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心一下子被拎到了嗓子眼裡,他一動不動地保持着原來的姿勢,連大氣都不敢透一下。大道上的馬蹄聲漸漸消失了。捂着嘴的大手這才鬆開,虎子剛纔被憋得通紅的面頰和脖頸上突兀的青筋這時才平復下來。他回過頭,發現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正緊盯着自己,從服飾和領章上判斷,這是一個國軍的炮兵少校。少校瞟了一眼虎子的臂章,壓低了嗓音:“88師的?”

虎子點了點頭。

“和部隊走散了?”

虎子又點了點頭,忽然他好像想起了啥事似的,又微微搖了搖頭,剛要解釋,卻被少校搶過了話頭,他顯然沒注意到虎子的這一變化:“這一路上撤得亂,連當官的找不到自己部隊的都有,我前幾天就遇上過十好幾個,都混在別的部隊裡跟着一塊兒撤了,估摸這會兒,早就應該過橋了吧!”

虎子不知道他說的橋是指什麼,便吞吞吐吐地問:“過,過橋?過啥橋啊?”少校看他不明白,笑了笑說:“從這兒向西再走幾里路就是青陽港大橋,過了橋就是崑山鎮了,那兒離蘇州已經不遠了。聽說有的部隊會在蘇州休整,我估計我們師也會在那兒集結。可今兒一早炮聲就響了,大概是鬼子的先頭部隊和咱們的守橋部隊接上了火。”

虎子一下子有了天涯同命鳥的感覺,於是壯了壯膽問:“長官,你是怎麼掉隊的?”少校嘆了口氣:“嗨,甭提了,都是我這條傷腿拖累的。”虎子這才注意到少校的右褲管已是暗紅色的一片,半截露在外面的紗布條還在一滴滴的往下淌血,血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在少校的腳下形成了一個黑紅色的小水窪。

虎子趕緊從自己的棉軍裝裡扯出一些舊棉花,然後解開了少校右小腿的繃帶。眼前是一塊巴掌大的血糊,右腿肚子上的一片肉從這兒被齊嶄嶄地卸了下來,一看就知道是被爆裂的炸彈片削掉的。虎子邊給少校包紮邊聽他訴說這處傷的來歷。

原來這位少校是58師師屬炮兵營的。昨天下午,他正和營裡幾個弟兄押運裝着迫擊炮的卡車向西走,快到崑山的時候,不想遭遇了敵機的轟炸,卡車爲了躲避炸彈不慎翻到了路旁的溝裡,車上的弟兄都被炸死了,少校也負了傷——他右腿上的一大片肉被彈片削了下來,少校忍着劇痛,趕在卡車油箱爆炸前從車內搶出了一門迫擊炮和一箱炮彈,然後就痛昏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部隊早已撤得無影無蹤,少校意識到自己已經落單了,便做好了敵後作戰的準備,他先從隨身的急救包裡掏出繃帶給自己包紮了一下傷口,然後一瘸一拐地將迫擊炮和炮彈搬進了林子深處,藏在了一株冬青樹下,並做了記號。少校整理了一下隨身的武器,一個望遠鏡,一支勃朗寧手槍和七發子彈,再加上那門迫擊炮和炮彈,就是他現在擁有的全部裝備了。

黎明很快到來了。大道上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接着是卡車碾過路面的聲音,然後是大皮靴整齊劃一的踏地聲,少校很清楚,鬼子的大隊人馬已經追了上來。沒多久,前面幾裡地裡便響起了槍聲,槍聲越來越密,接着響起了炮。晌午,少校正注意着林子外戰況的變化,大道上突然又響起了馬蹄聲,然後他看見一個跟他着一樣款式軍衣的傢伙正朝他隱藏的地方縮了過來,他心裡又驚又喜,爲了防止這個傢伙因自己的突然出現而被嚇得出聲,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這個傢伙就是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