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郅都大聲喝問。
又有箭矢射來!王娡俯身馬背躲過,受驚的小嬰兒哇哇大哭起來。
郅都縱馬擋到前面,長劍化作鐵幕擋住飛箭!
王娡打馬疾馳逃離!一個蒙面人橫劍迎面衝過來,她只得飛身下馬。
蒙面人的劍刺在馬身上,馬兒吃痛,揚蹄狂嘶,飛奔而去!
蒙面人再舉劍,王娡的金鞭已纏上他的脖子。蒙面人丟下劍,兩手扣住脖子上的鞭,一使勁把王娡拽得飛起來!
王娡輕盈地在空中幾個翻滾,把鞭子絞緊那人的脖子。那人跪倒地上,眼球凸出,滿臉通紅,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聲!
王娡不敢稍鬆,用盡力氣勒緊。解決了對手的郅都,衝過來一劍刺翻蒙面人!
收起金鞭,王娡安撫啼哭的嬰兒。
“她應該是餓了。可葉姑姑準備給她的東西,都被馬帶走了……”王娡焦急地張望。
“把孩子給我。”郅都伸手接過嬰兒。
走到剛被殺的蒙面人跟前,郅都掬起一捧鮮血,用手指滴落到嬰兒脣上。嬰兒咂咂嘴,竟吞嚥下去!
王娡看得心驚肉跳、目瞪口呆!“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僅僅是詩文豪邁。但荒郊野外,給嬰兒準備的食物已沒有,只得任郅都處置。
吃飽的嬰兒沉沉睡去。
“我來帶她。”郅都用帶子把孩子系在胸前,“以後,她就是郅都之女,郅晴!”
自保尚且困難,嬰兒由郅都保護,王娡還放心些。只剩一匹馬,王娡騎在馬上,郅都牽馬而行。
“娘娘,看剛纔蒙面人的身手,怕是針對您的刺客。我們必須小心!”
“我明白。”王娡嘆口氣,“出來得太久了!難免走漏風聲。有人不想我平安回京。”她摸摸腰上的金鞭和懷裡的虎兕劍。可惜了護腕上的刀刺,那日被周丘捆縛時搜走。
起了戒備心後,他們邊走邊觀察,遁跡潛行。山野裡捉了野雞兔鼠,就把血給嬰兒吸吮,烤熟了的肉,王娡也會嚼成肉糜,抿到嬰兒嘴裡。
在陰溼處發現有天南星,王娡小心挖出塊莖來,在石頭上搗碎成泥,用樹葉包成一顆顆彈丸,收入袋中。
“這是幹什麼?”郅都問道。
“這個用時摳爛樹葉,砸到對手臉上,眼上,會讓他皮膚潰爛,瞎眼失明。”王娡看郅都驚恐的眼神,忍不住笑,“當暗器用。”
這日路過河邊,王娡去洗臉打水,忽然看到有一堆灰燼,摸摸還是溫熱的,忙告訴郅都。
“應該有刺客就在這附近,我們小心!”郅都繃緊神經,渾身似乎涌起一層殺氣。
把馬栓在一棵樹下。二人在周圍佈置了陷阱。待藏匿好,郅都一顆石子,打到馬身上!
“咴………”正吃草的馬栓在樹上,掙不脫長嘯起來!
有腳步聲小心翼翼地圍攏切近……
“啊!——”慘叫聲次第響起!
山間多的是鉤藤和棗刺、蛇倒退,王娡和郅都把帶刺和帶毒的植物,用到了極致,雖不立即致命,但致傷力不弱。
一個被鉤藤吊起,長刺扎入腳踝,頭朝下嗷嗷直叫!
一個眼睛和臉被郅都拋過去的天南星砸中,捂臉亂揮手裡的劍!
一個腰部被鉤藤纏住,揮劍掙脫,絆倒後被地上尖頭朝上的樹樁穿了透心涼!
郅都現身,把慘叫的殺手逐個解決。
未入陷阱的一個人,轉身就跑!藏在樹上的王娡,金鞭一甩纏上他的脖子,扯着直接從樹上跳下來,將其吊在半空!
郅都冷笑:“這是給我女兒送乳食來了!”
見他用血餵食嬰兒,王娡也無力指責什麼,畢竟,生存纔是第一位的事情。
終於,在山裡路過一戶人家。主人熱情招待了他們。
“這麼小的孩子!沒有孃親陪伴,你們兩個男人,怎麼帶出來的?”年輕的主人見喬裝的王娡和郅都,不禁驚訝。
“請大哥借火,讓我煮些米粥喂喂孩子!”王娡請求道,“廣陵戰亂,家人失散,只好帶孩子逃離……”
主人嘆氣,做了些簡單飯菜給疲憊的兩人吃。
王娡把米粥餵給飢餓啼哭的嬰兒,她竟不下嚥,仍舊哭啼。
入夜,王娡邊哄着孩子,邊警惕着四周,讓郅都放鬆睡一會。無奈小孩子一直哭啼,把米粥餵食給她,咂咂嘴,還是哭。
“孩子給我,你去睡一會。”郅都接過嬰兒,讓王娡去睡。
和衣而臥,王娡有些擔心哭鬧的孩子。迷迷糊糊睡着,嬰兒的哭聲消失。暗夜的風聲,似乎在耳邊變得宏大,嬰兒滿足的吸吮咂嘴聲,讓王娡感覺欣慰……
“郅都!”王娡一個激靈,翻身衝過去!
郅都抱着嬰兒,他一根手指被嬰兒含在嘴裡。嬰兒滿足地吸吮,咕咚下嚥,閉着眼睛似睡非睡。
王娡上前一把推開郅都的手!
只見郅都這根手指,一道長長的切口,洇出血液,被嬰兒吸吮得發白!
“你怎麼這樣?!”王娡氣急。
“她是我女,以血育之,理所應當!”郅都見嬰兒被突然驚醒,開始啼哭,又把手指塞入嬰兒口中。
“慣子如殺子!你這樣養育,讓她嗜血,如何成人?!”王娡壓低聲音斥責,“野地生存無奈,尚可解釋。現有食物充飢,不能再這樣!”說着,王娡奪走嬰兒。
“哇——”小孩子大聲啼哭。
“怎麼啦?”主人出來詢問。
“打擾您休息了!”王娡和郅都忙致歉。
“是不是孩子飢餓啼哭?”主人問道,他沉思了一下,“米粥不能充飢。要不,我去接內人回來,讓她哺育孩子。”
“真的?!”王娡和郅都大喜過望,“大嫂有乳汁?”
“我家小兒,因感染風寒剛剛夭亡……”主人流淚,“內人傷心,暫回母家休養……我去接她回來!”
遲疑了一下,主人鞠躬行禮,“二位風塵僕僕,前途不定,能否將孩子交在下和內子收養?”
“不!”王娡和郅都幾乎同時拒絕。
主人一臉失落,不再作聲。
“這樣,”王娡轉念一想,“孩子暫由大哥代養。我與兄長投奔親戚,乃京城大戶人家。待安置好,將孩子與大哥一家接去京城,也給大哥謀份差事。這樣可好?”
她是擔心沿途有刺客追殺,讓嬰兒涉險。更擔心郅都的嬌慣,給孩子養成惡習。
“好!好!”主人大喜,忙更衣急急出門。
給主人留了金銀,安排好嬰兒郅晴,王娡和郅都沒了牽絆,輕裝上陣,趕往吳縣驛站。
吳縣,即後來的蘇州。
秦統一中國,在全國推行郡縣制,分天下爲三十六郡,吳地屬會稽郡,郡治在吳國故都(即蘇州城址),並以郡治所在地設吳縣,爲所轄二十六縣之首邑,吳縣之得名自此始。秦二世元年,項梁、項羽在吳縣起兵反秦。秦亡後,楚漢相爭中項羽自立爲西楚霸王,領樑、楚等九郡,會稽郡亦屬楚。
漢高祖五年,劉邦攻滅項羽,漢將灌嬰乘勝過江,攻破吳縣,略定會稽。
同年,劉邦封韓信爲楚王,會稽等郡屬楚王封地。次年劉邦降韓信爲淮陰候,分其封地東部會稽等三郡五十二城改建荊國,以其同族兄劉賈爲荊王,領會稽郡,都吳。
漢十一年,英布反漢,殺劉賈,佔領荊國封地。次年劉邦平定英布之叛,廢荊國仍復爲會稽郡。同年封劉濞爲吳王,會稽郡遂屬吳國封地。
文帝前元九年,鄣郡併入會稽郡,郡治一度由吳縣移至鄣郡,七年後復治吳縣。
因鄣郡是文帝併入會稽郡,郡治由鄣郡後遷至吳縣,郡守與吳王劉濞並不親近,所以他們要趕到吳縣,讓吳縣郡守安排護送回京。
進到吳縣,已是天將黃昏。其時天氣陰沉,下着濛濛細雨,初冬的一片肅寒景象,在江南小鎮裡,更是一副煙雨江湖。
旅人的疲憊,讓郅都虯髯亂髮,王娡也蓬頭垢面。爲免雨水淋掉塗在臉上易容的顏色,王娡戴了頂斗笠,遮住了黑黃的臉,也遮住一雙明妍流彩的眼眸。
“我們先找一處食肆,吃點東西,打探一下情況,再到驛站。”王娡囑咐郅都。
雖然到了吳縣,她仍不敢掉以輕心。朝廷大軍與吳王叛軍戰事如何?還有針對她的暗殺,更讓她感覺處處有雷。
進到一個喧鬧的食肆,他們在一處角落坐下,邊吃聽食客們炫口舌、侃大山。
“劉濞敗逃南越國了……”
“那是,絳侯之子周亞夫,細柳營,雄兵虎將啊!”
於是,王娡他們就聽到了關於許負的神話八卦。
周亞夫是西漢開國功臣絳侯周勃次子,後襲父爵。
開始,周亞夫做河內郡守。當時有個以善於看面相著名的相師許負,周亞夫請來爲他看相。
許負對他說:“您的命相比較尊貴,三年之後可以封侯,再過幾年,就可以做丞相,地位顯貴。但您再過幾年,就會因飢餓而死的。”
周亞夫聽了根本不信,他說:“我肯定不會被封侯的,因爲我的哥哥已經繼承了父親的侯爵,即使他死了也會讓侄子繼承,排不到我。說我餓死也不可能,因爲既然我尊貴了,又怎麼會餓死呢?”
許負說她只是根據面相得出的結論,她還指着周亞夫的嘴角說:“您的嘴邊緣有條豎直的紋到了嘴角,這是種餓死的面相。”
周亞夫聽了,驚訝不已。
事情也有湊巧。過了三年,周亞夫的哥哥周勝之因殺人罪被剝奪了侯爵之位。
文帝念周勃對漢朝建國立下戰功,所以不願意就此剝奪了周家的爵位,於是下令推選周勃兒子中最好的來繼承爵位。大家一致推舉了周亞夫,所以周亞夫就繼承了父親的爵位,爲條侯。
王娡再次聽到了許負的神話。和郅都對視一下,想起許負的恩師姚翁,兩人都笑了。
又有人講起周亞夫的治軍風範。
那年匈奴進犯北部邊境,爲了警衛京師,文帝派三路軍隊到長安附近抵禦守衛。宗正劉禮駐守在灞上,祝茲侯徐厲駐守在棘門,河內太守周亞夫則守衛細柳。
文帝爲鼓舞士氣,親自到三路軍隊裡去犒勞慰問。他先到霸上,再到棘門,這兩處都不用通報,見到皇帝的車馬來了,軍營都主動放行。而且兩地的主將直到文帝到了才知道消息,迎接時慌慌張張。送文帝走時也是親率全軍送到營寨門口。
文帝到了周亞夫的營寨,和先去的兩處截然不同。前邊開道的被攔在營寨之外,在告知皇帝要來慰問後,軍門的守衛都尉卻說:“將軍有令,軍中只聽將軍命令,不聽皇帝詔令。”
等文帝到了,派使者拿自己的符節進去通報,周亞夫才命令打開寨門迎接。守營的士兵還嚴肅地告訴文帝的隨從:“將軍有令:軍營之中不許車馬急馳。”車伕只好控制着繮繩,不讓馬走得太快。
到了軍中大帳前,周亞夫一身戎裝,出來迎接,手持兵器向文帝行拱手禮:“介冑之士不拜,請陛下允許臣下以軍中之禮拜見。”文帝聽了,非常感動,欠身扶着車前的橫木向將士們行軍禮。
勞軍完畢,出了營門,文帝感慨地對驚訝的羣臣說:“這纔是真將軍啊!那些霸上和棘門的軍隊,簡直是兒戲一般。如果敵人來偷襲,恐怕他們的將軍也要被俘虜了。可週亞夫怎麼可能有機會被敵人偷襲呢?”
好長時間,文帝對周亞夫都讚歎不已。
聽罷衆人的八卦,王娡搖頭。
文帝真如大家所說,可以容忍手下將軍披甲冑,執武器而不下拜?
自古文臣如筆,武將是刀,都是帝王治世的工具。筆走龍蛇,帝王氣吞山河;刀鋒再剛,須由帝王掌控,豈容你寒光爍日?
霸上軍、棘門軍,文帝鑾駕暢通無阻,直接到了中軍大帳,衆將畢恭畢敬地迎送。
到細柳營,上來就吃了閉門羹。鑾輿華蓋啥的來這都不好使,皇帝來了也不給面子。文帝好不容易見到了周將軍,結果人家只客氣地行了個軍禮。
文帝在那一刻一定是懵逼的:
我這是到了哪裡?
這還是不是我大漢的治下?
軍士只聽將軍令、不聽皇帝詔令?
我還是不是皇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