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鎮的南海縣丞衙門內,一片寂靜。
當改革觸及到自身核心利益的時候,佛山的資本家們都陷入了沉默。這幫廣東有錢佬已經開始盤算了雖然大家都恨尚可喜,恨不能把他抓來千刀萬剮。
但要他們拿出大量土地投資王大頭的革命,同時還要包下佛山的商稅支持王大頭,這代價就有點大了。而且風險好像也有點大,不知道最後會不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併摺進去?
這不得好好算一算?
首先,拿出大量土地換取廣州城的宅地和商業用地,實際上就是一筆風險挺大,經濟收益幾乎沒有甚至爲負的投資。
因爲他們拿出的土地都實實在在的優質資產,都分佈在南海、三水、順德等縣,也有一些在新會、香山、新寧.不過都已經被王忠孝的人當成“無主田地”給均掉了!
而王忠孝準備補給他們的廣州城內外的土地,說起來將來如何如何,但是現在呢?現在這些資產甚至不在王忠孝手裡!
這廣州眼下還姓尚呢!
即便他們看好廣州的地產,等王忠孝打下廣州後再去購買不行嗎?
現在的廣州又不是明朝時候那個無比繁華的廣州城,而是被尚可喜屠光過一次的廣州城,人口比佛山差遠了。
而且廣州的千年海貿中心地位也已經丟失了,被澳門取而代之。
即使將來還可以發達起來,也還是得指望他們這些佛山大商人去投資經營。
所以這個投資,是沒有什麼經濟價值可言的.但是,沒有經濟價值不等於沒有政治價值!
其次,拿下佛山口岸搞包稅,也是無利可圖的。因爲佛山不是個貿易中心,而是冶鐵重鎮和手工業中心。而佛山鐵器和手工業品主要供應的市場也不是在海外,而是國內。
這個海關稅.好像也不應該他們交啊!
王世凱現在提出要設立佛山口岸,還暗示要把口岸承包給佛山商會,意思就是讓佛山商會交商稅了佛山商稅這個事兒,最怕的就是找着商會談包稅。
一年包個幾千兩你看不起誰呢?
這個王世凱又不坐在北京朝堂上的昏君,他現在人就在佛山,佛山有多繁榮,用眼珠子瞅一瞅就知道了。
一年包個幾十萬兩或是幾萬支火槍都不算什麼.
又要大家出土地支持均田,又要出銀子交商稅,這個投資是有點大了!
如果王忠孝真的可以搞死尚可喜當上廣東王,那大家倒是可以支持他的眼下這場天下大亂說不定會持續很多年呢!
歷史上的五代十國前後好幾十個年頭,其中的南漢國立國五十四年!
而元末亂世也持續了十七八個年頭!廣東這邊亂得不厲害,還出了個守護一方平安的東莞伯何真。
如果在天下再歸一統之前,能夠得到王家廣東王的保護,大家不也能安心賺錢做買賣嗎?
況且這個王世凱對於開海禁和下南洋的熱情好像很高,還想找荷蘭紅毛夷在馬六甲那邊租個島子當貿易據點.這事兒如果能成,那也挺好啊!
佛山的鐵器和各種手工業品,還不得完全拿下南洋市場?
就在一幫佛山有錢佬盤算的時候,王忠孝的大師爺周昌樂呵呵進來了,湊到王忠孝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王忠孝就大笑了起來:“好好,請他進來!”
“是。”
周昌快步退了出去,而王忠孝則笑着對一幫佛山手工工場的資本家們說:“廣州的傅知府代表尚之信來求和了!代表尚之信,不是尚可喜有點意思,咱們一塊兒見見吧!記着,待會兒見了傅弘烈可別下跪磕頭,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這就都是朋友了!
堂上的佛山資本家們一琢磨,那個傅弘烈是廣州來的,那代表的就是尚可喜、尚之信尚家和廣東的大商人之間本來就貌合神離,如果再得知佛山商會的人已經是王忠孝的座上賓,那以後尚可喜、尚之信要翻了盤,還不得屠了佛山?
這還上了賊.王船了!
一幫佛山資本家還沒反應過來,周昌已經一溜煙出去,又很快領着身着大清官服的傅弘烈進來了。傅弘烈是皺着眉頭一臉憂愁地走進來的。
因爲剛到佛山鎮他就發現不對了!
駐紮在佛山鎮的廣東鄉軍都是圓領袍加紅頭巾和紅色風帽.這種紅巾軍的打扮好像和吳三桂的軍隊差不多!
而且,傅弘烈還注意到廣東鄉軍當中的軍官和士兵都沒辮子!
這是要造反啊!
而當傅弘烈看見王忠孝的時候,這心更是一沉到底。因爲王忠孝也換上了一件圓領長衫,光着腦袋,沒有戴風帽,不過卻露出了一頭的“秀髮”,還不是很長,梳不了髮髻,只是散在那裡,看上去亂糟糟的。
“世凱,你怎麼蓄髮了?你難道要造反嗎?”
看見王忠孝的髮型,傅弘烈終於忍不住質問起來了。
王忠孝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一拍桌子道:“傅仲謀,我蓄不蓄髮你管得着?我覺得禿腦袋太醜了,還梳個金錢鼠尾的辮子.簡直不堪入目!你們都說說,我說得對不對?”
底下一幫佛山人也都沒剪辮子呢,不過他們現在只是後腦勺有辮子,心裡面還沒有——大清朝到現在還沒完全搞定廣東,一天都沒有!
因爲廣東的抗清勢力始終站着那麼一丟丟地盤,火種不滅!
所以他們聽王忠孝說起蓄髮的事兒,全都點頭表示贊同。
“對,對,對!”
“辮子太醜了!”
“還不方便.”
“還是蓄髮好!”
“傅府臺,不如你也蓄髮吧!”
傅弘烈一聽這話火氣就上來了,一指堂上一羣和他沒大沒小,見官不跪的廣東佬就要開罵,可王忠孝卻搶先開口道:“傅仲謀,如果我沒記錯,你是我孔姨娘的包衣吧?照着大清的規矩,你是沒有資格在康熙跟前自稱奴才的!”
傅弘烈還是吼起來了,“你,你管格格叫什麼?”
姨娘、姨媽、姨母都可以解釋爲母親的妹妹,但是姨娘這個詞兒不知道怎麼了,就被孝子們用來稱呼父親的小妾了。
“叫姨娘啊!”王忠孝一瞪眼,“我當着孔姨娘的面都這麼叫.她都沒有異議,你一個當奴才的,多管什麼閒事?”
“你”傅弘烈都快給王忠孝氣炸了。
“傅仲謀,”王忠孝喝了一聲,“你大老遠從廣州城裡來佛山做什麼?是要管我留不留頭髮嗎?”
傅弘烈哼了一聲,只好不提頭髮的事兒了雖然大清朝有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規矩,但是現在留髮的漢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吳三桂也留了,李自成也留了,他們的腦袋都還在——砍不動啊!
“王道臺,”傅弘烈一拱手說,“下官是奉了平南王世子之命來和令尊議和的。”
“我爹剛剛放跑了祖澤清的五千敗軍,正往廣州而來,還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到。”王忠孝笑道,“要不你在佛山多等幾日?”
傅弘烈一愣,“什麼?放跑了祖澤清?”
王忠孝點點頭:“尚可喜那老賊發兵偷襲我嘛我就向我爹告急了,所以我爹就只能放祖澤清北上湖南了!呵呵,湖南那邊壓力很大啊!又是吳國貴,又是李自成,現在還多一祖澤清.多半要完了!”
“你們.”傅弘烈道,“王世凱,你可別忘了,搞死吳世霖你也有份!”
王忠孝笑道:“那又如何?這天下屬誰還沒一定呢!”
“沒一定?你,你現在到底是哪頭的?”傅弘烈問。
王忠孝反問:“尚可喜和尚之信是哪頭的?他前兩天是不是向吳三桂上了勸進的表了?”
“你,你知道了?”傅弘烈又是一愣。
“我當然知道了!”王忠孝道,“吳三畏身邊有我安排的眼線.如果這眼線沒蒙我的話,你們還給了吳三畏一百萬兩銀子和二十萬石白米對吧?”
“這只是世子爺的緩兵之計。”傅弘烈替尚之信解釋道,“世子爺已經上了摺子向皇上請罪,並且請皇上下詔調解尚王兩家的戰事”
王忠孝一笑:“此事何須康熙調停?尚之信想停戰對了,現在廣州城裡頭是尚之信說了算?”
他當然知道歷史上尚之信就曾經奪了尚可喜的大權,所以這會兒聽傅弘烈只提尚之信之命,不說尚可喜的令旨,就猜到老尚家又父慈子孝了!
傅弘烈看着王忠孝:“王道臺,只要你答應停戰,世子爺也可以給你一百萬兩銀子和二十萬石白米!”
尚家那是真有錢啊!
“想停戰?”王忠孝笑着伸出兩根手指,“一是讓出廣州府,退到韶州去!二是把尚可喜交給我這老東西害死粵人數百萬,最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什麼?你讓世子爺把爹交給你殺掉?還要交出廣州府?”傅弘烈馬上搖頭道,“這不可能!”
王忠孝哈哈一笑:“等我爹領着大軍抵達,兩下合兵,那可就三萬四萬大軍了!到時候廣州守得住嗎?守不住,死得可就不是尚可喜了,而是尚家滿門!”
“你”傅弘烈怒道,“你真要造反啊!”
王忠孝搖搖頭,笑道:“傅仲謀,我是不是反了,是康熙要考慮的!尚之信現在要考慮的是要陪着他爹一起死在廣州,還是到北方去多活幾年!”
王忠孝的話說得那麼囂張,其實是在嚇唬人,能把尚可喜、尚之信嚇跑了,自己兵不血刃取廣州就行了。
同時他這話也說給在場廣東人聽的!
得讓廣東人知道,他王大頭要爲大家殺尚報仇——如今的廣東人,是分爲土、客、潮三大族羣的,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大好的,不過在反對尚可喜的問題上,他們是一致的。
有尚可喜這個廣東公敵在,王忠孝才能比較容易整合廣東的人力物力。
只要能整頓好了廣東,那王忠孝就有足夠的力量發起北伐戰爭了雖然歷史上那次由廣東出發的北伐,還要等上二百幾十年纔會發生。
但是考慮到清初全國各處的凋敝,廣東的力量佔全國的比例,其實比二百幾十年後還大!
只不過吳三桂、康熙、李自成他們沒有意識到而已
在他們看來,即便有誰可以佔有廣東全境,甚至佔有兩廣,也不過是個割據一方的亂世軍閥而已。他們的主要對手,還是彼此啊!
就在廣東的形勢開始向全面割據化、藩鎮化演變的時候,湖廣、陝甘的形勢,也在急劇變化之中。
首先,當然是吳三桂籌備了近一年的“一出祁山之戰”,在崇禎四十五年,也就是康熙十一年的秋收之後,終於拉開序幕了。
不過和歷史上諸葛亮一出祁山時候的打法不一樣,吳三桂並沒有採取大舉出擊的戰術,而是來了個“小舉出擊”,只是讓吳應麒、吳世琮兩父子率領四個衛的吳兵,總共兩萬人,出略陽、鳳縣,攻打甘肅的成縣、徽縣和兩當縣。
這三個縣大致上都位於祁山的東南部,地形比較尷尬,所以嶽樂沒敢佈署大軍,只是擺了一些甘肅綠營用來監視漢中方向上的吳軍。
在吳應麒、吳世琮出兵後,這三個縣的綠營兵都來個“見賊才逃”.還是挺勇的!
勇是勇,但是成縣、徽縣和兩當縣還是讓吳應麒和吳世琮輕輕鬆鬆拿下!
而這三縣歸了吳三桂後,位於祁山之南的階州自然不可能保全了,不多時也被吳三桂所得了!
奪取階州之後,吳三桂進軍祁山的大路也就通達了.不過這個時候天氣已經轉冷,吳三桂就沒繼續北伐,而是開始貓冬了!
這一貓冬,就是駐軍秦州的嶽樂和遠在西安的康熙,都有點被動了。
因爲吳三桂明顯採取了個步步爲營的戰略——出兵不多,消耗也就不大。消耗不大,那就有利於就地解決補給——階州和秦州的兩當縣、徽縣還是有一些開墾好的田土和沒有被清軍強制遷走的百姓的。
所以吳家軍完全可以在來年春天在階州和秦州的兩當縣、徽縣播種小麥,等秋收之後,應該就能支撐吳三桂的主力出祁山了。
這種打法雖然比較慢,但是卻非常穩健,而且利於持久,比歷史上諸葛亮的辦法好像還好一點。
對於清軍而言,他們能守住祁山就不錯了,不可能翻越祁山去攻打成縣、徽縣和兩當縣.去了也打不過啊!可要是不反擊,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吳三桂在祁山以南屯田積穀!
等明年秋天,糧草足備的吳家軍就有可能一次出動十萬去攻打祁山了.到時候鞏昌府和秦州都有可能保不住!
而吳三桂拿下鞏昌府和秦州之後,還可以繼續照葫蘆畫瓢,再屯一次田。
等到了康熙十三年的秋後,恐怕蘭州和平涼都要不保了.
其次,湖廣方向的敵人也很穩健!
李自成這個流寇時至今日,還貓在沅江、長江和洞庭湖之間,慢吞吞地設軍府、均田地一副要在澧州養老的樣子。到現在,地盤也就是整個澧州,小半個荊州、小半個宜昌、半個常德、半個永順。
而從貴州殺出來的吳國貴好像也不着急,慢悠悠拿下了沅州、辰州、靖州,現在剛剛攻入寶慶府境內。也是一副我不着急,我有時間的模樣。
吳三桂、李自成一大把年紀還那麼穩,卻讓康熙有點無從下手了
他現在的兵力並不比吳三桂、李自成強,如果這倆老傢伙輕敵冒進,還比較好對付,但他們現在都步步爲營,康熙可就沒招了。
而就在康熙有點沒招的時候,廣東方面就傳來了讓他難以置信的消息——王輔臣的奏摺和廣東提督李爛,幾乎前後腳抵達了西安行在!
而王輔臣和李爛要告訴康熙的,則是大清現在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一個藩鎮割據的時代!
一個地方督撫擁兵自重還打內戰,但還是可以被看成大清忠臣的好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