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之信你個逆賊,竟敢來棲霞山自投羅網,看箭”
正一身得道高僧打扮,站在棲霞禪寺山門之外東張西望的俺答公尚之信,終於聽見老朋友安親王嶽樂的吼叫.就是這個味道!當年他當大宗正訓斥一幫不成器,整天往八大胡同溜達的愛新覺羅家的子弟時,就是個味兒。沒想到都那麼多年了,還一點都沒變。
就在尚之信扭頭往棲霞禪寺山門裡面望去的時候,嗖的一聲,一支利箭擦着他的光頭就飛了過去!這可把尚之信給惹惱了,扯開大嗓門就吼:“嶽老四,你這幹什麼呢?你怎麼能亂放箭呢?射着人怎麼辦?多少年了,你這毛病都不改改!”
放箭的還真是嶽樂,只看見這老小子拎着一張長弓快步從山門裡面走來,一邊走還一邊嚷嚷:“姓尚的,有種你別跑,我近點再射,一箭射死你!”
“還要射?你射死我有什麼用?你射得死朱三太子和王大頭嗎?你射死我,王大頭的淮西紅巾軍可就要來破你的江東大營了!”
一聽“淮西紅巾軍”這五個字兒,嶽樂就是氣不打一處來,拎起長弓又要射,不過他沒帶箭囊,而是讓一個戈什哈拿着,所以就伸出右手喊了一聲:“箭來!”
尚之信看見這個嶽樂好像不是和自己鬧着玩的,也有點緊張了,趕忙朗聲道:“嶽老四,徐州已經被淮西紅巾軍佔領,海州也很快就要被淮西紅巾軍所佔.你和朝廷的聯絡已經中斷,未來也不大可能得到朝廷的援兵,你難道真的就不想保住朝廷在江南的最後一點本錢嗎?”
聽尚之信這麼一咋呼,嶽樂總算沒有把剛剛拿到手裡的箭再射出去,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話還是要說的,誰讓嶽樂現在真的打不過淮西紅巾軍呢?聽這名字就知道打不過啊!原本他只是打不過吳三桂,現在又多了一個王大頭和他的淮西紅巾軍。
既然硬仗不行,那就只有用點陰險狡詐的手段了!
而這個尚之信顯然是耿精忠派來和他勾結的使者.真要一箭射殺了,那可就只能和王大頭的淮西紅巾軍硬剛了。可是他手下最強的三萬隸屬江東大營的八旗兵、綠營兵已經在符離集——睢水戰役中被淮西紅巾打得全軍覆沒了。還剩下一些部隊,則大多是由原來的江寧旗營和綠營改編來的,因爲他們的家眷都折損在了南京,所以之前圍攻南京的時候他們在雨花臺、孝陵衛這倆地方都用力用猛了,結果傷亡慘重,元氣大傷。別說淮西紅巾軍了,就算是耿精忠的東王軍和應天團練軍殺過來,嶽樂也夠嗆。
所以他剛纔拿箭射尚之信其實就是解個恨,順便嚇唬一下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嚇唬完了還得把他請進自己擺在棲霞禪寺內的臨時官署,還得找一間僻靜的房間,老哥倆坐下後再沏一壺高的,一邊品茶一邊討論當貳臣、三臣的事兒。
說是要討論,可是嶽樂實在拉不下這個臉兒,他是當過滿清皇族大宗正的,怎麼能投降朱三太子當貳臣?這貳臣要是當了,回頭不得好死,到了下面見着阿瑪阿巴泰也不好交代啊!
所以他就一直和尚之信東拉西扯的說着那些遙想當年的事兒.說到後來,兩個大男人都挺傷心難過的,差一點都哭了。最後還是尚之信一聲長嘆,抹了抹眼淚,步入正題了:“王爺,我就和您說真心話吧.我尚之信只是詐降明朝,我壓根就不是明朝的忠臣,我就是爲了搞死明朝而當這個明朝官的!”
嶽樂一聽這話,頓時來了勁頭:“俺答公,你原來還是大清的忠臣啊!看來先帝沒有看錯你!”
“不,我不是大清的忠臣!”
“那你不是詐降明朝嗎?”
“是啊,但我真正的主君也不是康熙,而是耿東王!”
“耿精忠?”嶽樂一臉不屑,“你投他?爲什麼?”
尚之信苦苦一笑:“安王,因爲是他把之信一家從囚車裡面解救出來,又給了之信錦衣玉食,讓之信可以繼續當人上人的。如果沒有東王,之信早就在菜市口挨千刀了。您說說,我不投東王還能投誰?”
“這”嶽樂一下也沒話說了。
這個耿精忠人菜癮大是肯定的,但他對尚之信一家真不錯啊!要不是他出手營救,尚之信早給押去北京削個稀碎了。
尚之信又接着往下說:“而我家和活呂布、小活呂布早就是死仇了,我家一多半的人因爲他們父子而亡。他們之所以沒有趕盡殺絕,是因爲想借大清朝廷的刀把我家殺光。
如果讓他們父子掌握了南京小明朝的大權,那我尚家一族上天入地再無生路。所以尚某爲自保,爲報恩,都只有追隨耿東王到底了!
可耿東王要鬥倒活呂布父子又太難了!光是一個小活呂布,耿東王就沒有成算了!這小活呂布不僅能征善戰,而且還極善蠱惑人心,且又長袖善舞,很會拉攏各方。等他打垮江西大營回過頭來對付東王的時候,東王十有八九是要敗的。到時候我家還有活路嗎?
而東王想要不敗,就只有和王爺您合作,然後先下手爲強,給小活呂布來個狠的!而王爺您只有先詐降明朝,就如同當年姜維詐降魏朝一樣,這合作纔有可能實現!王爺,您願意當大清的姜維嗎?”
當大清的姜維?
嶽樂心裡直犯嘀咕,心說:你個俺答公是在咒我和耿精忠嗎?我是姜維,那耿精忠就是鍾會了這倆好像都沒好下場吧?
“如果我不當這個姜維呢?”嶽樂一字一頓地問。
尚之信道:“陳永華已經率兵一萬渡江去了浦子口,小活呂布還調了三個營(常威的軍隊)的淮西紅巾軍去助戰.同時,劉進忠還會向海州進軍,並且威脅淮安府。王爺,您覺得江北大營還能支撐多久?江北大營要垮完了,您手下那點人,還有死戰到底的決心嗎?就算有您頂得住耿東王,您頂得住小活呂布嗎?等他搞完了東王再來搞您,您不一樣得全軍覆沒?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聯合東王當一回活姜維!”
嶽樂眉頭緊鎖,尚之信分析得沒錯啊!
江北大營本來就不強,現在更是人心惶惶,根本頂不住陳永華和劉進忠的兩路攻打而淮安、揚州、通州一失,那就是北道盡絕了。
到時候江南清軍的人心只會更加慌亂,別說小活呂布了,就是耿精忠的進攻也頂不住。就算頂住了也沒什麼意義,等小活呂布拿下廬州、安慶、九江,打通了長江水道和江西通往廣東的道路,再揮軍東下,江南清軍還是得全軍覆沒。
嶽樂眉頭深鎖,緊緊盯着尚之信:“可是這個姜維要怎麼當?”
“第一,您得從南京城外撤兵!不僅您要撤,江南大營也要撤!第二,您得把鎮江、常州二府交給東王,江南大營和浙江、福建方面,還得把廣德州(屬於安徽)、衢州府、嚴州府、處州府、溫州府、建寧府、延平府、邵武府都交給東王;第三,您帶領江蘇、浙江、福建的大清官員一起向朱三太子請降,並且求封節度使。第三.當然就是暗中挑選精銳死士,潛入應天府等候東王號令,將想活呂布、陳永華、盧三好等賊一網打盡!”
“一網打盡之後呢?”嶽樂追問。
尚之信看着嶽樂,笑道:“先說一網打盡之前吧你家六格格、七格格嫁人沒有?”
“還沒.這兩年都忙着打仗,哪兒顧得上?”
“那就把六格格嫁給東王,把七格格嫁給我吧,以後咱們可就是一家人了!”
“什麼?”嶽樂被這樣厚顏無恥的要求給驚呆了,“我閨女纔多大?你們兩個都那麼老了”
其實耿精忠和尚之信也不是特別老,尚之信也就是“奔四”的年紀,耿精忠三十出頭,而嶽樂的六格格、七格格也就十幾歲.
不過在沒有愛情的政治聯姻面前,年齡根本不是問題.問題是嶽樂的兩個女兒都不在江南,而是在北京呆着呢!
“不行,不行,”嶽樂連連搖頭,“我的兩個閨女都在北京呢!我要降了明朝,她們恐怕.”
“您可以向攝政王索要兩位格格!”尚之信笑道,“攝政王是通情達理之人,知道您是爲保大清詐降,一定不會爲難你的家眷。哪怕您事成之後不再返回北朝,就在江南當個耿家王朝的國丈爺,攝政王也是會體諒的。”
“攝政王倒是通情達理的.”
尚之信點點頭:“對,對王爺,要不您今兒就把啓本寫了,趕緊用八百里飛遞往北京送吧趁着海州還沒被劉進忠佔領,飛騎仍然可以通過。”
“好!”嶽樂重重點頭,然後又對尚之信道,“俺答公,你也寫個啓本吧把你的難處和攝政王說說,也許攝政王就把你的家人都赦了。”
“好!”尚之信點點頭,笑道,“是該給攝政王寫點東西了!這次的事情如果成了,以後就是吳、清、耿三分天下,說不定大清還得來個聯耿抗吳呢!”
“聯耿抗吳?”嶽樂想了想,臉上的表情又無比凝重了,“對東王如果能剷除王大頭、陳永華、盧三好,那王輔臣、鄭經一定會投靠吳三桂,吳三桂的實力又將大漲,昔日的曹魏就是他們吳家無疑了!”
尚之信笑道:“安王,大事未成之時,您是大清姜維,大事若成您無論在耿在清,都是大清的忠臣,都無愧愛新覺羅這個姓!”
“言之有理!”
安徽,廬州府城。
大炮的轟鳴聲突然沉寂了下來,接着響起的就是驚天動地的吶喊。
籠罩在廬州府城西面的硝煙稍稍散去,遠遠的就能看見夯土包磚的城牆上出現了一大段豁口,城牆上半部分的磚石和夯土坍塌下去,形成了一道容易攀登的緩坡。淮西紅巾軍的戰士們端着長槍、朴刀、燧發槍,披着破爛的布面鐵甲(是從八旗兵的屍體上剝下來的),舉着簡易的木盾,頂着城牆上雨點般射來的箭簇發起了衝鋒。不少戰士倒在了衝鋒的途中,但是剩下的依然奮力向前,最前面的燧發槍兵已經衝上了緩坡,白刃泛着寒光,黑洞洞的槍膛內裝着火藥和子彈!
守城的清軍也挺頑強的,就在淮西紅巾軍登上緩坡的同時,他們也衝上來填口中了。衝在清兵隊伍前列的也是一羣鳥槍兵,雙方的火槍手、鳥槍兵就在城牆豁口處先來了一陣槍戰對射,雙方都倒下不少人,清軍那邊的死傷更多些,這一波衝上來填口的官兵死傷大半,剩下的也有點慫了,開始轉身後退。
趁着這個當口,幾十名紅巾明軍的死士終於衝了上去.然後肉搏就不出意外的在這條几十步寬的城牆豁口處展開了!
看到前線終於打到了肉搏階段,在後面督戰的李中山終於露出了笑臉:“好!打得好,不愧是羅老虎!”
羅老虎就是羅大爲,這個在原本被埋沒在歷史長河中的中年人,現在表現出了驚人的軍事天賦,他手下的宿州紅巾軍也是李中山手裡能打硬仗的一支精銳!
不過即便是羅老虎的宿州兵,在攻打廬州府的時候,也遇到了不少困難雙方已經圍繞那處缺口拼死爭奪了兩天,宿州兵的一個營打不動了,就讓另一個營上,現在已經換到了第四個營!
而廬州府的清軍之所以那麼頑強,則是因爲在廬州府督軍的是現在的安徽巡撫靳輔。就是那個後來以治河聞名的靳輔。他也是個旗人,漢軍鑲黃旗的,順治六年筆帖士出身,一步步歷練晉升到現在這個位子。比起那些靠着科舉考試和借京債當上官員的“漢人臨時官”,他的辦事能力當然紮實多了。而且他還特別善於河工堵口子.所以對怎麼堵炮彈砸出來的城牆口子也挺有研究的。過去的三天,他的人總是能牢牢堵上城牆的豁口。
不過清兵的每一次堵口,都會損失幾十上百人,在讓紅巾軍的三個營付出不小的傷亡的同時,廬州府城內的安徽巡撫撫標,也在不斷消耗!
而一個撫標又能有多少人?耗到油盡燈枯還不是時間問題?
終於,這一次由羅大爲親自督戰的進攻總算取得了突破,一面“大”字營旗,總算插上了廬州府城牆上的這處豁口。
李中山和周昌並肩站在前線指揮部中,舉着望遠鏡看了這場攻城的始終。這裡的清軍頑強,但是攻城的淮西軍更爲頑強,士氣也更加高昂。雖然他們都是才入伍不久的新兵,指揮、組織、協調等等的功夫並不到家,但是這股子敢打硬仗,不怕啃硬骨頭的特質,卻昭示着他們將來必是國家柱石。
周昌輕輕點頭:“督師,守廬州的那個靳輔也是能吏啊.他纔多少人?居然能憑着一個廬州府城擋了咱們三四天!等抓住了,卑職去勸勸,看看能不能爲我所用?”
李中山心情不錯,這一仗雖然打得有點艱苦,但現在也順利拿下廬州府拿下後,接下去就是安慶了!
安慶恐怕纔是真正難打的!
如果這個靳輔肯歸順,拿下安慶也許就容易了畢竟這個安慶纔是安徽省真正的省會,靳輔過去幾年一直都在安慶辦公,對那裡的情況再熟悉不過了。
想到這裡,他就點點頭,對周昌道:“不,我親自去勸降!總要給靳紫垣一點面子嘛人家到底是個能吏啊!”
周昌笑道:“那您可真是禮賢下士!”
兩個人正商量着要怎麼收服靳輔這個能吏的時候,尚淑英歡快的聲音突然傳來了。
“督師,督師,大喜啊!您被朝廷封王了!”
“封王?”李中山一愣,“封什麼王?”
“英王!朝廷封您當了英王!”
“英王?”李中山心想:我以後是英王“李爾斯”了,還是英王“李玉成”.這個英王的封地是不是在英格蘭呢?
他正琢磨的時候,尚淑英已經領着一個錦衣衛笑吟吟走進了指揮部,先是向李中山行了個福禮,笑着道:“末將給大王道喜了!”
李中山收回了心思,然後看了眼尚淑英,這個娘們這些日子表現很好,一點錯都挑不出來,也讓李中山對她的印象好了許多。有點不想殺她了
然後他又看了眼那傳旨的錦衣衛,原來是個熟人,就是那個在南京城的水關門口被他拉上革命小船的劉碩川,現在已經是錦衣衛鎮撫了。
因爲李中山對他有提攜之恩,所以他對李中山也一直很尊敬,今天如果不是帶着令旨,在傳旨完畢前不能向李中山行禮,他早就已經下拜了。
“王爺,”劉碩川笑道,“封您當英王可是東王提議的,朝中上下也一致覺得您的功勞足以封王,所以監國請您不要上表推辭,直接受封就好。”
“什麼?是東王.”李中山一愣,心說:耿精忠想幹啥?有古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