家一年下來也甚是辛苦,莫若咱們來個真正的全家大團聚,今年年節除夕日,就在我府裡大宴客廳裡擺宴席,大夥一起吃酒聽唱看戲,豈不更熱鬧有趣?”盧嘉瑞想想,說道。
盧嘉恭和柴榮兩個本只想着三兄弟好好地吃喝嬉鬧一場,樂一樂,不想還牽引出這麼個大動靜來。
“俺們還盤算着回溪頭鎮老家過年節呢!” 柴榮說道。
“俺倒不打緊,反正一家人都在這裡了。”盧嘉恭說道,“只是柴榮老爹老孃還在老家。”
“今年你們就別回去過了,要不就除夕在這裡吃酒,初一初二你們再回老家去看看也不遲。柴榮回家去把老爹老孃接來,到時也一併到府裡吃酒,讓他們老人家也看看城裡的熱鬧。小時候在鎮上學堂讀書,我還曾到你家玩耍過,看老人家還認不認得我,都這麼多年不見了。”盧嘉瑞說道。
“那宴客廳能裝得下這麼多人嗎?這麼多鋪子的主管夥計,人數可不少。”柴榮又問道。
“我家大宴客廳可以擺上二三十桌的,粗粗算來人數也就十幾個桌,地方夠大,容得下。我不但要讓主管夥計們都來,家眷也都帶來,到時你們兩個媳婦兒和孩子都帶來,一起熱鬧熱鬧。”盧嘉瑞說道。
“這麼多人,廚下可夠辛苦,如何忙得過來!”盧嘉恭說道。
“這個沒問題,到時就請廣南酒樓的廚子來掌勺,家裡丫頭小廝只管幫打下手就行。”盧嘉瑞說道。
“年節間請廚子,請不請得到?請得到工價也會很貴。”柴榮說道,他對花錢特別在意,一提到花錢的事,腦子裡就不由得算計一番。
“能請到,年節間從除夕前一日到正月初四,一般酒樓都關門歇業,到初五迎財神纔開張的。年節間廚子都空閒着。只是節間工價確實都要比平常貴上一倍。”盧嘉恭說道。
“貴就貴吧,難得一起熱鬧一番。到時還要請幾個小優兒唱曲侑酒,再請一個戲班子唱戲,酒後大家喝茶看戲。”盧嘉瑞欣然說道,似乎早已盤算過似的。
“我看小優兒就不必請了,到時吃酒吆五喝六的,吃飯聊天的聲響喧嚷,孩兒們追逐嬉鬧,誰還有心思聽曲?就算大哥想聽,小優兒的嗓音哪裡還能聽得見?只是平白浪費了錢銀!”柴榮說道。
“柴榮說的是,吃酒俺們就好好吃酒,聽什麼曲兒?”盧嘉恭附和說道。
“好,那就不請小優兒,請個戲班來唱戲,吃酒完了,喝茶看戲。”盧嘉瑞說道。
於是,這事就這麼說定了。盧嘉瑞就這麼個習慣,涉及家裡的什麼事在外邊跟外人商量了,家裡的妻妾還沒問過一聲,就決定下來了,然後回到家裡說知,就要施行照辦了。
不過,好在冼依良慢慢就習慣了他這個秉性,也不多跟他計較,有些事偶爾說起來,也只能怪自己嘴巴笨拙,統是說不過盧嘉瑞,後來就是不說的好。冼依良這個正妻不說,做妾的林萱悅和班潔如自然開不得口了。如此這般,盧嘉瑞在外邊還跟這些主管們商議事情,在府裡卻是個說一不二的主人。
當然,冼依良爲了顯示自己正妻的身份,遇到看不順的事情,該說的照樣說,聽不聽隨他的便,這樣二孃、三娘、四娘和府裡小廝丫頭看到大娘還敢於說老爺,跟老爺分辨事理,自然增加了幾分對依良的敬畏。
盧嘉瑞當然也還是十分敬重正妻冼依良,不管什麼事,也不管依良怎麼說他,跟他爭辯,他卻獨獨不對依良發脾氣,因爲在盧嘉瑞心底,冼依良不僅是正妻,也是這個世上他最親的人,其她小妾是無法比擬的,甚至抱回來的自己的女兒杏兒也不如依良更親。
年節之際,盧嘉瑞當然不忘給各衙門裡各位長官送節禮。盧嘉瑞深知,在縣城裡要確保買賣做得開,做得安穩,衙門老爺及各級各部門長吏的照拂是必不可少的。而他也深信,平時多燒香,急時佛護佑,這些香火錢是有回報的。
上次糧鋪哄搶事件,正是因爲請了提刑司房老爺派出軍牢來彈壓,才得以順利平息事態,要沒有房老爺派出軍牢來彈壓,何如收場還不好說。提刑房老爺、知縣老爺陶老爺、鈔關陽老爺以及庫吏林成,都是時常給盧嘉瑞家買賣幫忙的官員,各各分送厚禮有差。至於縣丞、主簿、司吏等諸位衙門主吏,甚至駐軍守備成將軍,盧嘉瑞也都差人送去一份節禮,關鍵部門,關鍵人物,一個不落。
今年送的節禮與往年不同,除各各不同數量的錢銀、綢布、酒肉、點心鮮果等項,盧嘉瑞還給這些官員們送去或兩擔或一擔或幾斗的稻米,這對盧嘉瑞來說沒什麼,但稻米市價不菲,這卻是極受歡迎的年節禮物。
年節前這一段時間,倒是忙壞了邱福,一日到晚就忙着按盧嘉瑞給的清單寫拜帖、禮帖,然後還要親自帶着夥計小廝採辦分送。在衙門當卯時間還不能送,每人每家都得選在衙門散卯之後,送到人家宅上,跟主人至少一番寒暄客套,再扯些閒話,常常天黑了纔回到府裡。好在昕鳳往往在供役中都揪了閒檔,溜回家做好了晚飯,等邱福回到家,兩口兒掌燈對酌幾杯,慢慢享受酒菜之美味,說笑逸聞趣事,倒也其樂融融,不覺得特別的辛苦。
該送的禮送了,該結的帳更要結了。盧嘉瑞不想欠人的錢過年節,也不想別人欠他的錢過年。盧家名號的所有主管夥計的薪俸花紅獎賞發放清楚自不必說,發放官債中,該分給陶老爺和林司吏的利錢分成,該給佔宣立的跑腿錢與辛苦錢都結算清楚,分發了清。
分給陶老爺和林司吏的分成利錢,雖是與年節禮物一塊送的,盧嘉瑞特意將分成利錢另行包好,寫上賬目數額,一些兒不含糊。
分給佔宣立跑腿錢與辛苦錢時,盧嘉瑞吩咐逢志同時送去一袋米,還特意交代逢志到街上買上一斤酥糖,一起送給佔宣立孩子們。
至於先前說的,碼頭上搶糧船之事,只要經鈔關陽老爺過問的糧船之糧食,售賣所得純利之兩成,都作分成送給陽老爺,這次過節送禮,正好也把這筆帳結清了,與節禮一起送了去。
有錢人過節是喜慶,窮人卻只會更難受。看別人歡天喜地,錦衣酒肉,自己家徒四壁,吃喝無着,豈不更覺悲涼?尤其是那些流落街頭無衣無食的饑民,節間如何是好?
節前的一日晚上,盧嘉瑞在冼依良房中歇息,偶然說到,依良說節間施粥不宜斷了,因爲就已經有一羣饑民靠着盧嘉瑞的施粥活命,如若節間幾日不施粥了,他們可能就都沒有吃的,怎麼捱過?盧嘉瑞覺得也是,雖自家施粥這麼長時間,確實也花費了不少錢銀,但想到一旦斷了,可能就會有人餓死,也有些於心不忍,更何況在這喜慶的年節間,本該歡樂的日子,如何忍心讓饑民們更加難過?
於是,夫妻兩人商議出來,年節間不但照常施粥,而且不再隔日進行,從臘月二十八起到正月初五,每日佈施,還要熬得比往常稠些,讓湯家盛安排好鋪裡的夥計,輪流值勤,保證饑民們都能喝上。
年節前,諸事安排妥當,馬上就到除夕了,盧府闔府團圓的除夕宴席如何進行?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