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吳三桂?
馬思文和他手下的五千綠營新軍的心都快涼了。
他們今晚上的任務就是給八旗大爺當炮灰,用自己的命拖住從南溪方向開過來的一萬幾千吳軍.五千打一萬幾千,會數數就知道凶多吉少了。
如果對面領軍的還是吳三桂本人,這仗還有什麼打頭?
有吳三桂必有吳軍精銳啊!
大觀鎮和榮溪橋兩個戰場清軍以多打少,還沒遇上吳三桂,好像也沒佔什麼便宜。那裡的清軍還是以八旗天兵爲主呢!而馬思文麾下只有幾千綠營兵.
這個時候,那個洪亮的嗓門又說話了:“對面是綠旗兄弟吧?滿洲皇帝一個月纔給你們多少軍餉?爲了這點銀子賣命值得嗎?你們不如投靠本王,本王帶着你們打天下,把滿洲的朝廷滅了,咱們一起坐江山,本王給伱們分房子分地分婆娘,這樣不好嗎?”
“好啊!”
“這太好了.”
那個“吳三桂”的話剛說完,就有人叫好了。而叫好的聲音還是從馬思文手下的綠營兵中發出的雖然叫好的聲音稀稀拉拉的,還沒到一片叫好的地步。但馬思文卻知道,他手底下的五千綠營兵一定都是這麼想的!
分房子分地分婆娘怎麼可能不好?
給大清朝當綠營兵,一個月纔多少軍餉?不過就是戰兵一兩半,守兵一兩,七扣八扣再加上各級主官貪一點,最後落到小兵手裡的又能剩多少?就這幾個錢,跟着吆五喝六,欺壓別的漢人百姓也就罷了,現在卻要他們和吳三桂打.還是一個打四個!
那邊八旗天兵幾個打一個都沒贏呢,換他們來一個打幾個瘋了吧?
馬思文嘆了口氣,大聲道:“若真是西王殿下,思文無話可說但思文曾經去雲南公幹,和西王有幾面之緣,不知西王可現身一見否?”
“如何不能?但請馬將軍出陣來見!”那聲音回答道。
“好!”馬思文答應了一聲,然後就真的單騎出陣了。
他在黑暗當中摸索着前進了一段,到了那幾個舉着火把的吳軍騎兵附近時,突然,前方一片漆黑的夜色當中出現了一個火光,然後又是更多的火光,最後所有的火光都匯聚一出,變成了一堆篝火。
篝火發出的光亮中,出現了一位身穿圓領繡龍紋黃袍,頭戴黃色風帽,騎着高大戰馬,滿臉都是志得意滿的老者,正是吳三桂!
見到了真吳三桂,馬思文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再猶豫就死了!
而且現在這個吳三桂精神抖擻的模樣,看着也不像是中過風的看來之前的“吳三桂中風說”完全是個騙局!
既然吳三桂沒有中風,那當然也就不存在“吳應麒、吳國貴之爭”了。二吳之爭同樣是個局一個吳三桂設了誑清軍入套的局。而清軍這邊一點察覺都沒有,傻乎乎就入了套。
現在清兵已經入了套,看來是輸定了!
這可不是綠營兵輸,而是好些個八旗兵跟着一起輸了.八旗勁旅,天兵無敵的神話,這一戰肯定能給破除了!那將來的天下.
想到這裡,馬思文就從馬背上翻下來,然後高舉雙手到了吳三桂馬前,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張開喉嚨,用帶着哭音的嗓子大呼道:“思文雖在清營,但久欲復漢,只恨勢單力薄,未敢造次,今有西王高舉義旗,欲行洪武之事,思文自當誓死相隨!王若不棄,思文願爲前驅,爲王殺虜!”
他這一嚷嚷,底下的五千綠營兵可高興壞了,全都一起高呼:“吾等願隨西王殺虜!”
吳三桂大笑了起來:“好!馬將軍快起來,咱們一塊兒殺虜去!”
“殺虜!殺虜!殺虜.”
戰場之上,原本對峙的兩軍居然發出了同樣的歡呼。
在戰場的另一頭,嶽樂正端坐在一張擺在大觀鎮外戰場上的馬紮上,他現在離火線只有一二百步,幾乎就頂在了交火線的後面!
在他的左右,各點起了一個火堆,火堆邊上又各插着一面大旗,成旗門狀,隨風獵獵飄揚。左邊的大旗上繡着“和碩安親王”,右邊則繡着“定遠平寇大將軍”。
他的親信戈什哈和王府護衛都是脫光了膀子,捧着鬼頭大刀站成一排,背後插着一排長竿子,不少竿子上已經掛着了血淋淋的人頭——這些可不是一般的人頭,全都是臨陣脫逃的八旗子弟的人頭!管你是黃帶子還是紅帶子,到了安親王嶽樂這裡通通都不好使。
這位王爺不僅有便宜行事,先斬後奏的權力,而且發起狠來還六親不認。剛纔有個第一批逃到樹林前的步軍陣中,然後被人拖到嶽樂跟前的馬甲兵還管嶽樂叫“叔王”呢!結果還是一刀了賬!
這股子狠勁兒,換成別人來督軍還真沒有呢!
愛新覺羅的黃帶子,說殺就殺了.就是鰲拜也不敢那麼來啊!但是嶽樂就敢,他順治十二年就當宗人府左宗正,掌宗人府事了。
不過嶽樂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借這些愛新覺羅和覺羅的腦袋來一用的。他現在也是真沒轍了就在剛纔,負責監視東邊平原方向情況的一個王府頭等護衛來向他報告,告訴他三四十里外的平原上,兩支打着火把對峙的軍隊已經合流了!
合流兩支本來應該打生打死的軍隊合流了,這說明什麼問題?這說明有一方不戰而降了!
現在問題來了,誰會投降?吳兵嗎?從南溪方向開過來的吳兵有一萬五千到兩萬!
一萬五千到兩萬吳兵向五千綠營兵投降?有那麼好的事兒?
這會兒大觀鎮戰場上的一萬兩三千吳兵還壓着嶽樂的一萬五千八旗兵和綠營兵在打呢!更北面的榮溪橋戰場,兩千多吳兵硬是頂着兩萬多清軍在打,無論清軍發動多少次進攻,他們都巋然不動。
這幫吳兵處於劣勢都那麼猛,處於三倍四倍的兵力優勢的吳兵會向幾千綠營爛兵投降?
既然吳兵不可能投降,那投降的一定就是大清“三等兵”綠營兵了——在如今大清的體制當中,正經的旗兵不用說了,檔次一定是比綠營兵高的!那些靠不住的六藩(平西、定、平、靖、續順、海澄)藩兵也比綠營兵上檔次。綠營兵那是妥妥的“三等兵”,兵下兵。
況且馬思文率領的這五千綠營兵還是嶽樂扔出去的棄子.本來就沒指望他們能擋住南溪縣過來的吳兵,就是想讓他們拖延一點時間,可沒想到這個馬思文居然來了個不戰而降!
這馬思文是什麼人呢?他可是大清朝的三等伯,正兒八經的八旗子弟,大清天下也有他一份,他爲什麼要不戰而降?
嶽樂想來想去,只想到了一種可能.他遇上了一個生龍活虎的吳三桂!
想到這事兒,嶽樂就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個吳三桂、鰲拜二人精心編織的圈套如果他不能在吳三桂率領的兩萬幾千大軍開到自己背後之前打敗當面吳軍,那等待他的就只有全軍覆沒!
爲了避免全軍覆沒,嶽樂也只能利用吳三桂整編降兵和趕路所需的那點時間,全力以赴擊退正面之敵了!
可是大觀鎮戰場上的吳兵也是精銳,那裡那麼容易被擊退?
所以嶽樂就不得不發了狠勁兒,親自頂上前線,逼着手下的八旗兵、綠營兵朝着吳兵陣地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撲擊。
在那些準頭很差,而且炮彈總是提前爆炸的威遠將軍炮(主要是距離太遠)和準頭還行但殺傷力太小的子母炮的轟鳴聲再一次停止後,槍聲喊殺聲在黑夜當中響徹四野。
發了急的嶽樂也不裝什麼滿漢一家了,乾脆把手底下的一協綠營新軍拆成了營編入了八旗新軍的各個參領,由八旗兵押着綠營兵向吳兵的戰陣發起進攻。
舉着長槍和刀牌的綠營兵哭喊着發起了衝鋒,黑夜當中也沒什麼隊形可言,就是一窩蜂一窩蜂地向前衝,八旗鳥槍兵和騎兵跟在後面,鳥槍兵放槍掩護,騎兵則遠遠地用弓箭吊射,打在吳兵陣地上,時不時就撂倒幾個,可是吳兵的鳥槍兵,卻挺着捱打,不發一槍,只有二十門“紅衣小炮”不停開火,把鐵砂打到被逼着上陣送死的綠營兵頭上!
只要炮口火光一起,衝鋒的綠營兵就應聲而倒下一大片
如果是白天,押陣的八旗兵和帶隊的綠營軍官還能去仔細看看,這些倒下去的綠營兵到底是真死還是裝死?
可現在是晚上,戰場上還瀰漫着硝煙,在後頭押陣的八旗兵根本看不清前面的狀況,他們只知道一個營的綠營兵被驅上戰場,能有半數突破吳兵的炮火阻攔,衝到被一堆堆篝火點燃的吳軍陣前就算不錯了。
可是衝上去又如何?等待他們的就是鳥槍齊射和箭如雨下——吳兵的精銳長槍兵都帶着弓箭,這會兒都放下長槍,換上了弓箭,和鳥槍兵們一起瘋狂射箭。
子彈和箭鏃掃過,綠營兵們又是紛紛倒伏下去
“逆賊的槍子和箭簇都長了眼睛嗎?”遠處的嶽樂舉着千里鏡喃喃自語,身後沒有一個戈什哈和王府護衛回答,每個人都半張着嘴看着前方。
吳兵的火力也太猛了!而且也準得不像話現在可是晚上!難道吳兵個個都是夜眼?
而綠營兵的消耗也實在太快了.一營兵投進去,一波攻勢打下來,最多就幾十個人哭着回來,這還是比較老實的甘陝兵,要是遇上滑頭的直隸兵,乾脆就全軍覆沒了!
就這麼個打法,五千綠營兵能消耗多久?
綠營兵們“死沒”了,是不是該八旗兵上了?
可八旗兵又能死多久呢?而且東邊的兩萬多吳軍最多明天早上就會抵達戰場了,到時候可就是三萬幾千打一萬出頭了,這是要全軍覆沒啊!
就在大傢伙着急的時候,嶽樂忽然開口了:“傳令,舉行陣前軍議!”
“我們.大概被打敗了吧?”清軍威遠將軍炮的陣地上,趴在一排大木盾後頭舉着個千里鏡在喃喃自語的是那個那親。
他是剛纔被吳軍竹槍騎兵攆着跑路的時候跑到這裡來的——有大炮必有主力嘛!
吳兵不會輕易往清軍炮陣追,所以那親就很滑頭地跑到炮陣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幾個老北京的八旗子弟都是大清朝的“忠勇之臣”啊!
來了以後,他們也就不走了,炮兵陣地那麼重要,怎麼能沒有正經的八旗兵保護?所以這些人就留在這裡和王忠孝他們一起保護炮兵了。
而王忠孝也沒爲難他們——他反對的是腐朽的滿清封建王朝,不是那親這樣的普通旗人,所以就把他們留了下來,還拉着那親、戴梓一起去觀陣。
那親看見前方“王師敗績”,臉兒都嚇白了。看這樣子,吳家軍要贏,大清天兵要敗了!
而戴梓就更害怕了他剛纔好像把炮彈打到八旗馬隊的上空了!
回頭會不會追究他的責任?
看這個架勢,怕不是要慘敗吧?到時候他是不是要背鍋?他一個小小的供奉,怎麼背得起那麼大的鍋?這怕是想去寧古塔而不得了。
那親和戴梓正心驚肉跳的時候,他們身後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然後就是王忠孝的提標參將王雷勇的大嗓門:“不好了東邊平原上馬總戎率領的一協綠營兵似乎投敵了!”
“投敵?”
“他怎麼敢.”
“完了,完了!”
戴梓、那親和另外幾個八旗子弟都急眼了,他們都知道南溪縣方向還有一萬幾千吳軍正開上來,馬思文就是去阻擋他們的。
如果馬思文投了敵,那麼
“原來馬思文是吳三桂的人!”王忠孝這時突然怒吼了起來,“怪不得逆賊好像知道咱們的作戰方略似的!”
這個馬思文的確可恨他要不可恨,那可恨的內應又會是誰?
“對啊!”那親一拍巴掌,“一定是這個馬思文把咱們給賣了的!”
戴梓也是痛心疾首:“沒錯,一定是他,要不然逆賊的佈署怎麼可能那麼巧妙?”
“可是他爲什麼要這麼幹?”王忠孝咬着牙說,“朝廷待他不薄啊,他都是三等伯了!”
那親哼了一聲:“吳三桂還是平西王呢!世凱,現在可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王忠孝一臉悲慼,“我等都是八旗子弟,大清國族,遭逢國難,只有竭盡全力以報之!所以.我們必須留得有用之身!”
留得有用之身的意思當然是要跑了!
那親、戴梓還有那幾個北京城來的滿旗子都滑頭,當然不想殉國了,殉國多疼啊!所以現在都向王忠孝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他們不大會跑路啊!而王忠孝一看就是個很會逃跑的主兒.
王忠孝琢磨了一下,又道:“我估計安親王也是想留着大傢伙的有用之身的.他現在把綠營兵一波波投進去送死,爲的只是消耗吳兵的氣力,等到天色放亮,他老人家就會讓咱們一起進攻了,只要稍稍逼退那些吳兵,咱們就能奪路而逃了。”
“怎麼奪路?榮溪橋那邊的路還被吳兵堵着呢!”戴梓急着說。
“那裡不過兩千多人,堵不住咱們那麼多人的”王忠孝說,“最多咱們不走榮溪橋。”
“不走榮溪橋?”那親問,“那能走哪兒?”
“游水吧!”王忠孝問,“都會水嗎?”
“會!”那親點點頭,“考侍衛和護衛都得會水,我練過!”
“我也會,我也練過!”
“我水性還不錯呢!”
幾個旗人都會水,現在到底是康熙年八旗子弟雖然不能打硬仗了,但還沒爛到家,平日裡還是經常鍛鍊的。
“世凱兄,我不會”戴梓都快急哭了,“我怕水!”
你怕水?
王忠孝心想:你死怕不怕?如果不怕的話,那可就好辦了!
“不怕,男兒大丈夫死都不怕還怕水?”說着話,王忠孝又一拍胸脯,“還有我呢!皇上讓我護着你,我一定保你周全。”他想了想,又道,“大傢伙趕緊準備一下,太沉的甲冑都別穿了,穿着甲冑可過不了河。對了,再準備點吃食用防水的皮子緊緊包裹上,咱們過了榮溪可不一定能進富順城了!”
“什麼富順城也會”
“難說,”王忠孝搖搖頭,“現在富順城裡可有不少綠營兵!”
現在守富順的是四川巡撫羅森的撫標!
這個羅森歷史上有沒有投靠吳三桂王忠孝也不知道,但是他的撫標那一定是會跟着吳三桂走的!
“而且平西王世子也在富順城內!”王忠孝又道,“吳三桂如果還活着,他一定會有佈置,所以我們必須有最壞的打算!”
他剛分析到這裡,一個安親王府的護衛就飛馬而來了,傳達嶽樂的將令了:“王爺有令,命王總兵和炮隊戴總管馬上去參加軍議.二位快跟我來!”
王忠孝心說:果然給我猜着了.嶽樂要跑!
他看了看左右,低聲道:“快去準備,我和戴供奉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