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喜聽了今奉天子詔書討汝,還不束手就擒!”
“尚可喜,吾等奉詔討汝!”
“奉詔討賊!奉詔殺賊.”
“砰砰砰”
小欖渡口戰場上,這個早晨可真是熱鬧大發了,搖旗吶喊的聲音都快蓋過燧發槍開火的聲音了,除了尚家那邊的人,其他的人,不管是王家軍的人,還是看熱鬧的廣東人,都在扯開喉嚨在喊“奉詔討賊”!
這一嚷嚷,對於尚家軍士氣的打擊效果,都快超過燧發槍了!
這大概就是攻心爲上遇到了做賊心虛——尚可喜那邊的人,無論是藩下旗兵還是綠營兵,全都是沒有“主義”的,只知道自己在爲尚家和大清皇上賣命。所以他們在得知尚家要發兵攻打兩廣總督的時候,心裡頭就已經忐忑不安了。
平南王出兵打兩廣總督唉,這事兒不應該啊!
都是大清的人,怎麼就打起來?
這裡頭至少有一個是反賊吧?要不然兩邊都是大清忠臣,那就打不起來了。
既然至少有一方是反賊那誰比較像賊?王輔臣還是尚可喜?
這事兒還就怕琢磨,一琢磨就越琢磨越不對了,怎麼琢磨,好像都是尚可喜更賊一些.
如果戰事推進順利還好,一旦打得不順,底下人的心就更虛了,就怕跟着尚可喜這個老賊陪了葬!
現在這戰事就很不順,可以說是出師不利!一個小小的渡口啃了大半天,死傷都過千了都沒打下來,還中了埋伏.看這鳥槍的火力密度,埋伏在小欖村裡面的敵軍怕是有好幾千吧?
而且王家軍的鳥槍看上去又多又猛,衝在前面的尚家軍和綠營兵一片片被打倒,死傷那叫一個慘重!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到處都有人喊“奉詔討汝”,尚可喜手下那些熟讀(聽)《三國演義》的旗兵、綠營兵能不慌嗎?心態能不崩嗎?
不僅他們慌了,連尚之孝和李爛都慌了。
他們倆也心虛啊!雖然他們都認爲王忠孝在香山、新會、新寧三縣幹得那些事兒都夠得上造反。但他們自己呢?不請旨就出兵攻打兩廣總督下轄的軍隊,而且還是在兩廣總督奉旨出兵廣西的情況下出兵這不是造反是什麼?
這種行徑可比分了地主豪強的土地,拆了沿海遷界的邊牆,組建兩萬鄉軍更惡劣!
所以小麻子皇帝下詔討伐尚家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這個討賊的詔書是不是來得快了一些?這速度,八百里飛遞都來不及啊!
尚之孝和李爛剛想到不對,“奉詔討賊”的口號又山呼海嘯一般從他們的左右傳來了。兩人趕緊扭頭看過去,這才發現兩個正面寬大的一字長蛇陣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的左右兩翼了!
這兩個一字長蛇陣都是由鳥槍兵和長槍兵組成的,鳥槍兵居中,排除了非常密集的隊形,而且他們的鳥槍的槍口上還裝了刀子,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看着就有點瘮人。
另外那些鳥槍看着有點奇怪,好像都沒點火繩!難道都是“自生火槍”嗎?
沒等他們從兩翼被包抄的驚恐當中回過神來,戰場正面的形勢又變了。剛纔埋伏在小欖村和村子兩邊樹林當中的鳥槍兵,這個時候也都衝了出來,迅速在村子外面的水田和官道上組成了一個“一字長蛇陣”!之前佯裝敗退的廣東鄉兵也翻身回來了,跟在那個“一字長蛇陣”後面,烏泱泱一大片,都是頭裹紅巾的戰士,都在大聲呼喊“奉詔討賊”!
而戰場上的尚家旗兵和綠營兵,則根本沒有勇氣和三面包夾上的的敵人交鋒,四下望去,到處都是一片兵敗如山倒的慘狀。廣東鄉兵組成的紅色戰線越收越緊,一邊前進,一邊用聲勢驚人的排槍射擊驅趕陷入惶恐的尚家軍和綠營兵,副都統、副將、參將、參領、遊擊的認旗一面面翻倒,戴着紅纓涼帽的尚家兵和綠營兵,如蟻巢遇水一般,就看見人潮翻翻滾滾地潰了下來。
尚之孝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身邊的那個李爛倒是會擺爛,一看苗頭不對,就一聲不響地調轉馬頭,帶着自己的親兵戈什哈先溜爲敬了。
“二爺,李軍門跑了!”
“二爺,我們也跑吧!”
“二爺.”
還是尚之孝手下的親兵和戈什哈反應比較快,看見李爛跑了,也都嚷嚷着提醒尚之孝快跑,見這位尚二爺沒反應,一個戈什哈頭子乾脆拉起尚之孝的戰馬繮繩就往小欖渡口跑去。
尚之孝就這樣被人拉着往渡口跑去,他可不是一個人跑的,他身邊還有人扛着他的“三軍司命”旗和“都統將旗”呢!
這年頭將領臨陣指揮都得帶着旗幟金鼓,將領到哪兒,將旗、認旗就到哪兒。所以這將旗、認旗一旦消失或是跑路,那底下的人起碼就是一個軍心動搖,現在這情況,那就是直接崩潰了。
戰場之上,一時間都是“敗了!敗了!”的巨大呼喊聲音,倉惶喧囂之處,從小欖村外,一直橫掃到了小欖水道北岸!
小欖水道北岸還有一個渡口,尚之孝和李爛還在那裡留了兩三千人,他們看看見南岸大潰敗,又聽見“敗了,敗了”和“奉詔討賊”,也都陷入了慌亂。而在渡口附近還有許多看熱鬧的順德人,這會兒有些人在那裡大聲鼓譟,還有一些則撒丫子往自家的村子跑去——得趕緊去報信,尚可喜這老賊完了!
廣東的天,馬上就要變了!
尚之孝終於在親兵戈什哈的保護下衝到了小欖渡口的碼頭邊上,這裡已經亂成了一團,碼頭邊上泊着的兩條船上已經擠滿了比尚之孝跑得更快的潰兵敗將。
其中一條船已經被李爛的人搶到了,正在緩緩駛離碼頭,還有一條船上因爲擠滿了人,又沒什麼人指揮,已經亂成了一團,根本就沒法離開碼頭,還搖搖晃晃的看着要翻。
尚之孝手下的那個戈什哈頭子是個狠人,乾脆抽出了弓箭,大喝一聲:“快下船,讓二爺先走!”
一邊喊話,一邊就開始射箭!
其他尚之孝的戈什哈和親兵也不含糊,全都抄起弓箭對着渡船上一陣攢射!
這幫人的箭法還是很不錯的,利箭和雨點一樣掃過,把擠在渡船上的一排排掃落,全都撲通撲通落入了水中,這條渡船頓時就空了出來,尚之孝隨後就被人牽上了渡船,一羣凶神惡煞一樣的戈什哈和親兵也跟了上去,用手裡的長槍短刀拼命划水,將這條小船緩緩划向北岸。
碼頭上的尚家兵將和綠營兵看見這一幕,全都忍不住怒罵起來。
“姓尚的,你不是個東西!自己先逃,還殺自己人.”
“尚之孝,你他N的殺自己人倒是不手軟!”
“姓尚的都不是人,都該殺”
“M的,姓尚的就是反賊!”
“對!他們就是反賊.全都該殺!”
“我們投降王制軍吧!”
“投降,投降了.”
“王制軍,我們投降了!”
尚之孝人還沒到北岸,小欖碼頭上已經是一片喊“降”了!即使不喊降的,也不敢再戰了,而是紛紛丟了兵器,卸了盔甲,開始泅水渡河了。
一時間,小欖水道當中,全都是一個個的辮子頭。
這已經不是兵敗如山倒,而山崩了!
回到小欖水道北岸的尚之孝哪裡還有戀戰的心思?趕緊逃吧
廣州內城的天快塌了!
還沒有完全塌,因爲小欖之戰慘敗的消息還沒有傳回廣州。
但是虎門水師總兵陳世凱這個旱鴨子帶着虎門鎮的殘兵,已經逃回廣州,還報告了吳三畏和鰲拜奉詔討尚,大兵將至的壞消息。
現在廣州空虛,主力都在香山那邊和王家的廣東鄉兵鏖戰,一時抽不出來。而虎門水師又在伶仃洋遭遇慘敗,吳三畏和鰲拜即將沿着珠江水道長驅之入。
這可如何是好?
平南王府的九間殿上,已經半瞎的尚可喜破天荒地穿上了多年沒有穿過的布面甲,手裡拄着把腰刀,坐在寶座上,一副要王駕親征的模樣。
就不知道要親征去潮州還是親征去韶州了?
廣東巡撫朱國治、廣州知府傅弘烈,尚可喜的大軍師金光,還有尚可喜的幾個兒子,尚之廉、尚之盛、尚之佐、尚之廣、尚之瑜,以及尚可喜的兩個老兄弟尚可愛和尚可樂,全都心急火燎趕來了,都在哪兒七嘴八舌地給尚可喜出注意呢!
“王爺,廣州城池堅固,城內還有十好幾萬藩下人,其中能打的怎麼都有一兩萬還是可以死守的!”
“阿瑪,趕緊把香山的二哥調回來.二哥帶走的都是藩下精兵,只要二哥的兵回來了,廣州就固若金湯了!”
“阿瑪,還是議和吧!吳四爺和鰲太師要什麼就給他們嘛,只要他們不要廣州就行.”
“對,對,對,議和吧!現在這天下看着好像要姓吳了”
“老五,你胡說什麼?你這是造反!”
“老九,咱們阿瑪都出兵攻打兩廣總督了.還不是造反?”
“打兩廣總督怎麼是造反呢?這個兩廣總督又不是皇上!”
“這就是造反!”
“不,這不是造反”
尚可喜的幾個兒子倒是會出主意,居然把話題扯到“造反定性”的問題上去了!聽得尚可喜氣兒就不打一處來,他對大清這麼忠心,怎麼可能造反?就算他出兵去打王輔臣也不能定性爲造反。因爲是王輔臣先造反的——他和他兒子均田地、建私兵、改官制、截稅賦,這都是造反啊!
“別說了!他M的,”越想越生氣的尚可喜一聲怒吼,喝斷了正在爭論的兒子們,“你們這幾個不孝的東西,你們的阿瑪要造反了,你們能有好下場!”
被他這麼一吼,底下的人都不敢吱聲了,只是怯怯地看着尚可喜。
“老大,老大!”
尚可喜喊了兩聲,沒人應聲,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尚可喜的二哥尚可愛的聲音響了起來:“老四,你家老大沒來。”
“沒來?天都要塌了他還不來?”尚可喜一聽火就更大了,“老四,老四,你帶幾個人去把你大哥給我帶了來!”
尚可喜叫的“老四”當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四子尚之節。
可還是沒人理他,過了一會兒才聽人道:“阿瑪,四哥也沒來。”
尚可喜一愣,已經覺得有點不對了,“那老十二、老十四呢?來了沒有?”
“都沒來”
“什麼?”尚可喜馬上就知道不對了。
尚可喜的兒子是挺多的,但不是每一個都帶兵,沒有那麼多兵可以給他們帶,只有尚之信、尚之孝、尚之節、尚之瑛和尚之璜這五個兒子是帶兵的。
現在尚之孝帶兵在外,而在廣州的四個帶兵的兒子居然都不來參加九間殿的會議.他們想幹什麼?在幹什麼?
尚可喜知道不好了的時候,大殿外頭忽然有人大喊道:“王爺不好了,王爺.二爺被打敗了!”
衆人循着聲音看去,就看見廣東提督李爛被兩個兩個親兵扶着,連滾帶爬地就撲進了大殿,這傢伙嘴裡喊着“不好”,模樣看着也“不好”,滿頭滿臉都是汗水泥水,行褂已經溼透了,帽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衝進來後就撲倒在地上大哭了起來:“王爺,王爺,我們被王輔臣給打敗了.”
“王輔臣?”
“什麼?他不是去打孫延齡了嗎?”
大殿裡面一片驚呼。
“他,他沒去打孫延齡!”李爛用有些沙啞,還帶着點哭腔的聲音道,“王爺,那王輔臣奉了詔書帶兵要討伐您啊!他領着兩三萬大軍在小欖渡口設伏,給咱來了個半渡而擊咱們中計慘敗!二爺和末將死戰得脫,二爺正在收拾殘兵,叫末將先來廣州報信,王爺,您可得趕快拿個主意!”
“啊?他,他,他”這下尚可喜也繃不住了,“這不可能!老夫對大清一片赤忱啊!老夫爲大清幹了那麼多事兒,殺了那麼多人,得罪了整個廣東,皇上怎麼就聽信了王輔臣那個奸臣的讒言呢?”
“王爺.”朱國治也給這個消息嚇着了,如果王輔臣奉詔討尚可喜,那他和尚可喜混在一起,算不算反賊?這可是要滅九族的!
他結結巴巴說:“還是,還是趕緊請俺答公來商量對策吧!”
尚可喜已經癱坐在寶座上了,點點頭,剛想讓自己的哥哥“老可愛”尚可愛去請尚之信,那李爛又插話了:“不用去請了,俺答公和四爺、十二爺、十四爺已經到王府了。”
“到了?”尚可喜一愣。
李爛點點頭:“我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了.他們正領着親兵入府!”
“什麼?領着親兵入府?”尚可喜大吃一驚,“他們想幹什麼?他們到哪兒了?”
“就快到九間殿了”
李爛的話音剛落,幾個守在九間殿外的王府護衛已經連滾帶爬衝進來了,其中一個還在大呼:“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世子爺、四爺、十二爺、十四爺帶兵來了九間殿.”
“呯!呯!”
兩聲槍響隨即傳來,然後就是尚之信的大嗓門:“阿瑪別怕,孩兒之信孝順,孩兒帶兵入府,就是來當孝子的!”
當孝子?當帶孝子吧?
大殿裡面的人都無語了,孝子現在都是這麼當的嗎?
正無語呢,尚之信已經拎着兩把手銃,帶着三個披堅執銳的兄弟和一票親兵,氣勢洶洶從外頭進來了,身邊還跟着個王府長史李天植。
“你,你想幹什麼?”尚可喜大聲質問。
“我來當孝子!”尚之信回答道,“阿瑪,那李軍門沒和您說嗎?皇上已經下詔討您了.您都被朝廷討伐了,還怎麼當王爺?您難道要造反?”
“我,我,我”
尚可喜一下沒話說了,他都被討伐了,還能當王爺嗎?肯定是不能啊!除非造反!
“阿瑪,您既然不能當王爺了,那王爺誰來當?”尚之信一拍胸脯,“那只有我了!我是世子,還是俺答公.這王爺就只能我當了!阿瑪,您放心,我是孝子,絕不會讓您沒下場!我馬上給皇上上奏,請他饒您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