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應熊終於回到了他那個不靠譜的父親身邊,然後人們又給他已經發臭腐爛的身體換上了帝王服飾,還給他換了一具更大更豪華的楠木梓宮!
不過他暫時還不能風光大葬,因爲衡陽這邊估計守不了太久了,而且吳三桂早就讓人在長安南面的終南山裡面選了風水寶地作爲大周的皇陵。
另外,吳三桂還下詔給吳應熊追諡爲孝莊皇帝——又孝又“裝”,挺合適的。
這個兒子當皇帝,給沒有當過皇帝的老子追贈一個皇帝那是慣例。但是由當皇帝的老子給死去的當太子的兒子追贈一個皇帝的,倒是個新鮮事兒。
不過現在的衡陽城內人心惶惶,也沒誰會去和吳三桂較真,別說追贈吳應熊一個皇帝,就是追贈一個上帝,也沒人敢多嘴。要不然這個多嘴之人沒準就得跟着吳三桂、吳應熊一起“走”了。
在替吳應熊發了喪之後,吳三桂自己吊着的那口氣兒也快斷了,不過他還有最後一個未了的心事,就是自己的身後事。雖然吳三桂心目中的最佳“接班帝”這兩天一再表示自己要向諸葛亮學習,哪怕吳世璠是個扶不起的吳阿斗,他也要竭盡全力地去扶。不過吳三桂還是覺得自己的二兒子在裝忠臣他吳三桂的兒子,怎麼可能是諸葛亮一樣的忠臣呢?吳應麒長得跟箇中年吳三桂和親哥倆似的,一看就不是撿的,怎麼可能當諸葛亮?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所以吳三桂還是在用自己僅有的精力替自己的孫子吳世璠安排跑路的事兒.他已經對不起吳應熊了,不能再對不起吳應熊的兒子吳世璠啊!
要不然到了下面,見着吳應熊,對方問起來,他能怎麼回答?
爲了這事兒,已經快死了的吳三桂還強打着精神,提起毛筆給那個已經被李中山抓去當了西王的吳國貴寫信,讓他一定要照顧好吳世璠。還偷偷給吳世璠塞了幾百兩黃金,讓他省着點花。
他還特別關照吳世璠不要等自己龍馭賓天,趕緊離開衡陽,免得夜長夢多。
最後,他也沒忘記留下一封親筆手書的遺詔交給了首輔大學士方光琛——遺詔的內容當然是讓吳應麒即位當皇上的。
在安排好了一切後,吳三桂終於可以靜靜躺平在牀上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來給他診病的御醫已經在兩天前悄悄和他透了底兒,他這個龍體已經好不了了,龍馭賓天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
不過昏昏沉沉等了快兩天,吳三桂還沒死去,反而稍微精神了一些,他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寢殿當中點了燈。透過一扇打開了一半的窗戶,吳三桂發現現在正是大晚上。
他突然聽見有人在打呼嚕,他轉過頭一看,發現陳圓圓正趴在自己的牀沿上睡着了.這個圓圓也算是有情有義了,自打御醫說了吳三桂就這兩天的命了,她就寸步不離的陪着他,似乎是要送他最後一程,只是沒想到這最後一程走得有點慢了。
一想到上路,吳三桂忽然又想到了吳世璠,他現在應該馬上就要離開衡陽城了吧?
吳世璠靜靜地立在黑暗當中,眼角上掛着淚痕。
他現在的心情非常複雜,既難過,又不甘,也有點如釋重負,更猶如做了一場噩夢。
他不過是平西王世子的庶子,上面有一個嫡出的兄長,下面有兩個嫡出的弟弟,平西王的位子本來就極難輪到他,一直以來他也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直到有一天,他爺爺、他爸爸突然造反了,他在北京的家一下就塌了,皇上派人來抄家,大概還要滅門,他的兄長還被逼上了吊。而他,則幸運地被那個男人,他的“世凱哥哥”所救。然後,就開啓了一段之前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大起大落的人生。一度都已經走到了皇帝寶座的邊上,似乎差一點就要坐上去了。
但終究還是一場夢啊!
現在終於到了皇帝夢該醒來的時候了!
碼頭上面的夜風越來越大了,吹得吳世璠的袍子嘩啦啦地抖動。幾盞燈籠在漆黑一片的湘江上不斷起伏,一條大船緩緩地靠向碼頭,幾個吳世璠的心腹護衛在警惕地東張西望。等會兒就上船了,沿着湘江一路北去,到了長沙就安全了。
大周這個爛攤子就讓吳應麒來收拾吧。反正,吳世璠到了他妹夫李中山了,總少不了一個富家翁。
“太孫,船來了。”
一個貼身的護衛低聲說道。
吳世璠轉過頭向着過來的方向,往大開的瀟湘門內深深看了一眼。
走了再不回來了!
吳世璠剛想到這裡,突然就聽見讓他最害怕的吳應麒的聲音從瀟湘門內傳了出來:“太孫,賢侄你這是要去哪兒?”
原本漆黑一片的瀟湘門內突然出現了閃爍的火光,瀟湘門城樓上和城樓兩側的城牆上,也出現了不知道多少星星點點的火光。
玄武門!這是到了玄武門了!
一想到玄武門,吳世璠腦子就是嗡的一聲,完全被恐懼籠罩,整個人立在那裡,跟個泥塑木偶一樣了。
“太孫殿下,快上船.”
吳世璠的幾個侍衛在這個時候倒還是很忠心的,全都拔出腰刀,擋在了主子身前,一副要豁出去的模樣。
而那條大船也挺給力的,不但已經靠上了碼頭,連跳板也放了下來。
吳世璠到底是上過戰場的,現在是生死時刻,可不能讓個叔叔給嚇呆了。他趕緊轉過身,一個健步就上了跳板,向木船的甲板上衝去。才衝上甲板,就看見船艙的門嘩啦一下開了,然後從艙裡衝出幾個穿着布面甲的武士,簇擁着吳應麒的兒子吳世琮。吳世琮身邊,還站着一個吳國貴的兒子吳世珏。
吳世璠的臉色都白了,一雙大眼睛怒視着吳世珏:“三哥(吳世珏在堂兄弟之中行三),你竟然出賣我!”
原來吳世璠的這次出走,是吳世珏幫他安排的
吳世珏搖搖頭,道:“太孫,您就認了這天命吧!”
吳世璠雙目噴火,白白嫩嫩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把上了。
看到吳世璠要拔刀砍人,吳世珏就笑了起來:“太孫,別鬧了,你那點三腳貓功夫是打不過我們的。別把自己弄傷了,你這細皮嫩肉的,傷不起的。”
說着話,他就突然向前一衝,一把捏住吳世璠想要拔刀的手的手腕。吳世璠頓時就感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個鐵鉗鉗住了似的,一陣生疼,絲毫都動不了了。剛想揮動另一隻小拳頭去揍吳世珏,結果對方出手更快,一把將他的左手也握住,還順便把他攬進了壞裡,用兩條都是腱子肉,粗得都和吳世璠的小腿差不多的臂膀,把他牢牢箍住了。
吳世璠是個小身板,打小養尊處優,也沒打熬過武藝,他現在雖然能上得了戰場,但卻不是那種舞着長槍衝鋒陷陣的猛男,所以現在一個照面就被武藝高強的吳世珏給拿下了。
吳世璠還想掙扎,吳世珏沒辦法,只好往兩條粗胳膊上又加了些氣力,箍得吳世璠骨頭都疼了,但是還咬着牙不讓自己喊出來。
看見他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兒,吳世琮只得苦笑道:“太孫,您別掙扎了.乖乖和我們一起回宮吧!”
“回宮?我.我還回宮幹什麼?”吳世璠雖然知道大事不好了,但總還存着點僥倖,咬咬牙就對已經到了碼頭邊上的吳應麒道,“二叔,您放過我吧!”
吳應麒一聽這話,馬上就不樂意了,板着面孔道:“太孫,您說什麼胡話呢?您是太孫啊!您怎麼可以悄悄溜出宮?現在太子已經躺在梓宮裡面當皇上了,我父皇眼看着也要龍馭賓天您要再跑了,我這個爲大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吳皇叔找誰當皇上?”
“什麼?”吳世璠聽了這話都傻了,原來吳應麒搞得這個玄武門之變是反向的不是爲了奪皇位,而是爲了甩黑鍋不當這個倒黴的皇上。
不過吳世璠還是不死心,還想再確認一下:“二叔,您,您找我當皇上?您不會自己當嗎?”
“我當?”吳應麒露出了誇張的表情,“太孫,您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嗎?我在族譜上都不是我父皇的兒子,我怎麼當皇帝?”
吳世璠這個時候也想起來了,他爺爺吳三桂曾經把吳應麒過繼給了吳三鳳,所以吳應麒理論上是吳三桂的侄子。
不過因爲吳三鳳和吳三鳳的妻子早就死了,所以吳應麒還是跟着吳三桂過。漸漸的也就沒人再提這個茬了。後來吳應麒在吳三桂陣營當中一直都是二公子,等吳三桂當了皇帝,也按照冊封兒子的標準,封了他一個秦王。
可以說,現在如果吳應麒不認吳三鳳這個養父,只當自己是吳三桂的兒子,也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可是吳應麒現在偏偏要較這個真,他到底是想幹什麼?
“太孫,您就從了吧!”吳世珏這個時候突然在吳世璠耳邊嘀咕道,“我二伯已經下定決心了.就算太孫您一不小心薨了,也是您的弟弟當皇帝!”
這話聽着怎麼那麼瘮人?
什麼叫“一不小心薨”了?這是什麼意思?是要“被不小心”嗎?
吳世璠額頭上冷汗直冒啊!
“可,可是我不會當皇帝啊!”雖然冷汗直冒,但吳世璠還是連連搖頭,不敢勉爲其難當這個皇帝。
大周的攤子太爛,內憂外患一大堆,大明、大清都在邊上虎視眈眈,根本看不到出路,這個亡國之君可不好當!
吳世琮笑道:“太孫,您應該認識朱三太子吧?他不是挺會當皇帝的?朱三太子都能當好,您還比不過他?”
吳世珏接着吳世琮的話往下說:“太孫,您就和朱三太子一樣,當個垂拱而治的共和皇帝,軍國大事就交給咱二叔處置吧!”
懂了!
吳世璠腦瓜子多靈光?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怎麼還能不懂?
吳應麒哪裡是讓自己當皇帝,分明是讓自己背黑鍋。實權還是吳應麒的,黑鍋都是他吳世璠的,將來亡國了,這個亡國之君還是他。萬一大周走了狗屎運,局面穩住了,一時半會兒亡不了了,那吳應麒說不定就要篡位了。
不過吳世璠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沒了,也不敢再回絕吳應麒,只好想了想,又問:“二叔,您想當大周的皇叔父攝政王?”
吳應麒擺擺手,笑道:“皇叔父攝政王不是多爾袞嗎?我可不學多爾袞.我生平最服諸葛武侯,要不我就來個丞相、錄尚書事、陝甘總督、開府、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吧!”
“好!”吳世璠稍稍鬆了口氣,既然吳應麒要當大周諸葛亮,那他一時半會兒總不至於害了大周吳阿斗吧?
他點點頭:“那叔父就當大周諸葛亮,小侄就是大周吳阿斗了!”
吳應麒這下滿意了,馬上扯開喉嚨大呼道:“恭迎皇太孫回宮!”
立刻就有不計其數的人跟着他一起呼喊道:“恭迎皇太孫回宮!”
“恭迎皇太孫回宮”
吳三桂的病情突然變得嚴重了,呼吸漸漸急促,整個人的生機好像完全耗盡了似的,可就在這時,他卻隱約聽見有人在呼喊什麼“皇太孫回宮”。
皇太孫不是跑路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他這時已經說不出話了,但還是努力哼哼了兩聲。
守在他身邊的陳圓圓抹着眼淚道:“皇上,好像是世璠來了.他還是孝順,放不下您啊!”
吳三桂突然有些激動,哼哼的聲音也提高了。
這個時候,吳三桂的寢宮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隨着一陣涼風,就聽見吳應麒的大嗓門:“父皇,父皇您看兒子把誰給您帶來了?太孫,快,快來和你皇爺爺見上最後一面吧!”
吳世璠真的回來了?
“皇爺爺,孫兒,孫兒沒用”
吳三桂又聽見了吳世璠的聲音,他用盡了最後的氣力,扭頭看向吳應麒、吳世璠。
吳應麒道:“父皇,您放心走吧.兒臣一定會好好輔佐皇太孫的。”
吳三桂終於放心了(也許更不放心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嘴裡終於吐出了幾句人話:“皇上,皇上,臣,臣真的沒想到闖逆會打進”
他的話說到這裡,突然就戛然而止了!
陳圓圓抖着手在吳三桂的鼻子下探了探,過了一會兒,才留着眼淚道:“皇上.皇上沒氣兒了,駕崩了!嗚嗚.”
長沙,大將軍行轅。
等待吳三桂死訊的李中山,在這十幾日中,過得還是挺滋潤的。已經和他分別的三四年的妻子吳小菟在十月上旬的時候,終於帶着孩子在模範第三鎮的護送下,抵達了長沙城。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這一別三四年的,這婚真是“太新”了。
而和丈夫團聚的吳小菟的心情當然是極好的,除了可以和李中山朝朝暮暮之外,她父親吳國貴現在也在了長沙,而且還拿下了吳家在大明的股份。李中山、李輔臣、李來順這三位大明議政王已經聯名上表,請求共和天子恩准吳國貴嗣位西王。
考慮到李中山、李輔臣、李來順這些議政王在共和大明中的實際地位,他們的聯名奏請,朱慈炯是一定會恩准的,所以吳國貴的議政西王是穩穩的。
吳國貴的王爺穩了,吳小菟在家裡的地位也就穩了。即便將來楊東王迴歸,楊小環也沒辦法扶正。至於吳小艽這些日子大概在以淚洗面吧?
想到小艽,正在陪李中山一起吃午飯的吳小菟輕輕嘆息一聲,放下碗筷,對正笑眯眯地在品嚐一盤南京幹辣椒雞丁(不能叫宮保雞丁了)的李中山道:“夫君,這盤雞丁很好吃嗎?你怎麼盯着這一個菜吃?”
李中山笑道:“這盤菜可來之不易.爲夫在南京站穩腳跟後,就開始尋找可以食用的辣椒,並在南京尋找適合的土地試種,還找了南京城內最好的醬園,讓他們幫着釀造辣醬。現在總算吃上這盤幹辣椒炒雞丁了!小菟,你也試試吧,這可好吃了。”
吳小菟只是搖頭,這辣椒炒得菜吃着嘴疼她可沒興趣。
“夫君,”小菟望着李中山,“小艽最聽話了,要不把她也接來長沙,讓她陪你一起吃辣吧!”
李中山聽見妻子這話,趕緊點頭道:“好,我待會兒就去寫信.小艽的兄長過兩天也會到達長沙,到時候他們正好兄妹團聚。”
他的話剛說到這裡,門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嘭的一聲,廳堂大門就被人撞開了。李中山、吳小菟二人回頭一看,就看見了披麻戴孝的吳國貴。
“老泰山,大周皇帝駕崩了?”李中山馬上就明白了——因爲自己的努力,吳三桂大概少活了一兩年
吳國貴點點頭,他倒沒顯得太悲傷,反而有些驚訝,“我父皇龍馭賓天了,留下一個爛攤子給吳世璠了!”
“給誰?”李中山一愣。
吳國貴說:“大周皇位給了吳世璠大周皇太孫已經在衡陽即位爲帝了,年號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