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七月初一。
這是農曆七月,換成後世的公曆已經是八月了。康熙年的天氣比較涼,七月流火的季節,位於北方的大清帝都的氣候已經比較涼爽了。可夏季的溼潤還沒有散去,秋季的風沙還沒刮起來,這大概就是一年當中最舒適的時節了。
但是和往年的七月份不同,今年七月的北京,多少有些清冷畢竟有那麼多的八旗子弟和他們的奴僕一塊兒出征去對付吳三桂了,光是三萬八旗新軍的鎮就拉走了三萬八旗正丁和包衣人,再加正丁和包衣人的家奴,北京內城裡面的男丁一下就減少八萬左右!
現在的北京可不是後世那個人口一兩千萬的大都市,如今北京內城外城的人口加一塊也就七八十萬,走了八萬那就少了一成。而且還都是消費能力很強的旗人正丁、包衣人和他們的家奴。連八大胡同這些日子都蕭條了不少,青樓楚館都倒了一大批
不過北京內城裡頭那些送走了丈夫,獨自操持着家業的“八旗姐妹們”,這些日子倒還是挺高興的。雖然丈夫暫時不在身邊,但是生活很有奔頭啊!
只要他們的丈夫在平吳三桂的時候立個功,回來不就有更好的差事和世職了嗎?即便沒有立多大的功,皇上還是會給一份厚賞的。
這大清.畢竟是他們八旗的,皇上再怎麼也不會虧待自己人的!
至於打敗仗.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滿北京城的“八旗姐妹”,這段時間都在滿心歡喜地等着他們的丈夫得勝歸來。其中也包括大豆腐巷王家宅裡的那一對“異父異母”的姐妹花吳小菟和楊小環。
小菟、小環這兩姐妹一前一後,升級當了母親。小環是五月底生產的,提王忠孝生了王秀全,而小菟則是六月初六.就是大觀鎮大戰開始的那天生產的,生下了王秀清!
兩人都生了兒子,一個秀全,一個秀清,有這兩個小娃娃的加持,大清的國運又得跌不少。所以吳小菟覺着自己很快就要當公主了!
楊小環雖然當不了公主,但是她家也是大明覆國的功臣或是吳家天下的開國功臣,將來論功行賞,少則封侯,多則甚至可以封到國公!
因此,她這個小老婆未來的身份也底不了,封個一品夫人都是有可能的。而她的兒子秀全看上去又是一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好面相,將來一準有前途。
另外,楊小環的妹子楊小彌,就是那個冒了葉赫那拉氏另戶人的蘭兒,前些日子也給福全生了個女兒雖然不是兒子,但是福全還是喜歡得不行,又給小彌在北京城內鑲藍旗的地面上搞了個小四合院。
院子是不大,但那是城內的宅子,而且距離大豆腐巷也不遠,也就方便小彌沒事兒來小環這裡串門了。
和嫁給了王忠孝的楊小環不一樣,楊小彌並不知道自家哥哥的盤算——她還以爲自己是哥哥用來巴結裕王福全的工具.畢竟楊家的那些買賣,沒有個大大的後臺是不行的。
所以,今兒她來大豆腐巷串門的時候,還拿自己得寵於福全的事兒好一陣顯擺。
“裕王可說了,如果我能認了明相當乾爹,他就幫我辦個側福晉!”
說到能當側福晉,正抱着王秀全哄着玩的楊小彌就笑靨如花,好不開心,笑了一會兒又對自己的親姐姐說:“小環姐,我還跟王爺提了大頭哥的事兒。”
“哦?”楊小環一蹙秀眉,她知道自己這妹子的性情有點“水”.
剛剛把自己的兒子王秀清哄睡了的吳小菟則笑着問:“蘭兒妹子,你和王爺說了什麼?”
“當然是早點把大頭哥調回直隸了,”楊小彌說,“雲南的總兵有什麼好當的?”
“那王爺是怎麼說的?”吳小菟又問。
楊小彌好像表功勞一樣拍了拍自己頗爲壯觀的胸脯,“王爺當然聽我的,他說等雲南那邊平定了,就調大頭哥去當天津總兵。天津雖然比不得北京繁華,但是比雲南可強多了,而且我們楊家在天津熟人可多了,大頭哥的總兵一定當得舒心。”
小環只是苦苦一笑,她這妹子人是不壞的,心腸挺熱的.只是知道的事情不多。
她正想着該怎麼和楊小彌說,讓她少管閒事兒的時候,門外頭忽然傳來了大管家李輔漢的聲音:“二公子,您您是二公子嗎?您怎麼回來了?”
二公子?
正在院子裡面一邊乘涼、聊天,一邊看孩子的三個女人都是一愣。
李輔漢管王吉貞叫“大公子”,管王忠孝叫“二公子”.難道是王忠孝回北京了?應該不會吧?前一陣子王忠孝還寫信說就要往雲南去了,怎麼轉眼就會北京了?
三個女人剛想到這裡,垂花門外就想起來王忠孝有點沙啞的聲音:“二叔,我回來公幹的出大事了!我這是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從四川回來的,三千多裡地走了六天這一路好趕!”
原來王忠孝和費揚古是用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從四川一路趕回北京的!也就是他倆的身子骨夠結實,都跟鐵釘一樣的,要不然累也累死了。
不過即便王忠孝這樣的猛男,這一路折騰下來,人也受了好幾圈,已經從個壯漢變成了瘦長條了,皮也曬得有點黑了,眼眶都凹了些下去,嘴脣和下巴上還鑽出了許多沒有經過修剪的鬍子。陪着他一塊兒回來的王雷勇就更慘了,折騰得又黑又瘦,都快要撐不住,被王家的兩個僕人一邊一個,扶着去休息了。
王忠孝又說:“二叔,給我和大雷(王雷勇)弄點吃喝,再燒點洗澡水,我待會兒還要進宮見皇上呢!你聞聞,我都臭了.回頭薰着皇上可不行。
對了,秀全、秀清都在嗎?我還沒見過他倆呢!”
吳小菟和楊小環生產的時候,王忠孝已經跟着嶽樂出兵了,所以沒有守在兩位妻子身邊,到現在也沒見過他的“秀全”和“秀清”,這會兒當然要先見一見了。
王忠孝一邊說話還一邊再往垂花門裡面走,說完這話的時候,他已經走進了院子,剛在院子裡站穩,一眼就看見了正抱着個孩子的楊小彌了。
“咦,這不是小彌嗎?”王忠孝先看了看小彌那張有點勾人的臉龐,接着又往下一掃.嚯,生過孩子以後更加可觀了!她還抱着個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的?
想到這裡,他連忙問:“這孩子是.”
“是你的!”小彌用甜膩膩的嗓音說,接着又笑吟吟地將懷裡抱着的王秀全捧到了姐夫跟前,“姐夫,伱看,他和你長得多像?”
“我的?”王忠孝又看了一眼小彌,還和她那雙會放電的眼神對了一下,骨頭都有點酥了.
“這是秀全!”這個時候,身爲當家大婦的吳小菟已經抱着王秀清走到了王忠孝跟前,看着丈夫現在的模樣,心裡頭又是狂喜,又是心疼喜得是王忠孝現在就一副打了敗仗的倒黴樣子!
疼得是王忠孝看上去可吃了不少苦!
“秀全?”王忠孝大喜,“快給我抱抱小菟,你抱得是秀清吧?快,也讓我抱抱!”
小彌先把王秀全小心地遞給了王忠孝,這小子正軟玉溫香睡得舒服呢,突然聞見一股子酸臭,猛一睜眼,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看着好似野獸的男人給“捕獲”了,這男人正瞪着眼珠子,咧着大嘴看着自己這是要咬我嗎?
小秀全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而比秀全小個把月的秀清被遞到王忠孝懷裡的時候大概覺得自己的這個“臭老爹”很可笑,就咯咯地笑了起來,很討人喜歡。
雖然一個哭一個笑,但是王忠孝對這倆大胖小子都是喜歡得不行,抱着他們哄了好一會兒,直到李輔漢來說準備好了洗澡水,纔不得不把倆孩子都交給了楊小環。然後才笑着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楊小彌說:“小彌,我待會兒還要入宮面聖對了,西南兵兇戰危!還有,你養兄那親也回來了,他是和三等伯費揚古一起回來的。”
楊小彌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向姐夫行了個福禮,“姐夫,那小彌就不叨擾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好的,小菟,送送你妹子。”
“是。”
王忠孝吩咐妻子小菟送楊小彌離開後,就搖搖晃晃去了放了澡盆子的廂房.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王忠孝已經把自己洗刷乾淨,還穿了一身顯得有點寬大的官服,跑到景運門外的奏事處值房遞綠頭籤請見了。
綠頭籤剛遞上去,費揚古的聲音就從邊上傳來了:“世凱,你也來了?”
王忠孝回頭一看,就發現費揚古比他來得更早,不過也已經洗刷乾淨,換上了伯爵的超品官服,手裡拿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應該是御膳房包子張的手藝)坐在把椅子上啃着呢!
王忠孝剛想上去打招呼,就看見內大臣佟國維提着袍子從景運門裡面飛奔出來了,看見費揚古和王忠孝就一臉緊張地問:“揚武、世凱,你們倆怎麼回來了?還有,西南的軍情飛遞已經停了些日子了,是不是.”
費揚古趕緊起身湊了上去,衝着佟國維擺擺手:“允公,皇上宣召我和世凱了嗎?”
“宣了,宣了快跟我來!皇上在瀛臺島上看撂跤呢,得走點路了。”
費揚古苦笑道:“三千里都走完了,還差這點?”
說着話,佟國維就帶着費揚古和王忠孝,一路小跑着去了瀛臺島。現在的瀛臺島南薰閣已經被改造了一番,成了一個封閉起來的演武大廳。康熙皇帝經常和自己的兩個好兄弟福全、常寧一塊兒在這裡欣賞撂跤.女子撂跤!
當費揚古和王忠孝的綠頭簽字遞上來的時候,因爲西南軍情飛遞突然中斷而心煩意亂的康熙,正和倆好兄弟一起在島子上看撂跤放鬆心情呢!
哦,這可不是荒淫無道,這是研究中華傳統武術呢!
楊起隆那個“忠商”剛剛進獻了兩個精通撂跤的“女俠”,那身材,那臉蛋.當然了,康熙皇帝都是不在乎的,他在意的是“女俠”的身手和出生,他可不能要楊起隆的妹子.他是九五之尊,得小心一點。
而這倆“女俠”不是漢人,而是蒙古察哈爾部的草原女子,據說還有成吉思汗的血統。楊起隆花大價錢走了察哈爾王爺布爾尼的門路,從他那裡“請”了她們到了北京,再由楊起隆的小媽金玉環親自出手調教了幾個月,才獻到宮裡的。
康熙還讓曹寅暗中派粘杆處的供奉去查了那倆“女俠”的底,的確和楊起隆說的一模一樣。這下小麻子皇帝才真的相信楊起隆是“忠商”,麻顏大悅之下還賞了楊起隆隸籍內務府(賞他當奴才,真是皇恩浩蕩),還給了他一個四品頂戴和“領內庫帑銀行商”的特權——可以“領內庫帑銀行商”,就意味着成爲了最高級的皇商!
不過康熙這會兒已經沒有心情欣賞“傳統武術”了,而是在南薰閣裡面團團轉——費揚古和王忠孝是什麼人?他們居然用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來了北京!
一準是出大事兒了.而且多半是前線打了大敗仗!
要打勝了,嶽樂、勒爾錦恨不能“露布飛捷”,怎麼可能藏着掖着?
而當康熙看見費揚古、王忠孝現在的倒黴樣子,心都快要碎了,也不等他倆照着規矩叩拜,就直接問了起來:“怎麼樣?前線戰事如何?富順一戰到底是贏了還是敗了?”
富順之戰的方略,嶽樂已經寫在了奏摺上,用八百里飛遞送到了京師。康熙剛看見的時候還挺開心,以爲勝券在握。結果.一連多少天都沒消息了!
“皇上.”費揚古剛想回話,眼淚就已經嘩啦啦流下來了,“奴才,奴才們敗了!”
“敗了.敗得多嗎?”康熙不怕打敗仗,只要敗得不多就行.哪怕用三個五個綠營兵去換一個吳兵,他也不在乎!
“皇上,”王忠孝已經把密摺遞上去了,“這次咱們,咱們被羅森、馬思文、鄭蛟麟、吳之茂他們幾個逆賊給坑慘了嗚嗚嗚.”
王忠孝說着話也哭了!
這下康熙可傻眼了,羅森、馬思文、鄭蛟麟、吳之茂都是什麼人呢?他們都是逆賊了,這富順之戰得輸成什麼樣?
福全已經跳起來了:“什麼?四川巡撫、四川提督、保寧總兵還加一綠營新軍的總兵都是逆賊?那這仗還能打嗎?”
“打不了”費揚古痛哭流涕,“皇上,王爺,咱們這次讓逆賊給坑慘了”
康熙抖着手將王忠孝捧着的奏摺拿到手裡,“八,八旗子弟死傷多少?”
綠營兵死多少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八旗子弟不能隨便死!特別是作爲核心的滿旗子,一共就這點人,要都死完了,他的皇上還這麼當?
費揚古吞吞吐吐地說:“皇上,奴才離開保寧的時候,安王、順王他們已經收攏起兩萬餘人了.其中的八旗子弟還有五六千”
這也就是說,一戰就折了一萬五!
這仗還這麼打?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就是啊,八旗兵不是天兵無敵嗎?”
福全和常寧也炸了。
“二位王爺,”王忠孝留着眼淚說,“吳逆的兵現在都兇得要死,打起來跟瘋了一樣.比卑職在雲南時看見得還兇十倍,卑職都被他們打蒙了!”
費揚古也哭着道:“二位王爺,王世凱說得沒錯,現在吳逆的兵比咱們的八旗兵都厲害了!”
“這,這”
“不可能,不可能”
康熙看着兩個快要崩潰的兄弟,突然嘆了口氣,說:“這是《天朝田畝制度》激起來的勇力.論功分田,這是半個軍功爵啊!
他們漢人就吃這一套!秦漢時候是這一套,隋唐又是這一套,明初也是一樣,現在又來了!”
王忠孝聽康熙這麼一說,就知道這個小皇帝已經研究過《天朝田畝制度》了。
這個康熙啊,就是啥都懂,漢人的軍功爵,西洋的新科技,還有這個地球到底長啥樣,他都懂,可就是啥都不幹,還不讓別人一起懂。
“皇上,”費揚古對康熙說,“皇上,您也別太擔心了,如今的四川就是一塊白地兒,沒人沒糧,根本支撐不了大軍持久,只要咱們能守住秦嶺、祁山,牢牢堵住吳三桂,這老傢伙就只能老死西南了!”
“還能堵住?”康熙橫了費揚古一眼。
“能!”費揚古重重點頭,“安王還有兩萬大軍,守住秦嶺各口,堵住祁山還是夠的。”
康熙看了眼王忠孝,王忠孝卻搖搖頭,一臉的憂國憂旗,“皇上,奴才擔心吳逆還有一擊之力!
雖然四川荒廢,但是吳逆獲取了官軍的儲備,又得到四川巡撫、提督的幫助,還是有可能出動十萬大軍北伐一回中原的!
雖然我八旗大軍還是可以堵住祁山、秦嶺各口死戰,可是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奴才擔心八旗子弟在秦嶺、祁山一帶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