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康熙十年三月末,雲南,昆明。
穿過了大半個四川,又在雲南省境內走了幾百裡,終於來到昆明的王忠孝終於抵達了吳三桂的老巢,現在已經變得有點奇奇怪怪的昆明城。
在戒嚴了幾個月後,昆明的街道,居然比之三年前王忠孝離開的時候,可是熱鬧了不少。街道上人來人往的,所有的商鋪全都生意興隆,就看見一些穿着灰色或是藍色圓領袍(明朝服飾),頭上戴着紅纓涼帽(清朝官帽)的男子帶着老婆孩子,大包小包的在大采購!好像剛剛發了票橫財似的。
不過這種清不清、明不明的打扮還不是最讓王忠孝感到驚奇的,在路過昆明城內一個最繁華的十字路口時,他突然看見一羣穿着黃色圓領袍,戴着紅色風帽的男子扛着兩面大旗在那裡嚷嚷着什麼。
因爲街道上非常喧囂,所以王忠孝一時也沒聽見他們在喊什麼,但他的視力特別好,老遠就看見那兩面大旗上的字了。其中一面上赫然繡着“天地會雲南分舵”的漢字!而另一面則是“清天已死,周天當立”!
好嘛,天地會雲南分舵的大旗就這樣大明大方地被扛着上了昆明的大街!
還有這個“清天已死、周天當立”.吳三桂是不是學了黃巾起義的宣傳手段了?接下去是不是還要再來什麼“斬白蛇”、“魚腹書”和“石人一眼天下反”等等的?
想到這裡,王忠孝回過頭就問領着他入城的吳世琮:“大哥,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天地會怎麼上街了?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王忠孝、盧三好他們是作爲康熙的使者,戴着康熙皇帝的親筆手諭來雲南的,而且身邊還有嶽樂派出的王府護衛跟隨,所以他現在還得裝一裝大清“終”臣。
大終臣在大街上看見公開活動的反賊,總是要過問一下的。
吳世琮則是一聲嘆息:“這不是我爺爺之前中了迴風嗎?”
開始忽悠了?
王忠孝配合着點點頭:“這我知道,不是說好了嗎?”
“好是好了,可是卻.”吳世琮又是一嘆,“怎麼說呢?就是醒了之後變得有點奇怪了!”
變得奇怪?王忠孝心想:被穿越了?還是在裝神弄鬼?
“大少爺,老師,這王爺怎麼個奇怪法?”盧三好也問了一句——他這次是以平西王世子吳應熊的師爺兼特使的身份來雲南的,所以也得跟着一起表演。
“王爺他他醒了以後就說自己夢見了天帝,天帝和他說:清天已死,周天當立!”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平西王的軍師劉玄初,今兒就是他和吳世琮一塊兒在昆明城的城門口迎接王忠孝、盧三好一行。
吳三桂居然還有這操作?
進步不小啊!
王忠孝故作吃驚地問:“這王爺怎麼怎麼搞起黃巾軍的一套了?”
吳世琮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爺爺自打病好以後就神神秘秘的,除了家父、我、方參軍、郭參軍、夏都統、胡都統、陳姨奶奶之外,都不怎麼見人,就算見着也沒幾句話。”
哦,王忠孝想:這是在“裝裝活”嗎?
劉玄初補充道:“王爺說出‘清天已死,周天當立’後,這個天地會雲南分舵就開始公開活動了。而且王爺還命令底下的各部都換上新的戰袍,就是那種圓領長袍。另外,王爺還開了府庫給底下的各部兵丁放賞,足足放出去二百萬兩!放得昆明的市面都起來了.這日子,是不打算過了!”
王忠孝心說:這個吳三桂造反的花活越來越多了!不過這主要是我的功勞.是我把《天下爲公論》、《天朝田畝制度》這兩本造反“寶書”和天地會這個專業造反組織傳到吳三桂這邊的。
看來造反還是要有組織,有理論理論可以指導造反,組織可以執行理論,還可以羣策羣力整出一大堆造反的花活。
另外,廣東那邊還有倆專門爲反清復明培養文臣武將的學校!
哈哈哈,康麻子這次麻煩大了,他的大清朝就快沒了。
幾個人說話的時候,他們已經沿着大街走到了那羣舉着大旗,穿着黃袍,戴着紅風帽的天地會反賊跟前了,也聽見反賊們在喊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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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天已死、周天當立,均田分地,天下大安!”
在街面上圍觀這些天地會反賊的,多半都是那些“明清結合”打扮的男子和他們的家眷,這些人其實都是吳三桂麾下的藩軍和綠營兵,剛剛拿了安家費,所以進城來給老婆孩子買點吃的用的他們又大半是“闖、獻”二軍的老底子,當然知道這些口號的意義了。
“清天”毫無疑問暗指大清,“周天”當然是漢人的天下——漢人禮法出自《周禮》,所以“周天”就是“漢天”。
所以“清天死、漢天立”就是要反!
而“均田地,天下安”則是爲何而反,爲誰而戰,造反成功了有什麼好處!
都說清楚了,反起來纔有勁兒啊!
天地會的人喊出這樣振奮人心的口號之,馬上就有人大聲附和起來了。
“說得好這天早就該變了!天變了,額們才能從雲南的大山裡頭走出去,才能坐一坐天下!”
“對!憑什麼他們在北京城吃香的、喝辣的,讓整個天下供養着?這不公平!”
“對,不公平,天下是額們幫着打的,可好處卻全都歸了他們?這公平嗎?”
“這不公平!”
“他們還想把額們雲南也搶走!額們該怎麼辦?”
“和他們打.打勝了,就能分田分地坐天下了!”
這些人當然有可能是託了.有託纔好烘托氣氛嘛!氣氛上來了,就能進行更廣泛地動員了。
而進行更廣泛動員及其方法,當然也是王忠孝傳給吳世琮、吳元益,再由他們帶回雲南的。這個造反可以脫離羣衆自己搞,但是革命一定要廣泛地發動羣衆、依靠羣衆。
有了人民羣衆的參與,反清革命才能爆發出巨大的力量!
而吳三桂在“中風”後立即封鎖進出雲南的郵路、商道,並且在昆明實行戒嚴的目的,除了迷惑清廷,製造自己一病不起的假象,就是爲了方便在軍中和昆明城內進行動員——吳三桂的軍隊雖然造反意願強烈,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爲何要反,反了以後究竟有什麼好處?他們只是**慣了,屬於習慣性造反!
而昆明城內的居民也是必須要進行充分動員的,因爲他們大多是依附平西王府生存的,要麼是爲平西王府生產兵器的工匠,要麼是爲平西王府做買賣的王商,要麼是個平西王府下面的軍隊和官吏的家眷。
只有讓這些人都知道“反清革命”的意義,和他們能從這一場“革命”中得到的收益,才能把他們團結起來。把這些人都團結起來了,吳三桂的集團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才能在進取四川、陝甘之後,迅速完成遷移和重新佈署,從而完成對新附地區的控制。
而云南天地會在昆明城內的動員,現在看起來效果不錯。
圍觀的羣衆也歡呼起來了
“中!”
“忒!”
“早該這樣咧”
在一片歡呼聲中,王忠孝、盧三好等人已經穿過了昆明城中最繁華的地段,抵達了距離五華山沒多遠的雲南巡撫衙門。
雲南巡撫和別處的巡撫不一樣,別處的巡撫都能真正控制隸屬於巡撫衙門的撫標,雖然撫標人數不多,通常就是一兩千,只有極少數省份的巡撫標兵多達三四千,但好歹是有點武裝的。可雲南巡撫的撫標一直就在平西王府的掌控當中!
清代的巡撫又沒有貳佐官,如果沒了撫標,手下就是一羣沒編制的師爺.而云南巡撫李天浴更慘,他的師爺在昆明戒嚴後就很識趣地消失了!所以當王忠孝他們抵達的時候,李天浴手底下除了一些戈什哈親兵,就只剩下丫鬟、僕役、家人、小老婆了。
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光桿巡撫,什麼都幹不了,而且連個出謀劃策的人都沒有。之前還被平西王府的人堵在衙門裡面,在昆明的巡撫衙門裡“宅”了幾個月,差一點就活活餓憋屈死了,真沒想到還有放出來的時候。
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還能見着攜帶着皇上手諭的大清臣子。
當他手下的戈什哈來跟他通報,說是盧一峰和一個北京來的王侍衛求見時,他都顧不得什麼巡撫大老爺的體面,親自出來迎接“下官”了。
“世凱、三好,外面的情況到底如何?朝廷的討伐大軍來了沒有?雲南這邊可就要翻了天了!”
把王忠孝、盧一峰請進衙門的大堂之後,李天浴迫不及待地就打聽起外頭的情況了——顯然他現在依舊耳目閉塞,還不知道朝廷大軍已經步步逼近了。
王忠孝回答道:“李撫臺,朝廷的天兵分兵五路,已經壓到了雲貴周圍不過皇上派出這五路大軍並不是來討伐的,而是爲了送平西王世子嗣位,並且迫使平西王和平西王的二公子去北京的。下官和盧知府這次來昆明,就是爲了向平西王和平西王的兩位公子傳達皇上手諭的”
說着話,他的眉頭忽然一擰,“李撫臺,這昆明城內到底怎麼了?怎麼到處都有人在說什麼‘清天已死,周天當立’呢?另外,天地會不是反賊嗎?怎麼就公然上街蠱惑人心了呢?還有這個平西王到底有沒有痊癒?”
李天浴道:“昆明已經亂套了!自從平西王中風之後就開始亂了!
平西王雖然擁兵自重,但行事多少還有點分寸。可他的兒子吳應麒卻狂悖暴躁,行事無所顧忌,而且早就包藏禍心,圖謀造反。在平西王病倒前,他可能就和朱三太子、天地會勾結甚深了。在平西王病後,他更是變本加厲,幾乎快把昆明城變成天地會反賊橫行的魔窟了!”
“竟有此事!”
“他何至於狂悖如此?”
王忠孝和盧一峰都是一副莫名驚詫的樣子,瞪大着眼珠子,臉上都是誇張的表情,就好像在飆演技一樣。
不過李天浴卻沒有發現什麼不對,他這個矇在鼓裡的人,還在替兩個知道真相的人答疑解惑。
李天浴頓了一下,接着道:“至於平西王他多半已經薨逝了!很可能早就薨了!本官猜想吳應麒的種種狂悖之舉,應該都和平西王地薨逝有關!”
他開始順着假象所指的方向腦補了!
王忠孝大吃一驚,“什麼?平西王已經.撫臺,這麼大的事兒您可不能信口而言啊!”
“本官像是會信口胡說的人嗎?”李天浴說,“本官在平西王宣佈痊癒後已經上五華山去拜見過了.”
王忠孝追問:“見着平西王了?”
李天浴說:“應該是見着替身了.那個平西王不讓近看,但本官還是覺得他比得病前還要精神,根本不像是中風過的!而且他在接見官員的時候很少說話,就算開口也只是‘知道了’、‘交給吾兒應麒去辦’、‘應麒辦事本王放心’這幾句。這哪裡是平西王?完全就是吳應麒的傀儡!”
盧三好倒吸一口涼氣兒:“看來平西王真的已經薨逝了!吳應麒該是秘不發喪?”
王忠孝道:“那,那吳國貴知道嗎?”
“本官也覺得平西王已經沒了.”李天浴說,“吳國貴應該也知道,他在三個月前就已經移駐曲靖了,而且再沒回過昆明,看來他也擔心被吳應麒所害。”
“那下官能見着吳國貴嗎?”王忠孝皺着眉頭問,“下官帶着皇上給吳國貴的手詔還有平西王世子給他的親筆信”
李天浴搖搖頭:“恐怕是見不着的.王侍衛,你如果是從曲靖過來,應該已經見了他,也就不會有此一問。你既然問了,那你應該是從昭通府過來的。吳應麒是不會讓伱和吳國貴見面的!”
“那吳應麒有可能回頭是岸嗎?”王忠孝又問。
“不可能了.”李天浴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可能回頭了。他宣佈平西王痊癒並且放開雲南郵路,應該只是爲了迷惑朝廷。”
“這可如何是好?”王忠孝一臉的焦急,似乎方寸都有點亂了。
盧一峰這時候突然插話:“王侍衛您別急.其實現在的情況,您見不見吳國貴都不打緊了。二吳已經交惡,連貌合都沒了,就只剩下神離。如果吳應麒被朝廷挫敗一回,吳國貴必然會歸附朝廷!”
“言之有理!”王忠孝點點頭。
盧一峰接着又道:“王侍衛,咱們現在已經探明瞭雲南的虛實.當務之急是把李撫臺帶走,免得他被吳應麒所害!至於離間二吳的事兒,其實您可以在離開的時候,把皇上和世子爺給吳三爺的密旨、書信塞給吳世琮!”
“妙計!”王忠孝拍了拍手,“驅虎吞虎.此計大妙!”說着話,他又摸出一份康熙的手諭交給李天浴,“撫臺,您看這個如果咱們把這個交給吳應麒,他會准許您北上迎接平西王世子嗎?”
“我看看!”李天浴一聽這個可高興壞了,趕緊接過康熙的諭旨看了起來。
原來這份諭旨是邀請吳應麒送吳三桂北上養病的.並且要求吳應麒將平西王府的大權交給世子吳應熊,而且還保證了既往不咎,讓吳應麒、吳三桂當兩個安享天年的富家翁。
“吳應麒不會答應的!”李天浴連連搖頭,“而且平西王多半已經薨逝.吳應麒怎麼護着他北上?”
“可是這份諭旨給了吳應麒揮軍北上的藉口!”王忠孝提醒道,“吳應麒造反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而皇上又早就洞悉了他的陰謀,所以已經佈置了五路大軍如果等這五路大軍都在雲貴周圍佈署停當,那吳應麒可就凶多吉少了。所以他現在多半想鋌而走險!他要鋌而走險,就得麻痹安王爺和朝廷的天兵。”
盧三好也點點頭:“沒錯,吳應麒就是個敢弄險的人!現在他大難臨頭,一定會想要拼死一搏。而他窩在雲南沒什麼好搏的,想要一搏,就必須出省入川!也只有入川纔有一線生機可搏!
自古盤踞雲貴川纔有三分天下!而只要他想搏,那他就會放撫臺離開雲南,去接世子爺,以此麻痹安親王和朝廷大軍。”
李天浴這下也想明白了,這是他最後的生路了!如果不想在吳應麒造反後死在雲南,也不想跟着吳應麒陪葬,那就只有藉口迎接吳應熊離開昆明這個死地了。
想到這裡,李天浴點點頭道:“就這麼辦把我們明天就去五華山拜見平西王,同時將皇上的諭旨交給吳應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