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鐵騎,簇擁着大周楚王,湖南總管,平南大將軍吳國貴,走在由湖南郴州開往廣東韶州的官道上。
在這位吳三爺的身後,是無數面翻卷的暗紅色旗幟,更有無窮無盡的鐵騎步卒還有騾馬拖拽的火炮跟隨。大周皇帝吳三桂終於打出了自己的王牌!
在吳國貴身後,除了他父子二人的嫡系本部,還有貴州總管李本深部,常、澧、永及夔東總管祖澤清部,吳國貴麾下的江西都督(在吳三桂大舉進入江西之前就在江西和清軍作戰)萬吉全部,還有吳三桂派給吳國貴的由大周皇太孫吳世璠總管的四萬大軍。現如今吳三桂手頭還可以拿出來的本錢,除了五千親衛之外,掃數已經歸在了吳國貴的麾下。步騎足足九萬,彈藥糧草經過竭力拼湊,也可以支撐一個月以上的激戰——爲了支撐這次突襲,吳國貴已經將他在湖南經營數年所得,全都砸進去了。
雖然投進去的本錢不小,但是每名周軍將士都知道廣東的富庶!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渴望和期待,只是這份渴望和期待後面藏着的是濃濃的憂國憂己。吳三桂病重,江西戰事危急,長江水師覆滅等等的壞消息,早就在軍中傳開了。誰都明白,此仗已經是吳三桂的最後一搏,若然戰勝,這位反覆無常的老皇帝還能交給子孫一副還算穩固的江山。若然失敗,那麼他草創的國家,就將一蹶不振!
無數人的目光,只是追隨着走在前頭的吳國貴的身影。他高大魁梧,極有氣勢的身子在馬上挺得筆直。在吳三桂的三個兒子當中,這位吳三爺和現在留守在陝西的吳二爺,還有吳二爺的兒子吳大少爺,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帥才,而且過往的戰績都相當出彩。可是老皇帝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這次入江西下江南之戰,居然放着老吳家的三大帥才都不用,偏偏讓太子爺吳應熊和夏國相、胡國柱這倆草包女婿唱主角.
其實吳三桂的心思,大家其實還是知道一點的就是在擔心玄武門,在擔心靖難之役,而歸根結底,就是老皇帝年事已高,去日無多。而身後的繼承人又都挺有能耐,而且還養成了各自的勢力。這情況簡直就是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三兄弟的翻版!所以吳三桂才急於扶植太子吳應熊,幫他建立威信。但是這樣的安排卻徹底搞砸,吳老皇帝還倍受打擊這就讓大家的心底,都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吳老皇帝還能支撐多久?老皇帝一旦不在了,他費盡心機搞出來的吳周江山,會不會因爲三子爭權而分崩離析?
在隊伍前頭,飛奔來一羣騎士,打着一面“賈”字大旗。他們應該是尋着吳國貴的王旗找來的,爲首一騎,是個二十多歲的白白淨淨的青年,他看見了一身中西合璧的銀色板甲,騎着一匹西洋大長腿馬的吳國貴後,就立即揮手讓隨從們止步,然後自己飛馬到了吳國貴跟前。
吳國貴認識這青年,知道他是賈漢復的小兒子,行六,名國柱,原本是賈漢復的外室替生養的,不在旗籍之上。在賈漢復真的“復漢”之後,就把這兒子領回家,封了個宜章縣令——他這個宜章縣令可不是一般的縣令,而是世襲罔替的宜章縣令!
因爲賈復漢的兩個州是藩地,是康熙封給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又帶着投明的。這兩個州的知州和下面的縣令,全都姓賈!不是老賈的兒子就是他的孫子!
而且老賈還早早立了遺囑,他死後就把這兩個州下面的縣分給六個兒子,以後就一代代往下傳
雖然這套世襲縣令制沒有得到大明朝廷的正式批准,但是李輔臣北上之前已經以大明南王的名義頒佈令旨,允許老賈家世襲二州,與國同休了。
可是這個南王批准的事兒,卻被南王的媳婦以英王世子名義下令給撤銷了,還把賈家人都召回了廣東,交給了李吉貞“看管”,只有這個賈國柱因爲是廣東講武堂畢業的,而且一直在粵軍之中帶兵(他這個世襲縣令是可以委任代官的),和吳小菟很熟,還擔任過一段時間英王府的護衛隊長,所以才被吳小菟派去收攏賈漢復的湘軍,然後又讓他駐守韶州。
這賈國柱和吳國貴也挺熟的,他在擔任英王府衛隊長的時候,多次奉吳小菟之命給吳國貴送禮。吳國貴現在騎着的馬,穿着的甲,還有吳國貴的親兵們使用的燧發槍,全都是賈國柱幫着送到長沙的。每次吳國貴都會召見這個賈國柱,向他請教廣東和廣東國人軍的情況。
不過關係再好可能也不能經受沒收領地的考驗吧?
實際上,收回封建領地已經是李中山出任大將軍後大明實行的國策了!
連李中山、鄭經這樣的藩王都已經“奉還版籍”了,何況賈家這種水準的小領主?但李中山、鄭經“奉還版籍”後還可以通過控制大明朝廷和地方上的實權,獲取更多的利益。並不是真正被削藩了,而是變成了中央的一部分。可賈家這種級別的藩臣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被削藩後就只能當個富家翁,而身爲庶出的“小六子”,賈國柱則是想當個富家翁都沒了。就算他爹還能得個公侯,也輪不到他襲爵的。
另外,賈系湘軍在這場削藩事件中的損失也很大。因爲賈漢復是沒有軍餉可以給下面的,所以他的軍隊就只能完全封建化了!他將桂陽州和郴州的土地分割成了兩三千個“莊”,然後再封給賈系湘軍的兵丁,由這些“莊”直接負擔兵丁的衣食器械。實際上,就是將這些“莊”變成了兵丁的封地!
所以在桂陽州和郴州,人們都管這些賈系湘軍的兵丁叫“十戶侯”.雖然只有十戶屬民,千畝封地,但這卻是祖傳的基業,哪裡是廣東國人軍的那幾個軍餉可以比的?
因此這些跟着賈國柱一起開赴廣東的“十戶侯”全都大明英王府不滿!
在這些人的推動下,在自身利益遭到剝奪的情況下,賈國柱毅然決然的棄明投周,也是非常合理的。
而且吳國貴也不讓他白辛苦,已經答應可以馬上把整個郴州都封給他!等打下廣東,再把廣東的南雄州,江西的南安府都封給賈家!
現在看見賈國柱如約而來,吳國貴就笑着朝他招手:“六子,快過來,快過來.我父皇冊封你當桂陽郡公(郴州古名桂陽郡)的大詔就在我這兒!從現在開始,郴州就是你的了!”
“真的?”賈國柱聞言就是一臉的驚喜,當場就翻身下馬要跪接聖旨。
吳國貴則擺擺手道:“這裡不是接旨的地方這可是冊封的大詔!”
“對,對,對大王,臣已經在樂昌準備好了營地和船隻,您的大軍立即就可以進駐,先休整兩日,然後咱就乘船南下,走武江入北江,要不了十日,大兵就可以入廣州了!”
吳國貴一聽,滿意地點點頭,又問:“廣州情況如何?可有防備?”
“廣州當然是有防備的,”賈國柱笑着回答,“不過急切之間,郡主娘娘也無處調集可以抗拒十萬天兵的大軍.這事兒得兵貴神速!要不然等廣東的國人都發動起來,二十萬火槍兵都能拉出來!”
“二十萬?”吳國貴嚇一跳,“有那麼多?”
“當然有了!”賈國柱答道,“光是一個佛山鎮就擁有不下二十萬匠人!其中三分之一,已經有了國人身份.而且他們大多都能熟練使用燧發槍!畢竟,燧發槍就是他們那裡造的!”
一個軍事工業中心城市的動員能力,當然是遠遠超過吳國貴這樣的封建軍閥的想象.畢竟手工業城市的人口密度很大,青壯年衆多,而且手工業生產又講究紀律和精確,如果這座城市的產品又正好是燧發槍、青銅炮、火藥、子彈、炮彈的話.這簡直就是個東方版的“巴黎老區”啊!
不過吳國貴還是不打算放棄,重重點頭道:“知道了,六子,帶路,咱們一起去廣州,去佛山!”
“好嘞!”
當吳國貴率領的九萬大軍跟着賈國柱浩浩蕩蕩開進廣東,去抄李中山的廣東老巢時。他的好大哥吳應熊已經被一羣“換了衣服”的明軍,團團包圍在了九江城內。
“不好了,大爺,大事不好了.”
一個從北京開始便一路跟隨的老奴才,飛也似的闖進了吳應熊太子行轅的書房,把正和自己的親家公郭壯圖手談的吳應熊給嚇一激靈。
“什麼?什麼不好了?”吳應熊看着這個上了點年紀的奴才趕緊追問,“是不是我父皇.”
“不,不”那老奴才搖搖頭,“是明軍他們在城外列陣!”
“嗨,那有什麼?”吳應熊鬆了口氣兒,壓根不害怕,“李大頭是我女婿,有什麼好怕的?我現在不露面而已,我要露面了,他一準會放我離開的。”
吳應熊這段時間已經算計好了,覺得李中山無論如何是不會殺他抓他的且不說兩邊關係多親密,就是殺了他會讓吳周這一盤散沙都凝聚在吳應麒身邊,李中山就不會幹這事兒!
而且,李輔臣、李中山和吳家其實是一個大團夥下的兩個小山頭,兩邊不僅通婚,而且許多人還都有在兩個山頭都混過的履歷。所以他們兩邊是隻分高下,不決生死。
這吳應熊即便是被李中山抓住了,也不會害了性命榮華富貴還是有保障的!
至於郭壯圖就更不慌了他和李輔臣,李中山那是老相識了,而且現在還沾着親戚,到了李家陣營,照樣可以做官。
所以這會兒還笑着跟吳應熊請命呢,“太子爺,臣出去會會王大頭吧您可是小艽的爹,讓他別逼太緊。”
“對對,”吳應熊笑道,“我是小艽的爹,我還是小菟的伯父!”
“太子爺!”那老奴突然插話了,“您先別想好事兒外面的明軍換衣服了!”
“換衣服?”吳應熊一愣,“換什麼衣服?”
“把紅巾紅袍換成了青衣白帽.白帽就是那種白色的范陽氈笠!”
吳應熊還沒明白:“明軍換軍服了?他們不是紅巾軍嗎?”
“那,那,那不是闖王軍的打扮?”郭壯圖已經跳起來了,一不小心還帶翻了棋盤,黑白棋子嘩啦啦摔了一地。
“什麼?李闖”吳應熊這下可急眼了,一下也站了起來,“快快,快讓人給本太子更易披甲!孤要上城觀陣!”
“是!”
九江城南,廬山腳下,這個時候已經是一片白色氈笠的天下了!
五六萬人的“白氈帽”,已經排出了五六十個營方陣,白茫茫的一大片,這白茫茫一片的前方,還擺出了上百門青銅火炮。炮羣間隙,還立着不少騎兵!
其中這些“白氈帽”組成的大陣的正前方,還立着兩面大旗,一面上頭繡着一個斗大的“闖字”,還有一面則繡着“奉天”兩字。
兩面大旗中間,一騎佇立,也是白帽青衣,還是一個鬚髮皆白,只有一隻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遠處的城牆。
這位老爺子,當然就是李自成了。當他看見城牆上一番旗幡擾動時,就以爲是吳三桂來了,張開喉嚨就大呼道:“裡面的吳三桂聽了,你已經被額們包圍了,快點出來投降,還不失封侯之位,若要頑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條.這一回,可不會再有滿清韃子來救你個老漢奸了!哈哈哈”
他一喊完,底下的幾萬大軍也跟着一起嚷嚷:“裡面的吳三桂聽了,你已經被額們包圍了,快點出來投降”
幾萬人一喊,城頭上的吳應熊已經傻眼了。
好好的李中山,咋一眨眼變成李自成了?這不是要人命嗎?李中山那邊好商量,李自成可不會放過他!李自成和吳三桂那是死仇,不死不休!死了下去還得斗的那一種!
吳應熊可不敢向李自成投降,投過去也是送死!
想到這裡,吳應熊都快哭了前兩天李中山還在的時候,可派人來交涉過,他那時候要是露個頭,這頭就保住了。
現在可好,換李自成來索命了!
“開炮!開炮!快開炮.”吳應熊知道跑不了,只好咬着牙下令開炮,“給本太子狠狠打,打死李自成!”
“轟”
早就有幾門架在九江城牆上的紅衣大炮填裝好了彈藥,炮手聽見吳應熊下令,二話不說就開始發炮。不過李自成距離九江城頭還有點距離,想靠紅衣大炮精確命中是不可能的。
不過李自成也沒興趣給人當靶子打,大笑了幾聲就飛馬向後而去,返回自己的中軍本陣了。
他一退去,李自成陣前的火炮,也馬上轟鳴了起來!
這些大炮可不全是李自成從幕埠山拉出來的輕型火炮,其中也有相當部分是李中山從水路運來的十二斤大炮,是可以用來轟塌城牆的利器!
一時間,九江的城上城下,全都是硝煙瀰漫!
九江之戰,正式打響!
而與此同時,在廬山以西的一條南下的官道上,大隊大隊扛着火槍,紅巾長袍的步軍,正邁開步子,飛也似的向南急行軍。那個讓吳應熊甚是想念的李中山,現在就在這大隊的火槍兵當中。
而他之所以趕得那麼急,全是因爲擔心爸爸李輔臣中了吳三桂的奸計.因爲包圍南昌的吳周軍突然就解圍向袁州方向撤退了!
這顯然是吳三桂想要引李輔臣去湘贛邊打埋伏啊!
李中山可不想讓一大羣李家二代都沒了爸爸,所以趕緊帶着兩個模範鎮和一部分騎兵,輕裝急行軍,飛奔着去南昌找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