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上午,趙大年從政治處找到玉梅,約玉梅回到政委辦公室。
同是獨立團主要領導人,趙大年經常來政委辦公室交流工作,每一次都那麼爽朗,那麼愉快。
然而這一次如往日不同,趙大年悶悶不樂,短氣長嘆。
當小馮遞來茶杯,趙大年卻把小馮支走。
聽完趙大年的苦訴,玉梅先是一笑,之後也嘆一聲。
按照趙大年的吩咐,玉梅很快來到醫護隊。
約莫半個鐘頭過後,玉梅返回辦公室,將談話結果反饋給趙大年——
首先,夏雨堅決拒絕去河涯村居住。
第二,無論夏雨何時離開獨立團,其間不再用過激言行追求趙大年,但趙大年必須接受正常交往。
另外,夏雨特別讓玉梅捎句話,不要對她一時的衝動產生誤解,那是絕望的表現,是對趙大年的信賴和期盼。
聽完玉梅的轉告,趙大年凝神不語,呆愣了許久許久。
從玉梅走出醫護隊那會,夏雨便來到一棵刺槐樹下,背倚樹幹,從遠處眺望趙大年的辦公室。
此時通信員手牽棕紅色坐騎,等候在辦公室門前。
時辰不大,趙大年手拿文稿,與通信員朝團部方向走去。
路過團部東側的通道,趙大年將文稿交給通信員。
接過通信員手中的馬繮,趙大年正要上馬,卻被奔跑中的夏雨喊住。
一口氣跑至跟前,夏雨氣吁吁地說:“趙大哥,夏雨有事找您。”
趙大年問:“啥事?”
夏雨腮頰一紅,下意識壓低嗓門:“這兒離團部太近,說話多有不便,往前走一會再聊。”
走過一段距離,夏雨說:“趙大哥,昨晚夏雨失禮,特來向您道歉。”
趙大年說:“剛纔姜政委解釋過,沒必要心裡去。”
夏雨問:“您去哪?”
趙大年回答:“去工地。”
夏雨接着問:“什麼工地?”
趙大年接着說:“這是內部機密,不好對外公開。”
夏雨輕嘆一聲:“趙大哥,請恕夏雨直言,在您的眼裡,夏雨就像一個妖魔怪物,始終得不到您的好感和信任,真讓人費解。”
趙大年窘促一笑:“夏雨,你千萬別誤會,在部隊,紀律第一,任何個人成分都不能取代紀律。”
夏雨一時間思維閉塞,想不出合適的詞兒繼續感化趙大年,心中如同填滿密不透風的棉團,既憋悶又發慌。
又走一段距離,趙大年突然停止腳步:“對了夏雨,你去哪?”
夏雨莞爾一笑:“沒事,就想陪你走走,消遣心中的苦悶。”
趙大年皺一下眉頭:“夏雨,工地那邊是禁區,外來人一律不準入內,聽我的話,回去吧。”
夏雨說:“你騙人,跟趙團長一塊,哪個敢阻攔?”
趙大年說:“你別不相信,沒有趙大哥開的通行證,別說是你,就算王團長的爹媽,也休想踏入半步。”
夏雨滿臉嬌嗔:“討厭,就知道你說了算,還故意刁難人,真壞,快給開一張通行證。”
趙大年連搖三下腦袋:“這個更沒可能,錯誤比口頭允許更嚴重。”
夏雨不依不饒:“那我就跟你走。”
趙大年以退爲進:“那你走着瞧。”
大約二十分鐘過後,夏雨隨趙大年登上石拱橋。
行至石拱橋南面的主哨卡,夏雨發現,哨兵又換新面孔。
一看趙大年和一位漂亮姑娘走來,甲乙兩位哨兵同步向前,一齊敬禮。
禮畢,趙大年搶先介紹:“這位小妹叫夏雨,早就說禁區免進,可就是不相信,你倆看着辦。”
哨兵立刻明白趙大年的意思。
甲哨兵說:“對不起夏雨同志,請留步。”
夏雨氣沖沖瞪着趙大年,趙大年一聲不吭,大搖大擺地走進禁區。
夏雨剛邁一步,卻被哨兵無情地擋了回去。
7
天近午時,夏雨心血來潮,決定去營區南面迎候趙大年。
從團部附近路過時,夏雨意外發現,一對陌生男女疾急走出團部,跨上自行車匆忙離去。
原來這對男女全都來自光德寺,男的叫樑永輝,女的叫葉蘭,前者是國軍別動隊副隊長,後者在別動隊擔任機要秘書。
夏雨知道,能騎自行車來往來獨立團,絕非尋常之人,於是心生好奇,打算探個究竟。
不一會趕到團部門旁,夏雨又遭尷尬,一位警衛員迎上前去,用軍禮阻止了夏雨的腳步。
憑感覺,夏雨此時已經意識到,獨立團首腦機關正在召開重要會議,或者正在研討重大事務。
雖然被警衛員拒之門外,但夏雨並沒走遠,站在團部後面的丘崗上,時而來回踱步,時而四處瞧望。
就在這時,一營一連訓練場響起急促的哨子聲,戰士們列隊站齊,聽完連長的訓令後,跑步返回宿舍。
又過一會,返回宿舍的戰士全副武裝,重新回到訓練場,無需指揮員發佈口令,主動排列隊形。
與此同時,十多個戰士肩扛彈藥,一路奔跑,從一連訓練場加入隊列。
夏雨這時不容多想,疾急衝下丘崗,直奔一連訓練場跑去。
或許因爲情況緊急,山子和玉梅從夏雨身邊路過時,包括小茹和小馮,誰都無視夏雨的存在,徑直走到隊列前面。
站在訓練場的邊緣處,一營陳副營長的動員令如在耳邊震響,夏雨聽得一清二楚,一字不差——
同志們,安藤聯隊發動大規模清鄉運動,在蓮花汪一帶,國軍一個分隊被日軍一箇中隊圍追堵截,團部命令我們火速馳援,出發。
伴隨急促密集的腳步聲,夏雨的心緒驟然飛到溪滸鎮。
爲了避人嫌疑,夏雨下午兩點鐘方纔趕往溪滸鎮。
動身之前,夏雨有意來到玉梅的辦公室,以添置衣物爲由,要求與小馮作伴,但被玉梅婉言拒絕。
夏雨如願以償,再次走進裁縫店。
如同昨天一樣,依然是夏雨起草電文——
上午十一時許,獨立團出動一個連,前往蓮花汪一帶支援國軍,是否告知安藤聯隊長將之消滅,請斟酌。
8
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消息。
吃過午飯,山子剛端起茶缸,一連副連長滿臉煙黑,在團部值班人員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進山子的宿舍。
周副連長一邊哭一邊說——
馳援部隊行至縣城西南十公里,不幸落入鬼子事先佈設的埋伏圈,全連包括11名傷員,只有32人衝出包圍,連長和陳副營長全部遇難。
周副連長話音剛落,山子如同脫繮的野馬,飛疾衝出宿舍。
一看山子出現在面前,死裡逃生的戰士不約而同,一個個失聲痛哭。
面對泣不成聲的戰士,山子好像失去了知覺,麻木地僵呆着。
彷彿是在渾沌中度過一個下午,當小茹將晚飯端到宿舍,山子依然半躺在牀上,目光和表情如同覆蓋一層厚重的陰雲。
小茹說:“團長,難過換不來烈士的生命,吃飯吧。”
山子毫無反應,直到小茹將筷子遞到胸前,方纔說:“小茹,你給玉梅打電話,讓她過來一下。”
小茹正欲轉身,小梅匆匆走來:“團長,趙副團長來電,他和軍務處的同志已經趕到日軍伏擊地點,烈士遺體已被當地村民安葬。”
山子咬緊嘴脣,兩眼變得紅紅的。
小梅接着說:“剛纔姜政委打電話,她在醫護隊看望傷病員,如果有事,隨時都可以通知她。”
小茹說:“小梅,你快給醫護隊打電話,通知姜政委來這裡。”
小梅答應一聲,快步走出門外。
趕在玉梅到來之前,小龍和小虎火沖沖闖進門。
後腳還沒站穩,小龍氣吁吁地罵:“操他媽小日本,此仇不報,老子改名叫烏龜,團長,您快下命令,特戰隊打入縣城,把狗日的老窩給端了。”
山子問:“還有別的事嗎?”
小虎說:“這事沒個了斷,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山子說:“回去吧,如不閒累,再到特訓場訓練去。”
小龍說:“不出這口惡氣,訓練又中屁用,還不如回家種地去。”
山子罵:“你放屁,快給我滾。”
一看山子發飆,小虎拽一把小龍,氣鼓鼓走了出去。
小馮緊跟玉梅,兩腳剛踏入門裡,便受山子支使,去門外看守門口,如果沒有公務,不許任何人進入。
玉梅問:“子凱,什麼事這麼神秘?”
山子說:“我就納悶了,這次援救行動,安藤是怎麼知道的?”
玉梅說:“這事我也考慮過,或許是被偵察兵發現的。”
山子皺一下眉頭:“除此之外,有個人疑點更大。”
玉梅問:“誰?”
山子問:“上午部隊出發時,夏雨是不是也在訓練場?”
一提起夏雨,玉梅咯噔打個驚慄:“對了子凱,今天下午兩點鐘,夏雨約小馮做伴,說是去鎮上做衣服,被我拒絕後,獨自去了溪滸鎮。”
一聽夏雨去鎮上,山子的語氣更加肯定:“我保證,夏雨這次去鎮上,絕非偶然和巧合。”
玉梅說:“我不認爲尋找疑點是錯誤,但如果夏雨別有用心,去溪滸卻爲何邀請小馮做伴,況且從時間和路程上看,又如何將情報及時送出去?”
小茹說:“僅就情報傳送而言,如果事先在溪滸鎮設立聯絡點,用電臺發送情報,團長的懷疑自然符合常理。”
山子接着說:“誰都知道,當兵不能隨便離開軍營,這是鐵打的紀律,或許正因爲這一點,夏雨故意邀請小馮做掩護。”
玉梅若有所思,凝神一會又說:“子凱,夏雨是文惠送來避難的,如果對她的懷疑是事實,包括文惠在內,是否和日軍駐嶠南特工組織有關。”
山子說:“答案只有一個,查。”
玉梅問:“怎麼查?”
話音剛落,小茹目光一亮,撒腿跑出門外。
時辰不大,小茹疾急返回,將一份記錄稿遞交給山子。
從記錄稿上看,中午十二點至今,報務室電臺共有五次信號顯示,最早一次是3:23分,符合夏雨發報時間。
玉梅問:“子凱,下一步怎麼辦?”
山子說:“僅憑電臺信號不足爲證,不排除巧合的可能,要想真相大白,必須從根底上徹底排查。”
說到這,山子指示小茹,通知偵察排王排長速來接受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