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有請!”
李中山一聽說是鄭經和陳永華來了,一邊吩咐周昌去迎,一邊站起身從書桌後面繞出來到了自己的都房門口,正打算出門到院子裡去迎接,那兩位貴客已經聯袂而來了。
於是李中山趕忙向二人拱手:“翼王,復甫,二位可是貴客,怎不叫人先來知會一聲?這下可要招待不週了。”
陳永華其實常來大將軍府串門,和李中山之間是比較隨便的,倒是鄭經前一陣都在福建,昨日剛來南京,是真正的稀客。聽見李中山的客套話,當下就笑着拱手還禮道:“大將軍客氣了,本王的爵位雖然和大將軍一樣,但是論及官職,畢竟是大將軍的下屬,此次來京又有緊急的公事,哪裡能勞將軍在百忙之中迎來送往?”
“有緊急的公事?”李中山也是一愣。
雖然他和鄭經、陳永華在限制兼併的問題上可能存在分歧,但是這事兒目前還沒有被拿到檯面上而且他也不會一開始就赤膊上陣親自提抑制兼併的法案,而是安排李來順出這個頭。先讓李來順領着一羣“闖營議政”提一個激進點的提案,和鄭經、陳永華、盧三好他們的人先在議政大會裡面吵吵上一陣子,最後他在出面仲裁,提出一個大多數人都能勉強接受的方案。
但這些安排都還在路上,鄭經、陳永華怎麼就知道了?難道李來順把消息透露出去了?這也是個小狐狸啊!
想到這裡,李中山趕忙擡手往自己辦公的都房一指,客氣地將鄭經、陳永華都請了進去。
等到李中山和鄭經、陳永華都落了座,大將軍府的僕人還給他們上好了茶,陳永華就開口給李中山解惑了:“大將軍,這回的緊急公事和耿精忠有關!”
“耿精忠?”李中山又一怔,“找到他了?這回他溜哪兒去了?該不會又溜去日本了吧?”
耿精忠去琉球的事兒,由大將軍府領導的錦衣衛早就探聽到了。不過李中山並沒有發兵去琉球捉拿,而是由他在琉球自生自滅了。但是幾個月前錦衣衛又報告說耿精忠的人又跑了,不過沒有全都跑路,只是跑了一部分,耿精忠本人就在其中。現在琉球那邊主政的變成了耿精忠的心腹徐文煥了。
不過李中山並沒有想到耿精忠這一跑就跑過太平洋去了墨西哥,他還以爲耿精忠會流竄到日本國去爲非作歹呢,所以他也就沒當回事兒。
“不是日本!”鄭經搖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這個耿精忠居然在琉球島設了個局,劫了西班牙人的大帆船,運了兩三千精銳飄洋過海去了新大陸!”
“什麼?”李中山這下真的有點吃驚了,“他去了新大陸?成功抵達了嗎?”
鄭經搖了搖頭,眉頭緊鎖着說:“這就不大清楚了不過成功抵達並且奪取阿卡普爾科港的可能還是很大的!而且,而且”
其實耿精忠成沒成功,鄭經是一清二楚的!因爲馮錫範已經帶着路易大王號和法王愛德華三世號這兩條福建造的英式蓋倫船,在西班牙大帆船隊司令官胡安.洛佩斯的引導下(海圖肯定也看的),走東北信風帶返回了西太平洋,半個月前就抵達了鄭經所在的泉州府。把耿精忠在新大陸搞共和革命向西班牙王政宣戰的瘋狂行爲,全都一五一十告訴了鄭經!
另外,馮錫範還告訴鄭經,耿精忠是以大明徵東將軍的名義在新西班牙的阿卡普里科市推動共和革命的!
更誇張的是,這個耿精忠在發完瘋後也不趕緊跑路,而是在阿卡普爾科港建立根據地了!
原本鄭經爲耿精忠選得那塊兒地盤是很好的,易守難攻不說,而且距離墨西哥城距離比阿卡普爾科更遠,西班牙人要發大兵征討困難不小。
耿精忠苟在那裡還是很有希望可以站得住的,可是現在他卻都在西班牙人在太平洋的門戶上。雖然阿卡普爾科距離墨西哥城也有好幾百裡,但那裡畢竟是個大港,和墨西哥城之間一定有比較優良的道路相連。
耿精忠守在那裡,勝算實在是不大夠啊!
最讓人無語的是,耿精忠還想讓鄭經在明年的春季多往阿卡普爾科港送點兒絲綢、瓷器、茶葉.這傢伙還打算在阿卡普爾科市和西班牙商人接茬做買賣!
聽完馮錫範說的事兒,鄭經也蒙了。這個耿精忠都在推動共和革命,反對西班牙王政了這還做什麼買賣?就等着被西班牙帝國的“十字天兵”討伐吧!
而且,耿精忠還是打着大明徵東將軍的名義往新西班牙輸出共和革命的!
這.搞不好會引發西班牙帝國和大明的戰爭的!
而且這個西班牙在歐洲還有一大堆的盟友,個個都是“王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全都反共和!
如果他們都加入西班牙一邊反對大明,那搞不好就會出現一個世界性的反大明同盟了
鄭經是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這兩個“牙”早在萬曆年間就謀劃過征服大明,後來因爲葡萄牙被西班牙“共君”了,而西班牙無敵艦隊又被英格蘭給打趴下了,所以纔不得不作罷。
可這一回,耿精忠在新大陸那邊鬧得實在太離譜,太會拉仇恨了!
知道自己“人精”碰上“神經”,搞不好要闖下大禍的鄭經,趕緊換上快馬來了南京——想讓李中山和他一起收拾局面,避免形勢惡化到不可收拾。
李中山其實也挺精的,他之前放縱耿精忠,是因爲想讓耿精忠去招惹一下日本國的德川幕府,探一探這個閉關鎖國的武士之國的虛實。以便將來入侵日本的時候,可以做到心中有數。
結果這個耿精忠卻被人一把推到新大陸去了而在整個東亞,有這麼大能耐的人,好像也只有鄭經!
李中山雖然已經猜到是鄭經在使壞,但他卻沒有在心裡面怪罪這位鄭翼王,反而高看了他一眼——能想到用耿精忠去試探新西班牙的虛實,這個鄭翼王的進步還是挺真快的!不錯,不錯,大明就需要這樣的議政王!
這個歐洲人的大航海時代,主要也不是靠各國政府在那兒推動的,而是靠形形色色的人物一起出海搞零元購,最後才把大半個地球都變成白皮的地盤的。
所以鄭經的行爲不僅不能嚴厲制止,而且還應該鼓勵和提倡!
“有什麼大不了的?”李中山望着吞吞吐吐的鄭經,笑了起來,“不就是個西班牙嗎?本土不過幾百萬人口,卻霸着新大陸那麼老大的地盤,在搶奪新大陸的過程中至少害死了幾千萬人,現在還強迫新大陸的土著去替他們挖金挖銀,每年累死的都有個十萬八萬更可恨的是西班牙人在萬曆年間居然還妄想用兩萬人亡我華夏,實在是罪大惡極,不誅不足以揚大明之天威啊!只是西班牙本土距離大明實在太遠,我大明天兵的確很難夠得着。如果西班牙人真的肯不遠數萬裡送兩三萬人找死,本王倒不介意把他們一塊兒都送去見他們的天父!”
李中山的這番話,也大大出乎了鄭經的預料。他雖然知道這位李大將軍非常反感西班牙、葡萄牙和羅馬大公教會,不過他的反感好像也就在精神和嘴炮方面,除了打下了葡萄牙實際控制的澳門,禁止天主教在大將軍府轄區內傳播之外,並沒有採取別的敵對措施。
不僅允許西班牙、葡萄牙的商人和其他各國商人一樣,在廣州府、泉州府、漳州府、寧波府、蘇州府、松江府、揚州府和應天府等開放口岸府從事貿易,還允許西班牙、葡萄牙兩國的領事在澳門、泉州、寧波三地常駐,以處理商務問題。還允許這兩國領事和其他各國的使臣、領事一樣進入南京進行外交活動。
可是現在再看李中山的態度,似乎都不介意和西班牙開戰了這個態度轉變得有點快啊!
想到這裡,拿不準李中山到底什麼路子的鄭經就趕緊給陳永華使了個眼色。
陳永華也是剛剛正式知道鄭經在背後推耿精忠去新大陸送死的事兒.既然鄭經和他打了招呼,他現在也只好幫一把自己的老上級了。
“大將軍,如果西班牙人上了咱大明的海岸,憑大將軍的虎威和模範軍的善戰,別說兩三萬人,就是再多幾倍,也是可以一鼓全殲的。”陳永華道,“現在就怕西班牙人不上岸,而是動用他們的無敵艦隊再聯合上英格蘭、法蘭西、荷蘭等國,一起在海上對付咱們大明。咱們大明的水師比起他們,還是弱了一些。”
李中山已經明白了,原來是鄭經怕西班牙人聯合葡萄牙、荷蘭、英格蘭、法蘭西這些西洋海權強國,在海上打他的土豪。
雖然鄭經擁有的船隊規模極大,已經可以比肩荷蘭、英格蘭等國的海軍了。但是鄭經的船隊主力是大鳥船和老閘船,作爲武裝商船它們無疑是合格的,可要是讓它們去和正經的西方列強海軍的風帆戰列艦打海戰那是想多了。
另外,鄭經這幾年也在搞西式軟帆船,但是眼下才剛剛起步,數量不值一提,而且也只是搞到了武裝商船的水準。距離打造出風帆戰列艦還早呢!
“翼王,陳左丞,你們聽說了嗎?最近忠王和一批湖北的議政官想要推《限田令》和《均田法》.你們怎麼看?”李中山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了李來順推動的兩個旨在“均貧富、抑兼併”的法令的事兒了。
鄭經和陳永華當然是不大讚成“均貧富、抑兼併”的,因爲他倆都很富,其中鄭經還是首富——他家的海運船隊噸位是“列強海軍級”的,雖然比荷蘭東印度公司還少一點,但他家的船在東亞近海的盈利能力是超強的。鳥船、老閘船使用的人員少,利用海岸風的效率高,而近岸航行的風險又低,航次成功率極高。這使得西方人的軟帆船根本競爭不過鄭家的鳥船、老閘船,而且他們也不敢和鄭經開戰.這意味着和大明開戰!
和大明開戰了,還怎麼賺錢?
所以荷蘭人最近幾年的政策就是退到爪哇島和馬六甲去收貨,基本放棄和鄭家還有其他的中國商船在中國沿海、安南沿海、朝鮮沿海競爭了。
而賺得盆滿鉢滿的鄭經和他的那些手下,當然想把手裡的閒錢投在穩賺不賠的大明境內的熟地上了。
如果《限田令》和《均田法》得到議政大會的通過,又被大將軍府、尚書省批准,最後在朱慈炯那裡再加個玉璽,那以後他們這些人再想要大肆收購土地就困難了。甚至他們之前買入的土地,也會受到《限田令》的打擊,不得不出售。
但是和鄭經集團在海上貿易中獲取的利益,以及他們能夠在呂宋島獲取的利益相比,《限田令》可能造成的損失是不值一提的。
“限田就限田吧.”鄭經讓步了,“可是這個均田.還得仔細斟酌!”
陳永華也點點頭道:“就是,如果把田均給國人軍的兵將,那翼王和下官都是贊成的,盧右丞也一定會贊成。但是依着忠王府的均法,實在太過頭了。”
忠王府的均田辦法就是在保證國人軍兵將的份額後,對其餘土地進行平分!
雖然李來順並沒有手下的議政官完全按照鄂東五府的標準提《均田法》,但他們準備提出的均田辦法依舊非常嚴厲當然了,這個不是非通過不可的。因爲這個《均田法》草案本來就是李中山指示李來順提出來嚇唬人的。
依着李中山的心思,只要《限田令》能過,《均田法》可以先“吊”着嚇唬各地的大地主,讓他們少投點錢在土地上,多投點錢去發展工商業。如果實在想要買地.世界大着呢!
“《均田法》咱們再慢慢研究!”李中山說,“復甫,這個在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四省境內,以及長江水道上設立水陸稅關的事情也得抓緊了。另外,兩淮鹽運司一直都是戶部直轄的,現在復甫你在管戶部,是不是能收仔細一點?
現在朝廷債臺高築,而且靳輔挖黃河新道的方案已經妥了,明年就要開工了這可關係到淮南、淮北上千萬生靈的大工,一定要儘快搞好!”
對於李中山而言,現在真正扎手的問題不是怎麼對付洋人,而是怎麼解決財政上的困難。之前打了好幾年仗,都是靠借債在支撐,但是欠債.總是要還的!
畢竟李中山自己控制的中山銀號(原粵海關銀號)、陳永華和盧三好聯合控制的瑞銀堂銀號、鄭經的南洋堂銀號,纔是大明朝廷最大的債主!
而李中山眼下可以採取的財政增收辦法也不多,目前能夠想到的,只有把鹽稅收仔細一點,同時在富庶的沿海四省和長江水道上設立稅關收點過路費——這種過路費有點像歷史上太平天國戰爭中出現的厘金。雖然厘金不利於促進商品流通,但的確比較容易收到錢。
不過李中山心沒有清廷那麼黑,只打算在四個沿海省份設立水陸稅關,而且稅關密度也不需要太大,最好還能避免重複徵收.一年能收個五六百萬就不錯了。加上嚴格徵收鹽稅帶來的增收,可能會有個七八百萬。
但是這兩筆增收,也少不了鄭經、陳永華、盧三好和劉進忠的支持,而鄭、陳二人的態度又是關鍵。
“包在陳某身上!”陳永華和鄭經對了個眼神,就拍了胸脯。
得到了滿意的答覆,李中山也得拿出個“耿精忠事件解決辦法”了,他笑着道:“翼王、復甫,伱們幫襯我把事兒辦好,我當然也會替你們把事兒平了!不就是幾個在海洋上橫行霸道的西洋強國嗎?沒有什麼難對付的.咱們只要不讓荷蘭、西班牙、英格蘭這三家聯合起來對付大明,餘下的就好辦了。”
“大將軍,”鄭經笑道,“您到底有什麼高招,能不能和我說說,也好讓我安個心。”
李中山笑道:“說說就說說,首先是拉住荷蘭,荷蘭東印度公司把控着通往歐洲的主要海路,只要他們繼續和咱們做買賣,也不在南洋海上打咱們的劫,問題就不大。”
“大將軍,這個荷蘭可是奸商,他們不大好拉攏啊!”鄭經提醒道。
鄭經和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關係糟糕,這幫奸商看到鄭家被西班牙人整治,還不得落井下石?
“我有辦法的!”李中山笑道,“翼王你就放心吧!”
他頓了頓,忽然放沉了語氣:“其次是狠狠打擊西班牙!既然已經和西班牙撕破臉了,就沒必要留手了,一定要狠狠地打,讓西班牙人永遠不敢窺視大明!而且還要砍斷西班牙人伸到大明身邊賊手還要在新大陸大幅擴張咱們的影響力!”
鄭經一聽,心裡頭就是一沉:壞了,這麼個搞法,沒準西班牙真能搞出一個世界性的反明聯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