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嘉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走進家門的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些惶惑，站在門口，怔怔地望着乾淨整潔的小庭院，好像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母親院裡出來，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擔心地問：“小美，你怎麼了？”
莫嘉美恍然一驚，低低說了聲“沒什麼”，垂着腦袋就往自己房間裡衝。
母親攔住她：“你剛纔去哪兒了？你不是比我走得早嗎，怎麼反倒比我晚回來了？”
莫嘉美並不回答，轉頭又向外走。
母親急了：“你這孩子，纔回來，這又是要去哪兒呀？”
莫嘉美頭也不回地說：“我去看爺爺。”
母親張了張嘴，無奈地又閉上，只發出了一聲輕嘆。
走在那條小路上，莫嘉美禁不住摘下了頭上的皮筋，任秀髮迎風飛揚。
小的時候，她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爺爺的水果店。那裡一年四季瓜果飄香，尤其到了夏天，西瓜上市的時候，只要把西瓜切開，滿屋都是香甜的味道。
每當她來到店裡，爺爺都會笑眯眯地遞給她一份水果，有的時候是一隻蘋果，有的時候是一把草莓，有的時候是半塊西瓜，上面還叉着一隻小湯匙，讓她吃個痛快。
小小的水果店，總是能勾起人無限的美好回憶。莫嘉美的臉上不自覺浮現出淡淡的淺笑。
進到水果店，爺爺正貓在裡面清點着水果。見到她，莫爺爺很是開心，像小時候一樣，照例遞給她一份水果。
莫嘉美卻沒有接。
莫爺爺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小美，怎麼啦？還在生你媽媽的氣呀？”
爲着昨天在大街上被人欺負的事，莫嘉美回來和母親發生了一點不愉快。就是因爲母親不許她再在外面動手打人，她纔沒能好好保護住那幾個孩子。
莫嘉美急忙搖頭，淚水卻不知什麼時候奪眶而出。她慌忙擦掉淚，努力笑了笑，說：“不是，一會兒要吃晚飯了，現在吃飽了，一會兒不想吃，她又該嘮叨我了。”
“哦。”莫爺爺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收回了水果盤，說，“那也是。你奶奶一會兒就該來喊我回去吃飯了。不如你留在這裡，幫爺爺收攤。”
“好哇。”莫嘉美坐到櫃檯後，隨口問，“今天晚上還開檔嗎？”
莫爺爺搖搖頭：“今天就不開啦。我要好好陪陪我孫女。”
莫嘉美甜甜地笑了笑。
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應該是下班的晚高峰，可經過這條巷子的人卻仍然少得可憐，坐了半天，也沒見一個人來光顧，莫嘉美不免有些泄氣。
“爺爺，要不咱們把這店子關了吧。你又不是沒有退休金，幹嘛要一天到晚守着它，又不賺錢，一年到頭連一天休息都沒有。不划算啊。”
莫爺爺整理着貨架，慢慢吞吞地說：“整條街就咱們一家水果店，要是咱們關門了，街坊鄰居想吃點水果什麼的，還得跑上老遠。不方便。”
莫嘉美苦笑：“那你就沒爲自己想想麼。”
莫爺爺也笑：“你以爲我不是在爲自己想麼。我要是閒在家裡，整天聽你奶奶嘮叨，那還不把我煩死了，不如守在店子裡，每天還有不同的人陪我聊天。”
莫嘉美打趣道：“要是奶奶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她又該生氣了。”
莫爺爺狡黠地一笑：“那這就是咱們的小秘密喲。”
祖孫倆愉快地笑起來。
莫爺爺突然問：“小美，這幾年你都行蹤不定的，你這到底上的什麼班啊？”
莫嘉美含糊地答：“還不是老闆讓去哪兒就去哪兒唄～～”
莫爺爺哼了一聲，說：“前幾個月爺爺在電視上看到你，那又是回事啊？”
莫嘉美不耐煩地說：“那個不是我啦。”
“不是你？”莫爺爺說，“說句不好聽的，爺爺看着你長大，你就算化成灰爺爺也認得！別以爲你改個名換個姓爺爺就不知道那個是你了。你說你好好的怎麼跑去做什麼大明星的助理了？那個圈子有多複雜你知道嗎……”
“爺爺，你煩不煩啊！”莫嘉美嘟起嘴，窩進櫃檯下面的小躺椅上，索性閉上眼睛，再也不肯搭話了。
莫爺爺還要發問，卻被門口出現的一個人打斷。
男人高高瘦瘦的，樣子很斯文，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身上還穿着筆挺的西裝，只是他胸前捧着一束鮮花，看不到他究竟打了領帶沒有。
他出門的時候應該很着急，匆匆忙忙颳了臉，卻不小心劃傷了好幾個地方，臉頰邊的一處傷口滲出的血凝成一團痂，他還渾然不覺。
“麻煩您，我想要訂一個果籃……”他眼睛盯着貨攤，叮囑說，“我要現在裝的，不要裝好的。”
莫爺爺大聲道：“你放心吧，我們的果籃貨真價實，不會把爛水果藏在果籃裡賣的！”
男人訕訕地笑：“因爲我還帶了別的水果要一起放進去……”
莫爺爺“哦”了一聲，轉頭對孫女說：“小美，你去招待一下吧。”
男人吃驚地擡起頭，喃喃喚了聲：“小美？”
乍聽到他的聲音，莫嘉美一下子從躺椅上跳了起來：“駱逸辰？！你……”
一定是他按照她身份證上的地址摸到這裡來了！
駱逸辰又驚又喜：“這……這是你們家開的店呀？”
莫嘉美已是避無可避，當着爺爺的面，她無法同他撕破臉皮，只得耐着性子點了點頭。
“你們認識？”莫爺爺擡起頭，奇怪地扶了扶老花鏡。
駱逸辰急忙伸出手來想同他握手：“我是小美的……朋友，請問您是？……”
“我是她爺爺。”莫爺爺同他握了握手，盯着他看了看，突然說，“哦，我認識你！你就是電視上的那個大明星！捐了一千萬給什麼愛心村的那個！”
“是……”駱逸辰尷尬地笑了笑，低聲說，“爺爺您小點聲行嗎。”
“行！”莫爺爺依然保持着大嗓門，“你不是我們小美的朋友吧，你不是她老闆嗎？”
“呃！”駱逸辰顯然沒有料到這位老爺子會冒出這麼句話來，當下惶恐不已，“那個……小美她……”
“她怎麼啦？她不是已經辭職不幹了嗎？你跑到這兒來，是她還欠你錢啊？”莫爺爺問得很是直接。
“爺爺！”莫嘉美急忙喝斥。
駱逸辰也窘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是，那個，我……”
莫爺爺纔不管他尷尬不尷尬，他看了看他手中的鮮花，問：“這花是要送給我們小美的？”
“是啊！”駱逸辰急忙表態，望向莫嘉美，“我還帶了椰棗來，想放進果籃裡一起送給她。”
“什麼棗？”莫爺爺瞪大了眼。他賣了這麼久的水果，還從來沒有進過這樣一個品種。
“椰棗，”駱逸辰耐心地解釋，“是中東的特產，一個朋友從迪拜帶回來的。”他一邊說，一邊將自己帶來的椰棗拿了出來。
那是何向東給他快遞過來的。這小子接了個活，陪客戶去了趟中東，回來後報價就漲了一倍。
莫爺爺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說：“啊，這就是椰棗啊，又長見識了。”他隨即對孫女說，“小美，看你喜歡吃什麼，挑好的，多拿點！包得漂亮點啊！反正有人買單！”
“呃……”駱逸辰怔了怔。
莫嘉美忍俊不禁，撲哧一笑。
莫爺爺對駱逸辰說：“呃什麼，要不是是初次見面，我會要你把這一屋子的水果全買了！我們吃不完，就挨家挨戶送給街坊吃去！一千萬拿出手都不在話下，何況這區區幾萬塊的水果！”
駱逸辰抿着笑尷尬地笑：“那是那是……只是我這次走得急，沒有帶那麼多現金……”
莫爺爺哈哈笑起來：“真是個傻小子！”
駱逸辰吃不準這位老人家是在誇他還是在笑話他，只得陪着笑臉，結果只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傻。
莫爺爺對孫女吆喝道：“小美，趕緊寫個字條貼出去，就說‘東主有事，歇業半日’，咱們家今天來貴賓了，可要好好招待招待！”
駱逸辰恍然大悟，連聲道：“謝謝爺爺！”
莫嘉美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誰是你爺爺！”
莫爺爺也不計較，悠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對駱逸辰說：“先跟我來吧！”
駱逸辰遲疑着問：“那……小美呢？”
莫爺爺說：“她把攤兒收了，自然就回來了！”
這一老一少，一前一後地在街上走着，總有熟人過來好奇地打聽：“喲，莫老爺子！這位是誰呀？”
莫爺爺便頭也不回地說：“小美的朋友！”
“喲！這麼帥啊，是男朋友吧！”
莫爺爺哼哼兩聲，不置可否。
駱逸辰便在對方詫異的眼神下倉皇逃離。
好不容易到了莫家，他已是汗流浹背，狼狽不堪。
開門的是位中年婦女。
駱逸辰見到她，驚得眼珠都快要掉下來了：“怎麼是你？！”
這位女人，正是那間聾啞學校的校長。
校長溫婉而笑：“你好，駱先生，我是莫嘉美的媽媽。”
“校長，哦不，莫伯母，您好！”駱逸辰先是伸出手，又覺得不妥，只好抱着花向她躬身行了個禮。
莫媽媽爽朗地笑了起來：“駱先生，這禮太大了，我可受不起啊。”
駱逸辰將果籃遞給她，說：“裡面有椰棗，是中東特產，很好吃的。”那束花卻依舊緊緊捧在胸前，生怕被人拿了去。
莫媽媽笑了笑，沒有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