脅板次郎很看重這次由他親自向師團部彙報並獲批在四行倉庫樓頂升軍旗的典禮。
因爲,這次勝利,在他看來甚至超過了付出了更大犧牲的登陸作戰。中國人,把戰場戰鬥視作他們民族精神之戰,那,就由他親自來覆滅中國人的民族精神,不光是要在戰場上,更要在他們的心裡,種上帝國不可戰勝的種子。
人數足足200人的護旗隊,全部抵達倉庫樓頂。這支由200人組成的步兵中隊是步兵第36聯隊聯隊部警衛中隊同時也是第36步兵聯隊最後預備隊,他們雖然沒有參與此戰,但軍容齊整,守護的也是步兵第36聯隊的榮耀----聯隊旗,由他們向數萬可憐的中國平民展示大日本帝國陸軍的風采是再合適不過。
除了被刻意打壓的副聯隊長北島剛雄中佐以外,第36步兵聯隊剩下的兩名少佐大隊長和他比較欣賞的幾名大尉中隊長悉數登場,山際喜一這樣拍馬屁很舒服的臨時提起來的陸軍大尉本來按照脅板次郎的意思讓他也來分享一下自己的快樂,但山際喜一卻因爲隨軍記者要對他的麾下進行採訪而不得不陪同。
做爲在此次四行倉庫之戰中損失最慘重的步兵大隊,隨軍記者把這份榮耀放在了他們身上,這是應該的。
棒槌大佐算是個添頭,做爲棒槌聯隊的代表,也受邀參加了這次在佔領的陣地上升軍旗的觀禮。
唯一讓脅板次郎遺憾的是,中國人在臨走前收走了他們的國旗,否則,脅板次郎完全可以先對中國人已經在炮火中殘破不堪成爲布條的國旗進行焚燒,在中國人國旗燃燒的烈烈火焰中升起自己的聯隊旗,那,纔是無上榮耀啊!
當然了,就現在這個場面,也不算差。沒有中國人的國旗當背景,但有幾萬尚未離開的中國人,當着他們的面升起聯隊旗,一樣很刺激。
脅板次郎很想看到中國人無奈而屈辱的臉,他們越憂傷,他就越開心。
沒等多久,第9師團的軍樂隊抵達了。30多人組成的軍樂隊拿着長號小號還有掛在身上的鼓,很西洋化,除了一兩件類似於豎笛的竹製長笛有點兒日本本土樂器的意思,其餘都是照搬西方軍隊模式。
其實,確切的說,日本軍隊中的軍樂隊是照搬的法蘭西帝國軍隊軍樂隊模式。因爲,日本軍隊從一開始就在學習歐洲國家,海軍走的是日不落帝國海軍路子,那陸軍一看,俺也要學習。他們學習的其實不是第三帝國,更多的是學習法蘭西,第三帝國畢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打敗過不是?堂堂大日本帝國陸軍要學習勝利者的。於是,法蘭西帝國就成了很好的模仿目標。
日本人學習,最喜歡模仿,所以,包括軍樂隊,連樂器帶模式,全部照搬過來了。至於說爲何要加幾根竹笛,那是日本人所謂的自尊心在作祟,怎麼說這裡面得加點兒俺自己國家的產品吧!只可惜,那種一頭粗來一頭細名叫尺八的豎竹笛,其實也算不上日本本土的玩意兒,那是一千年前從中國宋朝時期流傳到日本的,只不過華夏人自己都忘了這玩意兒罷了。日本人也就順水推舟說這是自己的傳統,其實也是學習的結果。
當混合着西洋樂器和基本不發聲就充個樣子的竹笛的日軍軍樂隊走上樓頂,依舊不太甘心最少還留了一半多達兩萬的中國人這會兒也逐漸回過味兒來了。
“狗日的小鬼子這是要來慶祝的啊!周老哥,走吧!我們不受這個鬼子這個鳥氣。”黃包車伕氣呼呼地招呼着長袍中年男,就想離開。
“急啥勒!咱們都連贏了幾天了,就不許人家小鬼子暫時的得意一下?”眼皮腫成一條線的老週一瞪眼。“老弟,你這個心態可不行,俺們老祖宗可都說過,勝不驕敗不餒。俺們今天就在這兒,看小鬼子能怎麼嘚瑟。聽哥的,等會兒小鬼子一旦真的開始奏樂了,咱們就一起大聲罵狗日的,讓他狗日的龜孫就算佔了地盤心裡也不痛快。”
“中,就聽老哥的,罵不死龜孫的。”黃包車伕一聽也是這個理,也就沒堅持要走了。
不過,話是這麼說,但看着日本鬼子的軍樂團開始在四行倉庫樓頂列隊準備奏樂,準備罵戰的中國民衆們心裡依舊還是不是個滋味兒。
而其中最難過的,恐怕莫過於站在民衆隊列最前的三名穿着中國軍裝的軍人,從日軍軍樂隊一上樓頂,他們就已經知道日軍想幹什麼了。
他們要在四行倉庫樓頂升聯隊軍旗,那是他們在佔領重要戰略目標後爲鼓舞士氣的一種行爲。日軍,顯然對血戰數日方得佔領的四行倉庫怨念很深,一場算不得多大規模的戰鬥,他們不僅要升聯隊旗,竟然還動用軍樂隊。
這對於日寇來說,是榮耀,但對於所有中國軍人來說,自然是恥辱。
“走吧!相豪、中民兩位老弟,繼續在此只能感受其辱,我只恨我國國力太弱,否則,盡聚數十萬大軍與淞滬,苦戰三月,十萬將士血染疆場,何至此敗啊!”陸軍中將虎目含淚,遙望四行倉庫,喃喃自語道。
對於這位一生都譭譽參半的陸軍將領來說,此時的他,應該對國家和民族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是愛的吧!就算在此之前,他早已被榮華富貴腐蝕了一顆原本應該是戰士的心,但四行倉庫之戰,或許也將他身爲中國人的覺悟給點亮。
受四行倉庫之戰影響的中國人,又何止他一個呢?在場的中國人,都是。從高官到販夫走卒,哪怕他曾經腐朽曾經麻木,但身爲中國人這個身份,是不可改變的。
“是該走了!日寇這是故意的,他們想在數萬民衆眼前升起他們的聯隊旗,以此來打擊我全國軍民的抗日決心,這個羞辱,日後我88師全體官兵會向脅板次郎討回來的。總有一天,我88師軍旗也會在第36步兵聯隊的陣地上升起。”陸軍少將的後槽牙也咬得嘎吱嘎吱響。
“對不起,兩位長官,我不能走。真的勇士,敢於面對失敗。這一次,我軍迫於某些政治上的壓力被迫放棄陣地,那我謝某就得敢於承擔這次失敗,也必須得有承擔被羞辱的勇氣,下一次,沒人可以讓我放棄陣地。”謝晉元卻是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兩個將軍卻是被這個陸軍中校說得有些羞愧,雖然勸說542團放棄四行倉庫撤軍到租界的始作俑者不是他們,但他們是執行者。謝晉元此語除了表露心際以外,何嘗又不是在表達自己的怨意呢?
如果倉庫內守軍還有542團主力的話,對面囂張得不行的脅板次郎恐怕想湊齊他的護旗隊都難,更別提什麼還有心情升聯隊旗了。
“好吧!那就聽中民老弟的,我們當以此辱爲鑑。”陸軍中將畢竟是在官場混了多年的人物,一番話說得很圓潤。“順便看看小鬼子能玩出什麼花來,他們要是能唱出前兩日我國軍民合唱的“英雄讚歌”,那老子倒還真服了他們。”
當樓頂日軍軍樂隊的聲音開始響起,日軍護旗隊踏着整齊的步伐護送着被一名日軍中尉捧在胸前的聯隊旗大踏步的向光禿禿的旗杆走去的那一刻。
“狗孃養的小鬼子!”
“狗日的!”
“龜兒子!”
中國民衆來自天南海北山呼海嘯的罵聲響起。
脅板次郎卻絲毫不惱,輕輕的拔出指揮刀指着兩百米外情緒激動的中國民衆,面無表情的下令道:“全軍,瞄準!”
日軍無疑是紀律性極強的士兵,聽到指揮官下令,第一時間將槍口對準了正罵得熱鬧的中國民衆。
中國民衆一片慌亂。
他們都是普通人,雖然前兩天他們有過熱血澎湃不顧生死下河搶救英雄遺體的行爲,但並不代表他們從此就成了可以面對槍口而無畏的勇士。別說是他們,就是一名在戰場上血戰數年的老兵,誰又能敢說自己手無寸鐵之時突然面對一百多杆步槍機槍的時候能夠面不改色的?
“周老哥,快跑,快跑,小鬼子要開槍了。”
感受到身邊驚慌失措的驚呼和躲避,腦袋包得像個糉子一樣的長袍中年男這會兒倒是顯出了難得的鎮定,“慌什麼?小鬼子那是故意嚇人的,他們要敢開槍,幾天前難不成他們槍裡就沒子彈嗎?”
“可萬一他們要是開槍了呢?俺家裡還有三個娃要等着吃飯呢!”黃包車伕感受着身邊人羣的慌亂,心裡很難鎮定得下來,牙關嚇得直打哆嗦。
“若鬼子真開槍把我們打死了,那對我們中國來說不失是件好事啊!西洋人不會忍下這口氣的。”長袍中年男卻是死死的拽着黃包車伕不讓他離開。“給老子站着別動,別讓小鬼子笑話咱,等會兒車錢給你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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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重要還是命重要啊!”黃包車伕臉色慘白,嘴上說着命最重要,但身體卻是很誠實,兩腳站得很穩。
可能,除了錢以外,還有兩個同爲中國社會最底層小人物數日來形成的一種無以言表的信任在其中吧!
看着人羣的慌亂,罵聲也因此中斷,日軍大佐臉上閃出一絲輕蔑,對一邊面無表情許久的棒槌大佐說道:“高君,看到了嗎?這就是中國人,他們貧窮而且懦弱,所有看似很頑強的勇氣,在帝國的兵鋒下,不堪一擊。”
“看我們軍樂隊,聲音多麼嘹亮,看我們的聯隊旗,高高飄揚,帝國之花,就在中國人最堅固的堡壘上空,綻放!”高舉着指揮刀的日軍大佐很有幾分詩意的高聲吟唱着,繼而縱聲狂吼:“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們,歡呼吧!爲了帝國,爲了天皇陛下,爲了勝利!”
“板載!板載!”日軍紛紛舉起手中的槍,縱聲狂呼。
日軍軍樂隊演奏的軍樂更加高昂,第36步兵聯隊的聯隊旗,在四行倉庫的上空高高飄揚。
在場所有的中國民衆,忍不住流下屈辱的淚水。
爲日軍剛剛成功的恫嚇,爲日軍得意的歡慶,爲自己心中圖騰的崩塌。。。。。。
中國軍民的淚水,在這一刻,很複雜。
但無疑,更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