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兄誕辰1677年,8月23日。
新西班牙,阿卡普爾科市,聖地亞哥城堡。
和前兩天一樣,阿卡普爾科市的市長唐.費爾南德斯天一亮就站在聖地亞哥城堡的城牆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浩瀚無垠的太平洋。
太平洋的海水湛藍,猶如一張閃閃發亮的毯子,一層層地起伏波動。陽光照在上面,滿眼都是光芒閃動。實在是這個世界上最壯觀和美麗的景色!
不過費爾南德斯早就看膩了太平洋的景色,他化那麼多錢走了新西班牙副王的路子運動到這個市長,可不是因爲這裡的風景比較好,而是爲了撈錢的!
這個阿卡普爾科市的市長可是整個新西班牙總督區油水很足,同時也最安穩的職位。要比油水,這裡也許不是第一,但是要比安穩的油水,這個職位絕對是第一位的。
哪怕最不怕海路艱險的英格蘭海盜,也不可能從大西洋那邊繞到位於北美洲的阿卡普爾科來搶劫。這路也實在太遙遠了,而且新大陸的太平洋沿岸屬於西班牙統治的港口,全部都是不對外開放的——雖然歐洲人很喜歡標榜自由貿易,但實際上他們更喜歡的是壟斷的自由貿易,在可以壟斷的地方堅決壟斷,在有可能壟斷的地方爭取壟斷,在對手佔優勢的地方纔會謀求自由貿易。
譬如西班牙在新大陸太平洋東岸的屬地,基本上都是西班牙獨有,他國難以染指之地。所以西班牙在新大陸太平洋沿岸實行的就是堅決壟斷。外國船隻嚴禁入港!
而且由於太平洋沿岸港口數量不多,距離最近的非西班牙港口還在大西洋那邊或太平洋對岸呢!所以也沒什麼私人海盜或走私商人在太平洋沿岸活動,這一百多年來,除了極少的有來自歐洲或是日本(日本有一次)的探險船,就沒有別的外國船隻來過阿卡普爾科港。
因此富得流油的阿卡普爾科市,不僅從來沒有被外敵攻擊過,甚至沒有受到過任何外敵的威脅.而且城市的治安也非常好,很可能是整個大航海時代最讓人安心的城市,市民們都很富裕,還篤信天父,有良好的教養,連城市外圍的印第安人都很老實。
即便如此,新西班牙總督府依舊不惜巨資爲這座被山丘和大海包圍,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城市修建了炮臺和堡壘,還招募了一個西班牙方陣步兵團常駐在此地,可謂是萬無一失.而唯一讓人擔心的,就是一年纔來一次的西班牙大帆船隊遭遇海難!
一年纔來一次,要是沉海里了可就慘了。不僅今年的買賣沒得幹了,就是明年的生意搞不好也會受到影響——因爲要從新西班牙的大西洋沿岸地區再調個十艘八艘大帆船過來也沒那麼快。搞不好就會錯過北太平洋上適合航海的那幾個月.然後就得等到後年纔會有來自菲律賓的大帆船了。
而費爾南德斯市長的任期,到明年年底就結束了.
另外,他還在這一次的大帆船貿易上下來血本,如果大帆船遭遇海難,那他這個市長可就要當得破產,然後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返回歐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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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根據原本的計劃,這一批大帆船應該在8月初就抵達的,這都遲了20天.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費爾南德斯市長一想到可能的意外,眩暈的老毛病就犯了,心跳也撲騰撲騰地加速了,再看遠處太平洋的海平面都有了重影了。
他趕緊扶着城牆,閉了眼睛,深吸一口帶着些鹹腥味兒的來自太平洋的空氣,感覺稍微好了一點,才又一次睜開眼睛,往遠處望去,突然看見海平面上出現了幾個小小的白點點這是眼花了,還是那些裝着他後半生幸福生活的大帆船來了?
費爾南德斯市長趕緊摸出一隻單筒望遠鏡,拉到最長,對着遠處的海平面好一陣踅摸,然後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了。因爲一幅又一幅的船帆,正依次出現在他的望遠鏡當中!
“來了,來了,他們來了.”老費爾南德斯放下望遠鏡,眼眶已經激動的都是眼淚了,他趕忙抹了一把眼淚,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然後對着身後站着的印第安僕人大喊了起來,“快去叫羅德里格斯團長!”
“是,市長先生。”
那名印第安人恭敬地向老費爾南德斯鞠了個躬,不過沒有等他轉身去找駐紮在阿卡普爾科的那個西班牙方陣步兵團的團長,同時也是聖地亞哥要塞司令的胡安.羅德里格斯前來。要塞的鐘聲就已經“咣咣咣”的敲響了,一共敲了十響,意思就是從太平洋上來了十艘大帆船!
鐘聲剛落,老費爾南德斯就聽見一個特別洪亮的大嗓門叫喊了起來:“哈哈,大帆船總算回來了,感謝天父”
老費爾南德斯一聽這聲音,就知道來的是那個羅德里格斯團長。這傢伙手底下的賬面兵有整整三千,但實際上的人數大概也就是三四百,省下的軍餉軍費都給他拿去投資太平洋的“自由貿易”,而他從貿易上賺到的錢,會有相當一部分拿去孝敬新西班牙的副王了。要不然,就憑他一個平民出身,整個青年和壯年時代都在德意志和尼德蘭的土地上打爛仗的老兵,也配得到現在這職位?
雖然貴族出身的老費爾南德斯看不去和他共事的老兵,但面子還是很客氣的,畢竟大家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都在一起挖西班牙世界帝國的牆角。如果西班牙世界帝國沒有他們這樣的官吏,那對整個世界都會產生嚴重後果的.這意味着西班牙的那幾個瘋子國王手裡的軍費多上幾倍!
“團長,您來的正好,”老費爾南德斯對羅德里格斯說,“那些船隻的確是西班牙大帆船吧?”
“我再仔細看看,”羅德里格斯團長說着話就舉起望遠鏡,眯起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睛透過望遠鏡觀察了起來,“是西班牙大帆船,沒有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不對!”
老費爾南德斯一緊張:“哪兒不對?我記得是八艘大帆船啊!”
“是八艘但我看見了十艘船!”羅德里格斯說,“其中兩艘似乎是英格蘭蓋倫船”
“什麼?英格蘭蓋倫船?難道是”老費爾南德斯皺起眉頭,“一定是我們的勇士繳獲了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商船!我們西班牙現在正和英格蘭處於戰爭狀態當中!”
實際上,英格蘭和西班牙現在已經是盟友了——在法荷戰爭中,荷蘭組織了一個反法聯盟,西班牙、奧地利、普魯士、洛林、帕拉蒂納特等國,再加一個荷蘭,大傢伙一起揍路易十四。
而英格蘭和瑞典則是路易十四的盟友,由於英格蘭和瑞典都挺能打的,路易十四的法蘭西也武德滿滿,形勢對反法同盟極爲不利。於是尼德蘭聯省共和國世襲終身執政官威廉三世就祭出了可以扭轉幹坤的“牀上政治”,和英國的瑪麗公主結婚,一下子變成了查理二世的侄女婿。
因爲這個查理二世沒有合法婚生子女可以繼承他的王位,所以他的弟弟詹姆斯二世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詹姆斯二世的女兒瑪麗公主就是第二順位繼承人,如果不出意外,就是將來的英國女王。
將來的英國女王都是荷蘭執政的人了,這個英國當然就改變立場背刺路易了!
不過阿卡普爾科這裡距離西班牙歐洲有點遠,所老費爾南德斯還不知道英國人已經是西班牙的盟友了.
羅德里格斯雖然也不知道西班牙和英國因爲荷蘭執政睡了英國公主,所以化敵爲友了,但他還是不大敢相信八艘西班牙大帆船可以繳獲兩條大小差不多的英國蓋倫——跑太平洋的西班牙大帆船上的士兵都有九成空額,這也能繳獲英國人的船?難道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商船也一樣有那麼多空額?
真是沒想到啊!英國.居然也和西班牙一樣腐敗了!
羅德里格斯想到這裡,頓時就覺得自己熱愛的西班牙祖國的前途一下光明瞭不少!
然後他仔細看了看,這個時候那十條大帆船又近了一些,他可以看清船帆上的“紅叉叉”了,這是西班牙的“勃艮第十字”,是西班牙軍隊的標誌。
那就錯不了了!
“是勃艮第十字,是咱們的船!”羅德里格斯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好,”費爾南德斯笑了起來,“那就安排迎接儀式吧!”
阿卡普爾科市就靠着一年一趟的大帆船貿易發財,所以每當大帆船來港,阿卡普爾科市的市民都會組織歡迎儀式,舉着保護商船的聖像,唱着“德.德烏恩”的聖歌,載歌載舞地去歡迎.這個買賣其實也不算大,連荷蘭人的一個零頭都算不上,但是儀式感直接拉滿啊!
不過阿卡普爾科市的市民怎麼都不會想到,這十條大帆船給他們帶來的不是來自東亞的絲綢、瓷器,而是全副武裝的入侵者!
“到了,到了,將軍,咱們到了!”
“將軍,您再堅持一會兒,咱們馬上就靠岸了!”
“將軍,只要上了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將軍,您要振作啊!”
在泉州出品的英式蓋倫船路易大王號上,一羣臉色蒼白,身材消瘦,看着還有點骯髒的耿精忠的手下,正圍着好像奄奄一息的耿精忠,在向他報告好消息,鼓勵他振作起來。
耿精忠這一路可真是活受罪了,他本來就不大能適應海上生活——暈船暈得特別厲害,別人暈船暈一個月兩個月,要麼就適應了,要麼就海葬了。可是他一暈就是三個月,一直吐一直吐,強塞進嘴裡的食物能給吐一半。
一開始還有人給他細心打理,等出海一兩個月後,整個船都臭烘烘的,也就沒人管他了。這苦頭他可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還當過一段時間的皇帝,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苦啊!
這船漂到北太平洋的時候,他就已經認清現實了——他原來就是《三國演義》裡的那個袁術袁公路啊!
不,他比袁公路還慘,袁術最多就是窮困而死,而他這是要客死海上,死後連入土爲安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往海里一丟.
就在他心灰意冷,想着是不是要討一碗蜜水喝的時候,居然有人來告訴他,船已經靠岸了。
他扭頭看着自己的軍師喻仁英:“真的.到了?這下有蜜水喝了?”
“蜜水?”喻仁英一愣,心說,這個新大陸有蜜蜂嗎?
“有,有隻要打下阿卡普爾科,什麼都會有的!”他的心腹曾天養之前要被鄭經從大員島上提出來送往琉球島,這一路也吃盡了苦頭,但好歹活着看到了新大陸,這會兒信心十足。
這個新大陸,那是真的大啊!他們早就已經看見大陸的海岸線了,在看見海岸之後,又一路向南航行了總有一萬里要是都能打下來,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別說喝一碗蜜水,天天酒池肉林啊!
“打得下來嗎?”耿精忠還有一點懷疑,“咱們還有多少人下船作戰?”
這一路遠航可把耿精忠和他的手下給折騰苦了,因爲暈船和水土不服病死的都有好幾百!現在還能拎着兵器作戰的,恐怕連千數都沒有了,而且還得流下一部分看着那八條大帆船上的西班牙水手。
“八百!”曾天養道,“有八百壯士!”
完了阿卡普爾科有三千守軍,而且還有一座要塞!
看來是要橫死新大陸了!
耿精忠覺得生命即將走向終點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德.德烏恩”的歌唱聲和人們的歡呼聲。
他趕緊支撐着從牀上起來,然後再別人的攙扶下,搖搖晃晃走到了船艙的窗口。他發現碼頭外人山人海,至少聚集了上萬人,其中還有兩三百扛着火槍的在碼頭上排出了一排,還有十幾個看着好像是當官的和當神父的,站在這些火槍兵前面。
耿精忠又發現自己所在的“路易大王”號已經靠上了碼頭,纜繩也已經丟了下去,還被碼頭上的西班牙人撿去系在了一根柱子上看來跑都跑不了!
既然跑不了,那只有拼了!
耿精忠咬了咬牙,下令道:“所有能拿得動燧發槍的,都上甲板和西班牙人拼了!”
“是!”
曾天養看到耿精忠來了精神,也興奮了起來,回了一聲,然後大步出了船艙,去佈置突襲了。
不過耿精忠這個時候已經忘記了,他早就把指揮死士突襲阿卡普爾科港的任務交給樺山久親和調所清久這兩個小日本和他倆手下的武士。
就在曾天養走出船艙的時候,在路易大王號和另一艘名叫法王愛德華三世號的英格蘭式蓋倫船上,樺山久親和調所清久已經佈置好了突襲。
他倆各率一隊鬼子武士打頭陣,每條船上還安排了上百名火槍手用燧發槍和空腔彈進行射擊。
突襲首先由藥丸大師的高徒,劍術高手樺山久親發起。就看見他端着一支上了刺刀的燧發槍,對身邊兩個小個子武士吼道:“東鄉君、山本君,征服新大陸的時候到了!”
“哈伊!”
兩個小鬼子大吼一聲,也各自端起一支燧發槍,登上跳板,一前一後就朝着北美洲的土地衝去了,跟着他們一起衝鋒的,還有另外十幾個小鬼子。
這幫小鬼子都是薩摩的,又常在九州島和琉球島之間往來,自然是不暈船的。而且這會兒一想到他們這是要登上美洲的土地,精神頭馬上就到了頂點,嗷嗷叫着“半載!半載!”就開始衝鋒了。
而碼頭上的西班牙人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哪兒來的小孩子?還端着槍.大人呢?不管管?不對,他們是東亞人!
這是東亞人的入侵!
參加過三十年代戰爭的老兵羅德里格斯反應還是很快的,馬上就知道要玩,於是一把揪過身邊的阿卡普爾科市長費爾南德斯,擋在自己跟前。那個費爾南德斯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被身邊的人一揪還在發問:“幹什麼?你幹什麼?”
這個倒黴的阿卡普爾科市長剛剛提出問題,他的胸口就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然後就是一陣絞痛,他幹嘛低頭去看,就看見鮮血正從自己的左胸的衣衫內流出,瞬間就染紅了一大片!緊接着他就被羅德里格斯給丟開了,整個人癱軟着倒地,耳邊還傳來了槍聲、吶喊聲、驚呼聲、慘叫聲,但他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最後,他只聽見那個羅德里格斯團長發出的一陣陣驚呼:“來了,他們來了,他們來和我們爭奪新大陸了.”
他們?他們是費爾南德斯還沒有想清楚他們是誰,眼前就是一黑,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打過三十年戰爭的羅德里格斯可比那個貴族出身的廢物市長強多了,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不對,就知道阿卡普爾科守不住——他都吃了九成空額,還守個屁?得趕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