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十九

十九

虎子拽着曹學員和馬太太順着逃難的人流向江邊奔去。在人流中，他發現一個跟他着同一款式軍服，戴德式鋼盔的傷兵正拄着步槍，一步一拐地向江邊挪動，藉着幽暗的月光，他發現他臂章上也繡着“88D”的字樣。虎子心頭一喜，已經十多天沒見着自己所在的部隊了，今天終於見着了。他緊趕兩步，上前一把扶住他：“老哥，我也是88師的，請問咱們大部隊現在在哪兒，524團現在在哪兒？”

那人擡起頭。這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微白的鬍子似乎與他的兵齡對不上號，一聽說虎子也是88師的，他的聲音就有些發顫：“88師？88師！現在哪兒還有88師啊，88師都快被打沒了！我就是524團的，雨花臺一仗，咱們團撤下來的就只有幾十號人了！”

“那韓團長呢？朱旅長呢？”

“韓團長，朱旅長，他們……他們都殉國了！”

虎子頓時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兩晃，還好曹學員把他扶住。過了好些時候，他才緩過勁兒來：“你們營長呢，還有其他弟兄呢？我跟你們一塊走好嗎？”

不提營長倒罷了，一提起營長，那人禁不住嚎啕起來：“營長，咱們營長，在上海，在雨花臺，在中華門上，鬼子的炮彈都傷不了他一根毫毛，弟兄們都說他有福，子彈會繞着他飛，炮彈會躲着他走，可就在剛纔，就在那個狗屎的城門洞裡，他竟然……竟然被活活擠死！”他緩了口氣，接着說，“我和弟兄們一合計，乾脆上城頭，可爬上城牆一看，城垛子離地有二三十米高哪，幾個弟兄想了個法子，把幾個人的綁腿扯下來，系成長布條，順着這布條從城牆上往下出溜，他們幾個倒還順溜，可偏偏我倒黴，出溜了一半，布條斷了，我的腿就摔成了這樣，哎……”

“那我扶着你走吧！”

“算了吧，小兄弟，看你還年輕，好日子還長着呢，不像老哥我，都這把年紀了，花花綠綠的世界也看膩了，死了也值了！我們出城的時候，東北邊還有槍聲，聽說是36師的弟兄還在幕府山打阻擊，可這會兒槍聲也沒了，估計他們也夠戧！你們還是快走吧，要是走晚了，被鬼子包了餃子，多賠上幾條命，不划算！”

虎子一想，自己還沒有把馬太太安全送過江去，如果因爲這個傷兵而耽誤事，自己怎麼對得起韓團長和馬少校的在天之靈。於是，他只得愧疚地向他道別，帶着馬太太和曹學員向江邊奔去。

江邊烏壓壓的都是等着過江的難民和潰散的士兵。一旦有一隻小船靠近江岸，他們便會不顧一切地向它撲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十二月江水的溫度。還未等船載滿人，船老大就迫不及待地把船撐了開去，前幾趟撐渡的經驗告訴他，每耽擱一秒鐘，船沿上就會多出十幾隻手，像抓救命稻草似的緊扒住他不放，到那時他就更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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