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祠堂,阿竹一把摘下斗笠、扯掉面紗,口中呼呼吐着氣,手作扇狀扇着風——剛那一程,可把她悶壞了。不過成果頗豐,順利地騙過了金頂寺的幾位長老,如今他們謹遵神明吩咐,將周圍一圈狗仔般監視祠堂動靜的弟子全撤走了。
“月影,金頂寺盯梢的人走了,今晚可以去找我阿爹嗎?”
“見過你爹後,必須和我去找白靈的靈識。”
“知道知道,不是都答應你好多遍了嘛。我就是去和我阿爹說一聲,免得他擔心。”
“再多畫幾張符咒。”
“好咧,沒問題,保證你在大巫山的結界裡沒有任何不適。”
等到夜幕降臨,小巫山又恢復了陰森邪氣的模樣,時不時傳來幾聲妖鳴獸吼。阿竹換了衣物,拿黑布矇住半個臉,趴在月影的背上,只覺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不多時就進了大巫山。憑着依稀的印象,藉着樹影的掩護,循着山道往之前住的偏院尋去。
翻過一道矮牆,阿竹一眼認出了之前見到的胖大叔,忙一把扯過月影躲到屋角邊上。那胖大叔正懶散地倚靠在石階上,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拎個酒葫蘆,時不時往嘴裡倒上幾口。他身旁是個瘦矮個兒的術士,耷拉着雙眼,留着絡腮鬍子,背上背了把桃木劍,盤腿坐着,斟茶自飲。
“龐兄今晚心情不錯,這酒兒喝得也暢快。”
“無間老弟的茶不也飲得香甜?”
“聽說小巫山那邊的神明今兒白天去見了幾位長老,你可知此事?”
“哪能不知,金頂寺的人嘴上不說,卻把整個前殿都圍封了,擺明了不想讓旁人撿了便宜去。”
“金頂寺也是時運當頭啊,原本就供了難得一見的天王明珠,這下還攀上了神明真身,過不了多久怕是要趕上白神山和玄武祠了吧。”
“呵呵,那可不見得。”胖大叔吮了幾口葫蘆酒,“聽說前些日子毀了金頂寺獵場的便是小巫山那位神主,當時金頂寺還不知人家底細,雙方大幹了一架,神明震怒,結了神印死傷了不少人。金頂寺這才知道隔壁山上住了尊大神,巴巴地湊了過去。”
“如今賽獵大會尚未開始,倒是發生了不少事。可憐林風兄弟走失了他家姑娘,四處告人都未尋得,若是誤闖了小巫山,怕要給那些妖物拾了去,屍骨不剩了。”
“我等本就是賤命一條,來這兒不過湊個熱鬧、混口酒喝,金頂寺從未把我等放在眼裡,又怎會真心幫忙尋人。他這樣一股腦兒衝過小巫山去,怕也是凶多吉少咯。”
阿竹腦袋嗡地一響:她爹,進了小巫山!百子蜘蛛、山姥、灰山豹……隨便一個都能要了人性命,怎麼辦?怎麼辦!她不自覺地拽緊了衣角,全身輕輕地抖了起來:她爹是什麼時候去的?是從哪兒過去的?之前金頂寺的人盯得緊,怕不是今兒午後纔去的?那還來得及是不是?現在就去找他,現在就去!突然被人一拍,猛的一驚扭頭,對上月影一雙擔憂的眼眸。
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阿竹握住了月影的手腕:“我爹,我爹他跑到小巫山去了,幫幫我,救救他。”
“誰?”胖大叔和瘦矮個兒隱約聽到聲響便喝了一句。月影一把捂住阿竹的嘴,身形一閃越過牆躲進山林之中。
“你爹在哪兒?”
“他們剛剛說的,我爹進了小巫山。我們去找找他。”
“哪個方向?”
阿竹搖搖頭:“不知道。”
“能找到帶有你爹氣息的東西嗎?”
“我爹的氣息?”阿竹往自己腰間摸了摸,掏出一小個防水密封荷包,裡面裝了一小枚銅錢,“我爹給的,說他施過法,能逢凶化吉。”
月影接過銅錢,用食指和中指夾住,輕點在額頭前,閉上眼,感受到一絲不是阿竹的氣味。他伸手在四周探着空氣中留下的氣息,在衆多不同氣味中仔細辨別,突然定住了動作,睜開眼,手指着東南方:“這邊,走。”伸手攬過阿竹,雙腿一蹬便躥了出去。他有點擔心,那個氣息中夾着人血的氣味。
奔出一段距離後,聽到一陣陣的“嘭——嘭——”的撞擊聲。月影輕輕落在那聲音的不遠處,護着阿竹躲在一顆巨石邊上。眼前是一頭巨型的山野豬,在月光下投出大面積的陰影,體軀健壯,四肢粗短,背上覆着長而硬的鬃毛,圓錐似的吻部兩側亮着一對鋒利的犬齒,向上翻轉,呈獠牙狀,森森地映着寒光。它正聚精會神地猛烈撞擊一截粗勁的樹幹。
“待在這兒別動。”月影對着阿竹吩咐完,閃身已到了山野豬身後,雙手一探抓住了豬尾巴,迅速一個反身摔,將那大塊頭打了個翻身,頭着地發出一聲悶哼。
山野豬踉蹌着爬起身來,左右晃了晃腦袋,鼻子噗噗地對外噴着氣,嘴角垂着涎水,雙眼聚焦緊緊地盯着眼前這位不速之客。
月影沒有動作,就那麼穩當當地站在那兒,雙手垂在身體兩側虛握成拳,安靜得似乎沒了呼吸聲,只是周身散發着陣陣寒邪之氣,雙眸幽幽地泛着銀藍光,阿竹躲在巨石之後都不由得汗毛四起。
半晌過後,那山野豬後退幾步,喉嚨裡發出幾聲低吼,便轉身走了。
這是……被月影的氣勢嚇跑了?沒想到這麼大的個子竟然如此不經嚇。阿竹扁了嘴搖搖頭。
月影手一揮將那截樹幹劈成兩半,露出原本藏於底下的樹洞。洞中一人白衣黑褂,右手執一柄短劍,左手抓着一把符紙,倚在洞壁上,周身戒備對着月影。
“爹!”阿竹雙眼一亮,從巨石後歡跑而出,一把推開月影撲到了她爹懷裡。
“阿竹?”她爹扔下了左手的符紙,將阿竹抱着護在了懷裡,“別怕,爹來找你了,爹帶你回去。”
“回去?”月影往前邁了兩三步,眼眸蒙上一股陰邪之氣。
“妖物退散!”她爹趕忙把阿竹掩在了身後,右手揮着劍,口中念着咒,左手抓起符紙朝着月影一頓亂扔。真別說還有點作用,符紙過處迸發着處處電花,在月影周身噼裡啪啦響了一圈。
“爹,等下,他是……”阿竹話沒說完,月影已經欺身上前,手一展從她爹耳邊穿過,揪住阿竹的領口便是一拽,“啊——!哎喲!”
“妖物放開我女兒!”她爹提劍便刺。
月影右手擋開劍鋒,左手一個衝拳呼嘯而去。
“月影!”阿竹手忙腳亂地撲過去抱住月影的左臂,“別,他是我爹。”
“阿竹!”她爹趁勢抓到阿竹手腕就想拽回來。月影又豈是吃素的,反手隔開變成掌又要就勢劈下。阿竹見機不好慌亂地伸着脖子擋在她爹面前。三人你一招我一式,互相扭打纏繞在一塊兒,場面一度混亂……
終於,月影耗盡了耐心,扯開阿竹,右手一揮拋出幾道光刃。
“不要啊。”阿竹讓月影困住了身形,內心着急不覺調動了白靈寄託的靈力,用力一掙,周身閃出一圈白光。月影受痛鬆開她,踉蹌着後退幾步,身上冒起兩道煙氣。幾道光刃完美地避開了她爹,盡數砸在他身後的地上,激起一股煙塵。
“爹!”阿竹跑過去扶着她爹手臂,“沒事吧。”
“沒事沒事,看來這妖物準頭不怎麼樣。倒是你,用的什麼符咒,挺厲害嘛,不愧是你爹的女兒……”
“爹你別說啦。”煙塵散開時,阿竹見光刃都斬空了,心裡一鬆隨後又是一緊:月影的身手她是見識過的,對付她們兩個凡人,就算受到干擾也不可能失手,何況月影拋出刀刃是在她掙脫之前,只可能是——他故意的。
阿竹偷偷拿眼角瞟了瞟月影,見他兀自立在那兒,一臉面無表情似乎閃過一絲哀傷。唉也是,月影三番兩次救她,如今又救了她爹,可她沒信他還又把他弄傷了,得趕緊順毛捋捋安慰下人家。
“月、月影,你沒事吧,對不起,我沒控制好……”
“你答應過的,要反悔了嗎?”月影那一臉冷如冰霜的神色,不帶一絲感情,彷彿下一秒就要直取對方喉嚨。
“不是不是。”阿竹渾身一抖打了個冷戰,又滿是心疼,趕緊舉着三根手指斬釘截鐵表明心意,“我答應過的,絕不反悔,我發誓!”
見月影巋然不動,氣氛瞬間有些尷尬,阿竹呵呵一笑打起圓場:“爹,這位是月影,祠堂的人,救了我的,不是什麼妖物……”
“趴下!”
“哈?”
月影手一揮又拋出一道光刃,徑直朝着阿竹頭的位置斜下斬了過去。
“啊——!”阿竹急忙一手抱住自己的頭,一手摁着她爹,啪唧往地上摔去。
光刃過處,一隻灰色的蜥蜴被砍成兩段,還跐溜溜地撲棱着四肢觸爪,向洞邊逃去。
“吸血蜥蜴,羣居,喜食活血,一旦被吸上就很難脫身了。戒備,退出洞去。”月影輕輕躍起落在阿竹邊上,警覺地環顧四周。
撲簌簌——
幾聲異響,隨後一陣悉蹴之聲,成羣的吸血蜥蜴從洞壁縫隙裡一竄而出,吐着舌頭伸着四爪朝阿竹她爹直撲過去。
“爹——!”
月影身形一錯,抓起兩人的後衣領,半揪半拎着奔向洞口,卻被另一波吸血蜥蜴擋住了去路,只能矮身避過,退到一旁,擋在兩人身前。
吸血蜥蜴即使被斬斷後也能活上一段時間,把自己的殘肢斷臂接回去,用刃砍顯然不是一個聰明的辦法——那便只能用火了。
月影翻手掐了個訣,周邊空氣驟冷,瞬間藍光一閃,一片銀藍色的火焰順着洞壁蔓延開去,噼裡啪啦傳來一股燒焦的味道。通向洞口的路沒了遮攔,月影提拎上兩人躍出洞口,蹬地而去,回了祠堂。
“啊——!”藉着祠堂院中的燈火,阿竹才發現她爹左邊小腿劃出一道傷口,淌着血,應該是被山野豬追趕時受的傷,如今正趴着一隻趁亂躲過火燒的吸血蜥蜴,正美美地享受盛宴。
她爹臉一陣白,掏出一把符紙墊了手忍着噁心便去拽那蜥蜴的身子,卻沒想越拽越緊,扯得腿上皮膚一陣生疼。
“別動!會越吸越緊的。”一聲喝止,嚇得阿竹和她爹一動不敢動。如今吸血蜥蜴緊貼在人腿上,用火燒難免會傷了人,搞不好腿就廢了。月影微皺了下眉,從一旁散落的符紙中挑了一張,三兩下折成長條狀,綁在隨手從地上撿的樹枝尾端,交給阿竹,“凝神,想着把靈力注到樹枝中,紮下去。”
“我?我來嗎?”阿竹哆哆嗦嗦地接過樹枝,生嚥了幾下口水,用盡全力緊緊抓着樹枝,眼一閉大叫一聲,手起樹枝落,正中那蜥蜴背部。白光一閃,蜥蜴和符紙都化成一道輕煙。
她爹呆看了幾瞬,似是難以置信,擡起眼,輕喚了一聲:“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