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國斌向前踏出兩步,走出隊列,面向劉浪肅然立正站直。
“他,叫李國斌,戰前是名中尉。如果你們看過柳記者的戰地日記,應該對他的名字還有印象。沒錯,就是他,身爲一連長官,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父親,渾身掛滿手榴彈,以血肉之軀衝向日寇的坦克車。他不能阻止自己的父親嗎?他能,他有一千種理由可以,只需要下一道軍令,他的父親就可以不用在日寇的坦克車的履帶下化爲漫天的煙火,因爲,如果不是他最後聲嘶力竭的喊出一聲“爹”,他的長官和他的士兵們,沒有人知道那個勇敢的老班長,就是他的父親。
但他沒有,在國和家之間他選擇了國,他的父親用自己的命換來了坦克車被炸燬,也挽救了他的連隊和整個陣地。
可是,他痛苦嗎?在自己的命令下,生身父親走上了不歸路。李國斌,你大聲的回答我,你痛苦嗎?你後悔了嗎?”劉浪捧着軍旗,走向李國斌,聲音震耳欲聾。
“報告長官,我很痛,哪怕是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我依舊不能正常入睡,只要一閉眼,我爹對我最後看的那一眼,就在我眼前浮現,我知道我爹不怨我,但我依舊不能原諒自己。我也悔,我後悔的不是下那道軍令,後悔的是我應該和我爹一起,而不是讓他一個人孤單單的走。”李國斌嘶啞着聲音高聲吼道。
臉上,早已是淚水四溢,胸前掛着的勳章,都彷彿又點點淚珠在閃耀。
這是一個連長對士兵,更是一個兒子對父親的抱歉。
聽着劉浪和李國斌痛苦至極的對話,不僅全場的官兵一臉肅然,連呼吸聲都彷彿停止了,就連周圍參加烈士公祭大會的百姓們都一片寂然。
接受着儒家文化向來以孝道爲第一位的老百姓們很想指責李國斌是個不孝子,可是,看着眼前的淚流滿面的鐵血硬漢,他們誰也無法說出一個字。面對這樣一對,爲國家奉獻出自己生命,狠心將父子之情都置於其後的父子,他們又怎忍心指責什麼呢?
設身處地的想想,那名李連長心中,是有多麼的苦啊!
“從今天早上,我們看到我軍1300靈柩開始,我獨立團已經流了太多的淚。從百發蒼蒼的大娘,到牙牙學語的稚童,再到我槍炮臨身只會流血不會流淚的鋼鐵戰士,都哭過,因爲我們對親人對戰友的思念。可造成這一切的,是誰?是亡我中華之心不死的日寇。
是他們,才讓我們骨肉分離;是他們,才讓兒子看着父親粉身碎骨;是他們,才讓母親失去了兒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孩童失去了父親;李連長,擦乾臉上的淚,你記住,對父親最好的祭奠,不是淚水,而是日寇的命。傷我父者,亡我戰友者,侵我河山者,將爲我等永生之大敵,此仇不共戴天,綿延萬代,永誌不忘。”劉浪走至李國斌身前,沉聲道。
“是。國斌當以此身和日寇拼殺到底。”李國斌瞪着通紅的眼睛高聲吼道。
劉浪展開手中的軍旗,遞向李國斌:“茲命令,李國斌以原288、289團1300官兵爲基礎,組建磐石營,上尉營長李國斌接軍旗。”
李國斌猛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劉浪手中鮮紅色的軍旗。
包括他在內,誰也沒想到,劉浪竟然會將這最後一面軍旗授給李國斌,這些剛剛加入獨立團的官兵們。
但是,短暫的寂靜後,在遲大奎等校官的帶領下,原獨立團的官兵們卻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是的,這些新戰友們,他們有這個資格。沒有他們在黑鍋頂的死守,就靠獨立團那2000號人,根本無法抵擋第八師團上萬人的輪番進攻,也根本等不到第八師團鬆懈,程遠山部300精銳偷襲敵寇重炮大隊的奇蹟誕生。
如果沒有他們,獨立團的最終結局極大的可能是在日寇重重包圍下被一點點消耗掉有生力量,最終全軍覆沒。這也是戰後各連隊主官在覆盤研究羅文裕一戰後得出的唯一結論。
可以說,他們是用3700條人命,換取了已經明令通電絕不後退一步的獨立團的一線生機。哪怕就是這些友軍不加入,他們也早已獲得了獨立團所有官兵的尊重。
在隆隆的掌聲中,李國斌激動不已的接過軍旗,雙手高擎着繡有“磐石營”三個金黃大字的鮮紅軍旗站立在1300官兵的隊列之前。
劉浪重新返回烈士公墓最下面的高臺上,看着面前在風中烈烈飄動着的三面軍旗和數千肅然站立的官兵,深吸了一口氣:“我之所以要在這個公祭烈士的大會上,將三面鮮紅色軍旗授予這三支立下特殊功勳的部隊,是因爲,我獨立團所有官兵要記住,爲什麼戰旗美如畫,是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她。當你們高舉着你們的軍旗向日寇發起衝鋒的時候,那不僅僅只有你們和你們手中的槍炮,他們,也與你們同在。
英雄,從不會死去,他們,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那一刻的劉浪,雙眉入鬢,聲音震耳發饋。
許多年後,當百戰餘生的老兵們回憶起那一刻,都忍不住喃喃念起劉浪所說過的那句成爲日後共和國著名的名言:英雄,不會死,他們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就連當了多年舊軍閥官僚日後卻親自率兵出川抗日最終真正成爲共和國廣元軍分區司令員的詹成芳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道:那個夕陽西沉的下午,或許是對我靈魂最大的一次洗滌,是那個沐浴在夕陽餘暉的人,讓我明白了,人生還有另一種活法,而不是隻有銀洋和權力。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想當一名英雄,一名爲國爲民的英雄。
因爲那個人讓我無比相信,英雄,不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