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你說這霧裡會不會有什麼東西呀?”阿竹一手伸在臉前面揮了揮,卻突然覺得身旁一鬆,原本緊緊拽着的手倏地一空,“月影?”
空山寂靜,人語不響。
阿竹心裡一驚,急急忙忙將身旁的霧氣撥開:“月影!月影!”
原本剛被撥開又馬上聚攏的霧氣此時卻漸漸消散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處高低錯落的竹屋,屋前屋後栽着大團大團的紫丁香,一道曲水自花海中穿過,水流清澈見底,渾圓的鵝卵石重疊堆砌,游魚戲於落花中。
舉目四望,四周已再無山壁石徑,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縷縷的霞雲,以及倒懸於天際的一道血色鮮紅的怨川。
這是……到山頂了?
“阿竹姑娘,你來了。”
有人喚她,阿竹循着聲音來源一路望去,見花海那端站着一個白衣公子,不知爲何,她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人身上只隨意地披了件白色長裳,連腰帶都不曾系,墨緞般的長髮鬆散地垂在身後,長及腳踝,看着像是剛剛睡醒,未曾更衣梳妝的模樣,倒自帶一股清水滌過的謫仙氣息。只是,他的臉上卻覆了一個銀色面具,看不清面容,但依着這身形和聲音,想必也是位如玉世無雙的陌上人。
“你、你是……白神大人?”阿竹猜道。如果這兒是山頂,又是穿着白色衣服神仙般的人兒,八成就是傳說中白神山的神明瞭。
“不錯。”
“我們……見過嗎?”阿竹總感覺有點熟悉。
“久居山中,不曾。”
“你爲什麼帶着面具?”
“神明天顏,不可冒犯。”
“呃……”阿竹嘴角一抽,第一次聽到如此大言不慚的話,就算是真的神明也該謙虛一點吧。
“姑娘請。”白神大人悠悠地擡手,一條小道自花海中分出,延伸到阿竹腳下。
阿竹看了看地上的小道,卻沒有邁出步子,而是鼓着勇氣問了一句:“月影呢?他哪兒去了?”
白神大人也不惱,依然平和溫柔着語氣:“這兒是神山,他的陰氣太重,上不來。”
“那他人呢?”
“在半山的水塘旁處,等你下山自能見到。”
阿竹猶豫了一會兒,想來這位白神大人有事找她,在此之前是不會放她下山的了,福禍難斷,卻也毫無退路。於是沉了沉氣,擡步緩緩走了過去。
“不知白神大人召我過來,所爲何事?”
“爲這怨川。”白神大人負了手,擡頭遙遙地望着那一河霞光,語氣卻不似發愁煩惱,反而帶着些許溫柔和思念。
“爲何……找我?”阿竹決定先裝傻試探試探。
白神大人微微一笑:“怨川的封印,是你解開的吧。滿河的怨氣,是你放出來的吧。”
呃……好吧,不僅被發現,還被直接無情揭穿了。不愧是真正的神明大人。既如此,不管是敵是友,先攬過來再說吧,可不能再拖累了月影。
阿竹垂首,真心誠意地承認:“對不起,是我的錯,闖下這麼大的禍事。白神大人可有方法彌補?”
“聽說,你在聚集白靈的靈識。”白神大人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阿竹心裡一震,此事鮮有人知曉,她連她爹和她娘都不曾告訴,難道神明真的能通曉世事?
“白神大人,是怎麼知道的。”
“舉頭三尺有神明。”白神大人自地上撿起一朵落花,放到阿竹手上,“還差一縷,就聚齊了吧。”
阿竹震驚得張大了瞳孔:“你……”
白神大人伸手在空中輕輕一捻一翻,掌心多了一朵紫色水晶的丁香花石,遞到了阿竹跟前:“這是最後一縷。”
事情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阿竹腦袋嗡的一響,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白靈的最後一縷靈識,竟然在白神山的手上?而且如今離得如此之近,她卻依然感覺不到一絲白靈的氣息。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靈識聚齊的那一刻,她會……
沒錯,阿竹承認她害怕了,作爲一個凡人,她真的還不想死。
阿竹沒有接,反而稍微往後縮了縮身子,懦懦地問:“爲什麼……要給我?”
“你既是在收集,便給了你,也不奇怪吧。而且,只有借了神力,才能把怨川封印回去。”
阿竹看了那紫色石頭一會兒,哀着聲道:“可是,有人告訴我,靈識聚集之時,我會死。”
“只要原神不重生,便不會,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不重生?!她們當初就是爲了白靈能生還才聚靈的,如今好不容易找齊了靈識,卻不讓白靈重生?這要讓月影自責一輩子嗎?!
“還有其他的辦法嗎?能讓白靈重生的辦法。”
“只要她存於你體內,有朝一日,總能夠找到兩全之法。”
有朝一日……這個詞對阿竹來說太過遙遠,太過希望渺茫。
“你很想要我把白靈的靈識聚齊了。”
“是。”
“我可以先問你個問題嗎?”
“可以。”
阿竹咬了咬下脣,突然擡起頭,看着銀色面具後那難以辨認的雙眸,堅定地問道:“你是神,你什麼都知道。我想問,燒了蓮溪神宮的人,在死亡谷的劫殺我們搶聚靈鎖的人,還有剛剛在我屋外的那個人,是你派的嗎?”
白神大人沉默了一會兒,溫聲開口道:“不是。”
“不是?可你知道我解了怨川的封印,會不知有人和我們打了一場?還有這兒是你的神山,你會不知道有人混進來?”阿竹毫不相信。
白神大人搖了搖頭:“我說的是,不是,並非不知。我知道你所說的事,但那人,不是我派的。”
“那是誰?”
“凡間之事,不管。”
阿竹頓時一陣氣起,又憋在胸口無處發泄,扭頭便想走。
白神大人秀手微探,四周的紫丁香隨勢而東,立馬阻住了阿竹的去路。
“你想幹什麼?”阿竹轉身警惕地看着他。
白神大人伸了伸託着花石的手:“姑娘身帶神明之力,當行神明之事。何況怨川已然毀了人間安平,姑娘不該做點什麼嗎?”白神大人說得平靜,卻字字句句猶如利劍扎心,一番話塞得阿竹無言以對。
這幾日世間慘狀她是親眼見過的。如今草木凋零,妖獸肆虐,想必不久之後便會戰亂四起。而她,正是這一切悲禍的源頭……
“即便姑娘真的心如鐵石,棄世間萬物於不顧,也總逃不過萬家討伐,累及家人親友。”白神大人頓了一下,“還有那位月影公子。”
阿竹一下擡了眼,注視着那毫無波瀾的雙眼。他是聞名天下的白神山的神明,爲着衆生考慮,但爲何給人感覺如此步步相逼。
不過,到底是她有錯在先。若以她凡人一命,能彌補了過錯,又能讓白靈重生了了月影的心願,也不虧。
阿竹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望望天邊的怨川,又看看白神大人手中的紫丁香花石,終於伸手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