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城快到了。
陳逢時隨導航提醒右轉,這期間他已經初步整理好了心情,車在沒有複雜情況的道路上行使着,他纔回答沈愛說:“可能總以爲成熟的人應該儘量自己消化情緒,不知覺間倒有點刻意了,本末倒置的當成了不傾訴就是成熟吧?你的話真的提醒了我。”
“陳,你總是這麼善於反省自己嗎?”很容易聽得出來,沈愛這句話的語氣,是透着欣賞的。
那眼裡的光亮,險些讓陳逢時不由自主的飄了。然而他不能飄,不作不死,不飄不摔。
“只是在有意識的朝着這樣的方向成長。”陳逢時當然繼續保持謙遜的品格。
兩個人聊着,車已經開進了竹城。
黑陽發來定位,還有地圖程序上紅色波紋覆蓋的區域。
“菌魔虎的存在應該可靠,山林中發現不少足跡,從方向推測,建議在這片範圍內找尋。無人機在這片區域的山林裡沒發現猴子,想必是被猛虎驚走。小火、酒精大約會在六小時後到達。”
“收到。”陳逢時和銀色戒指對視一眼,該做事了!
目標區域的邊緣地帶有山林客店,木屋依靠地勢搭建在林子裡,很有種回到歷史的錯覺。
屋子黑陽預定好了,挨着的兩間裡面,都讓人帶了箱子在裡面,密碼黑陽臨時發送,送的人並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面具,衣服,揹包,山林裡需要的工具等等。
陳逢時洗了個澡,換上新面具和衣服,喝了些水,在屋子裡吃了點東西,又等了一會,才收到沈愛回覆的信息。“不睡了,我很快就好。”
“不急,先吃點東西喝點水吧。”陳逢時收拾妥當,又把大箱子裡裝着無人機的箱子取出來,去隔壁敲響了沈愛的門。
“陳嗎?請稍等一下。”屋裡沈愛本來在考慮兩套衝鋒衣的顏色選擇,不想耽誤時間,就直接選擇了青色的那件。
沈愛換好開門,看見門外站着的陳逢時也挑了青色的。“請進。”
陳逢時拎着箱子進去,直接把她的大箱子裡的工具等東西裝包。“你吃點東西。”
“好的,謝謝。”沈愛坐下吃着東西,看陳逢時很快就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後把一個彈弓槍拿出來,裝進皮套裡,不由奇道:“打猴子用的嗎?”
“估計是。”陳逢時看了彈丸,有一些收縮着的尖刺,應該是射進肉裡後會彈出來,形成不容易取出來的倒刺。
未免沈愛覺得這彈丸太陰毒,陳逢時決定不多嘴說破了。
“傷害猴子好像有點殘忍。”沈愛印象裡猴子是很可憐的。“陳,你不吃點嗎?”
“吃過了,如果你一個人會焦慮,我很樂意。”陳逢時看沈愛願意,就坐下來,象徵性的吃點。
“是我洗澡太慢了嗎?”
“不,是我洗澡快。”陳逢時當然不能讓美女背責任,再說了,他頭髮多長,沈愛那一頭溼法垂了多長?明擺着需要花費的時間不在一個量級。他打量了沈愛溼法兩眼,考慮片刻,說:“你吃着,我幫你吹乾頭髮?”
“啊……”沈愛有點懵,這當然不是很合適,但想到現在做事,節約時間好像是必要的,就有點勉強的說:“那麻煩你了。”
“平時習慣跟風口保持多少距離?”陳逢時有較多替母親吹乾溼法的經驗,知道得保持不等的距離,才能避免損傷頭髮,而這個距離,並不是絕對值。
“我不太確定,稍等。”沈愛拿起電話,陳逢時想起小安說過,她在家裡是不會自己吹頭髮的,有專人做這些,於是說:“權宜行事,我看着辦可以嗎?”
“啊,好的!”沈愛放下電話,有點自責的說:“不好意思,我平時應該留點心的。”
“沒什麼。”陳逢時無話可說,照說應該留心,但是,可能從來不需要自己動手,也就不會認爲有留心的必要了吧?
陳逢時覺得有點遺憾,沈愛如果不會洗澡,那多好……好吧,他覺得這念頭太邪惡了,他有罪!
沈愛吃着東西,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陳逢時一臉莫名其妙。“是風口停留的時間不合適?”
“啊,不、不是的。”沈愛咬着下脣,雖然覺得不是很合適,可還是說了,儼然就當陳逢時是密友那樣。“想起到宣城大學的時候,母親本意不住校,但我當時特別渴望體驗集體生活,父親做主允許了。住校的第一天晚上,洗澡的時候我很發愁,因爲擦不着後背心的位置,還是蔣媛給我幫忙,還教了我很好的辦法。”
“……那是你第一次自己洗澡嗎?”陳逢時只想說,他震驚了。
“嗯。當時才發現自己好差勁,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陳逢時想到一個疑問,就說:“住校期間你吹頭髮是怎麼解決的?”
“開始我請蔣媛教我,後來她說看我自己吹的真累,就提了個主意,說隔壁宿舍裡有個舍友挺需要錢的,讓我每個月固定給她一點錢,由她負責幫我吹頭髮,我呢不用笨拙的吹很久製造噪音,又簡單的幫助了她人。嗯,蔣媛那時候真的挺好。”沈愛說她,很顯然,對過去有着懷念。
陳逢時本來覺得追問細節不太好,但真的忍不住問了句:“你給了那個女孩多少錢?”
“蔣媛說讓我看着給,我就隨便說了個數,六千。”
陳逢時無話可說,可是,又很奇怪,這樣的事情傳開了,沈愛怎麼還會在學校裡低調那麼久呢?“從沒有聽說過,蔣媛的嘴還是很嚴的啊!”
“嗯,蔣媛教我不要讓人知道家裡情況不錯,說會遭人嫉妒,還會遭人惦記,她一直很小心的保護我,從不跟人提起,有時候還替我修補言語上的錯漏。那女孩自尊心挺強的,蔣媛和我都沒對人提起這事,說那女孩會介意別人知道。但其實我當時不太理解,她明明付出了辛苦幫我吹頭髮,我付出報酬是很應該的。”沈愛說到這裡,忍不住笑着問:“我那時候不懂的事情真的很多,所以覺得集體生活的幾年特別寶貴。”
陳逢時也就明白,沈愛那時候爲什麼會對蔣媛仁至義盡,她是講情義的人。即使蔣媛最後對不起她,但在宣城大學的幾年裡,一直對她幫助良多,是非常合格的閨蜜,她當然做不到因爲最後的對不起,就完全不念過去的那些情義。
雖然,陳逢時很懷疑沈愛給的六千塊,是不是有一半被那女孩作爲佣金分給了蔣媛……
“知道菌魔和虛假記憶後,你已經原諒她了,是嗎?”陳逢時估摸蔣媛肯定是沈愛長久的心結。
“嗯,原諒了!但是我知道,我們不能繼續當朋友了。”
沒有心結了就很好,如果不知就裡,沈愛肯定有種被蔣媛狠狠背叛的受傷感,而現在,自然沒有了。
“正因爲她也是受害者,雖然她從受害轉變爲施害者仍然是不可洗刷的罪,但我也實在很難對這樣的情況下狠手。那天在山道上,她請你幫忙的那些話,其實我都聽見了,只是考慮到不給她一個宣泄仇恨的希望,她可能會更難以自控的亂來,就假裝不知道的忍着了。”
沈愛很羞愧的掩着臉說:“太糟糕了!當時我竟然爲虎作倀,這件事情一直心懷愧疚,很想跟你當面道歉的,可是,每次想說的時候都覺得面紅耳赤,難堪的張不了口,才發現自己還是很怯懦的,這種錯誤都沒有直面的勇氣。”
“你也是虛假記憶的受害者,當時帶着人渣標籤的我,正常的心理都會認爲,同樣的傷害加在我身上就是報應,就是理所當然的懲罰。你確實不需要太責備自己,換了是我,也不會同情帶着那種標籤的惡魔。”陳逢時感覺他這話有點效果,沈愛靜了片刻,點點頭,接受了。
這場風波,作爲當事人,他們當然有不少可以聊。
直到沈愛頭髮吹乾了,兩個人揹着包走進山林裡,仍然還在聊着。
林木蔥鬱,枝葉繁密,雖然沒有充滿歷史感的粗壯古樹,卻有山野的清新。
他們觀察山林裡的情況,比較周折的區域就用無人機去探查。
林子的情況的確是不對勁的,沒有鳥獸,也不見蚊蟲,至於說本地山林裡應該很多的猴子,也沒有見着。
夜深的時候,山林裡漆黑無光,靠照明設備視野有限,陳逢時提議折返,夜晚不是人類的主場,現階段調查沒急切到需要不眠不休的地步。
兩個人回到林中的木屋,進去不久,陳逢時聽見異常的響動,緊接着是沈愛的驚叫。
他急忙開門跑出去,拉開門就看見在窗戶邊的沈愛的頭髮和衣服在動,好像背後有什麼東西在扯拽似的。
“陳、是什麼東西?”而沈愛因爲背對窗戶,沒看到情況,那眼神、那聲音,分明是被嚇到了。
沈愛進屋就脫了衝鋒衣,這時候上衣被扯力拽的往上滑,都快到不可描述的區域了,可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背後,根本沒意識到即將走入尷尬的處境。
陳逢時避免目光在不合適的位置停留太久而讓她意識到難堪,握着刀過去,探頭往沈愛背後一看——嗖的飛過來顆石頭,差之毫釐的從他臉旁飛過去,砸在木屋上,驚起響動。
沈愛驚出一身雞皮疙瘩,這一刻,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戰士。
陳逢時看見後面的東西,沒好氣的收起匕首,一手扶沈愛的肩膀,擡腳掃了出去,嘴裡呵斥着說:“都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