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猛地睜眼,周圍的景象再度變幻。
病房已經從蒼白色變成了橘黃色,窗簾沒有再被風吹着不停地鼓動,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原本在她身旁的小烏丸此時也不知去向,鳩山惠子就這麼靜靜地躺在病牀上,看着頭頂的天花板。
還好,還記得……
這一次,她只是短暫地疑惑了一下,便反應了過來。
她大概又是突然昏睡過去了吧?
只是不知道,現在是在當天之內,還是已經又過了一天了……
“惠子,你醒了?”
耳旁是她無比熟悉的聲音,鳩山惠子轉頭看去,小清正坐在她牀邊的座椅上。
他安靜地坐在那,手中拿着一柄水果刀,正緩緩地削着蘋果。
“總感覺,小清你來看我的時候,總是喜歡削蘋果呢……”她轉頭看向小清,嘴角微微揚起。
只是看着他,鳩山惠子就感覺自己的內心平靜了不少。
“手上如果動着一點,在思考的時候就會感覺順暢很多。”小清開口回道。
“是在想些什麼?”鳩山惠子笑着問道。
“昨天發生在機場的那起恐怖襲擊事件。”
“這樣啊……”
表情忽然黯淡,鳩山惠子眼簾低垂。
是的,她想起來了,這次機場的事件也是小清負責去處理的。
昨天……也就是說小烏丸剛纔來看望她,已經是早上的事情了嗎?
“抱歉,說了一些不開心的話題。”
小清依然在低着頭削蘋果,但即使如此,他似乎也察覺到了鳩山惠子情緒的變化。
“要說道歉的應該是我。”鳩山惠子輕輕搖頭,說道:
“小清,這次事件的背後策劃者,其實是我。”
這次暗殺烏丸蓮耶的行動,爲了確保計劃不被泄露,除了少數參與行動的日本公安以外,她此前根本沒有告訴身邊的任何人。
但現在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嗯,我知道。”
小清對此,並沒有太過意外的神情,他只是輕輕點了下頭,說道:
“今天下午的時候,有一通國外的電話轉到了你這裡,因爲當時惠子伱在休息,我就替你接了。”
“國外的?”
一瞬間,鳩山惠子就猜到了這通電話的主人。
她並沒有住在國外的朋友,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她的,只可能是……
“是那位烏丸家主。”
小清的回答,和鳩山惠子的猜測一致。
這通電話,是烏丸蓮耶打過來的。
“他說了什麼?”鳩山惠子問道,她的聲音也不由得冷了下去。
“在機場的衝突中,烏丸家主的腹部中了一槍,生命危在旦夕,也是這個原因,他們在劫持飛機逃離之後,並沒有立刻飛往美帝,而是先轉向去了韓國那邊的美軍基地。
這位烏丸家主是在那裡接受了緊急治療後,才又乘坐美軍的飛機飛往美帝,下午的那通電話,是他在登機前打過來的。
他說'這次受教了'。”
【鳩山小姐真是好手段……老朽這次……差點將命都丟在了那裡……白河警官……麻煩你替我轉告鳩山小姐一句……這次……老朽受教了……日後……必登門拜謝……】
鳩山惠子沉默着,聽完了小清的這番話。
“惠子,烏丸家主是不是在暗中做着什麼?”小清再一次開口問道。
早在幾年前他在病房裡和烏丸蓮耶意外見面的那一次,他就已經對此有所察覺了。
只不過這幾年他一直都是在負責警視廳那邊的事情,對於鳩山老爺子的日本公安這一塊,並沒有過多插手,所以沒有對此深入。
若不是這次鳩山惠子策劃的機場衝突事件的發生,他恐怕都快要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了解惠子的爲人,若不是有絕對的理由,她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是啊,可不少呢,這位烏丸家主他的慾望,遠非常人能及……”
將身子躺平看向天花板,鳩山惠子收斂起臉上的黯然,笑吟吟地說道:
“若只是慾望強烈也就罷了,關鍵是他還有着同樣遠超常人的執行力,手中也握着非同一般的能量。
這樣的人,不管他最後能不能達成自己的野心,光是放任他這麼做下去,就一定會犯下累累罪行,傷害到數不清的人……小清。”
再次轉頭看向小清,鳩山惠子笑着問道:
“你說,我該不該去阻止他?”
她將這個問題拋給了他。
她已經無法只靠自己來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鳩山惠子曾以爲自己內心堅韌遠超常人,無論是面對什麼樣的局面,她都可以排除萬難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但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這樣,她以前之所以能這樣,只是因爲需要被抉擇的一方還沒有落到她最爲在意的人身上,等這樣的難題真正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也會猶豫、遲疑甚至是想放棄……
“這個人在美帝很有勢力,同時也很有能力,而且又是一個膽小怕死到了極點的人。
因爲我這次的失敗,我已經無法使用常規的手段來除掉他了……雖說如此,但我其實還有一個方法,只是這個方法會傷害到很多的人,甚至會傷害到你們。
小清你說,我到底應該怎麼做纔是正確的?”
“理論上而言,這世間並沒有絕對正確的事情,在越是宏大的話題上就越是如此,沒有什麼可以滿足所有人的正確。”
小清依然在削着蘋果,他的語調平穩,一如他以往那般。
“惠子,我個人的道德和良知水平有限,所以沒辦法在這個話題上給予你絕對正確的答案。
非要說的話,我只希望你能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去做。”
“可是,我現在就是沒辦法決定了啊……”
“這只是你現在還沒有看清而已。”
“欸?”
“包括我在內,世人都有着自私的天性,對於自己真正重要的東西,無論是在何種情況下,他們都不會將其放上用以衡量的天平。
因爲那是他們的絕對重要之物,甚至很可能是他們此生唯一的追求,是其他的一切都無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惠子……”
蘋果皮在快被削完的這最後一刻突然斷了,小清終於擡起頭,神情平靜地看向了病牀上的鳩山惠子。
“當你把內心的猶豫和烏丸家主的事情也同樣放上天平的時候,你不就已經做出決定了嗎?”
“……欸?”
這句話猶如五雷轟頂,讓鳩山惠子渾身顫慄。
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人內心真正重要之物,是絕對不會被放上用於衡量的天平的,因爲那是絕對不會妥協的底線。
反之,一切能夠被放上去衡量的,其實都不是她內心最爲重要之物……
“原來,原來是這樣的嗎……”
強撐着讓自己坐起身,鳩山惠子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她顫抖着擡起那雙慘白的手摸向自己的臉頰,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不斷落下。
“原來……我其實已經做出了決定嗎?”
“原來……我一直都沒有把你們都看做是最重要的存在嗎?”
那架天平又出現了。
在天平的兩端,代表着“小清和小烏丸”的重量,其實一直都要壓過另一端“殺死烏丸蓮耶”的重量。
這說明,小清和小烏丸的存在在她的心裡,其實一直都是要比殺死烏丸蓮耶更重要的。
所以她纔會猶豫,所以她纔會將決定的權力交出去,所以她甚至都已經要打算放棄了……
鳩山惠子伸出手,下意識想要去觸碰這架天平。
可是……爲什麼?
明明……明明你們,明明我……
“惠子。”
身旁,小清的聲音將她的意識喚了回來,他終於削完了最後剩下的那點蘋果皮,伸手將手中的蘋果遞給了她。
“小清……”
鳩山惠子轉頭看着他,她此刻臉上的迷茫和脆弱,沒有任何遮掩地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她感覺自己的大腦好亂,有很多的事情她都已經想不清楚了,有很多的抉擇她都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臉上是那溫和的笑容,白河清看着她,說出了最後一錘定音的那句話。
“不管會發生什麼,我都可以陪你任性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