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外面的路邊,停着一輛十分高調的豪車。
席墨年被人簇擁着從監獄裡走出來,葉笙歌看了一眼,沒有看到盛榮,也沒有連城。
果然,一個人的性情改變了,就連品味和習慣都會改變。所以,盛榮和連城已經不是他的左膀右臂了嗎?
正想着,席墨年卻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葉笙歌心下一凜,旋即別開了頭。
身後有人詢問道,“墨少?怎麼了?”
席墨年沒應,片刻之後他看着葉笙歌逃也似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葉笙歌一路走進監獄的大門,等到回頭看不見席墨年才鬆了一口氣。雖然交鋒過好幾次,但是對於這個不近人情的席墨年,她還是會有一種懼怕的感覺。
而這一切,都在見到探視間裡面的席淑媛之後,戛然而止。
正值上午,有陽光從頭頂的天窗照射進來。在席淑媛面前的玻璃隔斷上反射出了一條光亮的影子。
席淑媛就坐在那一片光亮之中,可是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確實異常的淒冷。
距離上次在庭審現場見面的時候,纔過去了幾天而已,可是席淑媛整個人卻彷彿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頭。
一雙原本還算是清澈的眼睛,此刻也黯淡無光了。
葉笙歌站在門口的位置好一會兒,都沒敢上前。還是席淑媛自己擡手對她招了招手,她纔敢相信面前這個滄桑的女人是席淑媛。
那個,總是在年怡慧和席墨年面前以一個乖巧小妹出現的女孩子,此刻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個歷經滄桑的可憐女人。
葉笙歌一步一步的走近,在她的面前坐下,一時間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是席淑媛,她率先開口,“怎麼?不認識我了?還是不敢認我了?”
葉笙歌抿了抿脣,終究還是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席淑媛搖了搖頭,“沒有。”
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她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十分直接了當的表達着她對她的態度。
葉笙歌早就知道是這樣,所以一點也不驚訝。只是安靜的聽她說完才道,“我對你也一樣沒有好感,所以我很好奇,你爲什麼要見我。”
席淑媛聞言哈哈大笑,“難道你剛纔來的時候,在門外沒看見席墨年嗎?”
“看見了,那又怎麼樣?”
“我知道你會看見,我就是想讓你看見他。最終,他還是來了,他變成了那個不愛你的席墨年,就爲了這個我也要親眼看看,你現在的失落,這對於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來說,難道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竟然是爲了這個?葉笙歌突然覺的有些無語。
她微微揚了揚脣道,“你覺得我很失落?”她笑道,臉上帶着一絲嘲諷的意味。甚至,說完這句話,她還站了起來。
席淑媛這纔看見她今天穿了一條嫩黃色的連衣裙,樣式很簡單大方,配上身後大片的光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朝氣。
對比了玻璃反光裡面那個憔悴的自己,席淑媛整個人都呆住了。片刻之後,她突然起身拍着玻璃大笑起來。
“那又怎麼樣?這不過是你的障眼法,你不就是爲了向我表達你過的很好嗎?何必自欺欺人呢?你的日子不會好,也永遠都好不了。”
葉笙歌搖了搖頭,只說了三個字,“那你呢?你自己現在又是什麼樣子?”
席淑媛就這麼愣住了,她的眼睛看着玻璃隔斷裡面的自己,活像是一個滄桑的中年婦女,哪裡還有從前清純可愛的樣子?
“我呢?”她喃喃的說了一句。
說完,她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但是哭完之後,她還是擦乾了眼淚,笑着說,“我很好!”
葉笙歌已經不想拆穿她了,只點了點頭。“你開心就好。”
說罷,她便起身衝着警察示意自己已經探視完畢。席淑媛見她要走頓時急了,“你不準走,我還沒說完。”
葉笙歌回頭看着她,“我想你已經說完了。”無非就是臨死還不肯讓她好過的事情,她不想,也不願意去聽太多。
可是席淑媛卻是不依不饒的喊住她。“你不準走,我還沒說完。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你知道我每天叫你嫂子有多噁心嗎?在我的心裡,你從來都不配!”
葉笙歌卻已經擡步要走出去了,甚至連一個介意的眼神都沒有給她。
席淑媛有些挫敗的看着她,“你爲什麼不生氣?難道你從來都沒愛過席墨年嗎?現在他變了,他不愛你了,你爲什麼不傷心?”
她一下子問了好幾個爲什麼,終於葉笙歌還是停住了腳步。
想了想她才走回來,很認真的對席淑媛道,“因爲我不卑微,他愛我我承受着,他不愛我我還有自我。”
席淑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自我?”她從來都沒有自我,她從小就被林振東拋棄,在孤兒院裡長大。
孤兒院裡的孩子真多啊,裡面的老師卻很少。年齡小的孩子每一天都在被欺負,吃不飽飯更是每天必有的。
那時候,她最渴望夜晚的來臨,因爲只有到了晚上,那些大孩子都睡了,她纔可以安心的不被欺負。
但是她又害怕夜晚的來臨,黑夜太漫長了,好多次她都覺得自己或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因爲太餓了。
後來,她便開始自己尋覓出路。負責她們那一個組的老師,是一箇中年男人,平時還可以。但是不怎麼管她們,甚至有時候看着有些年齡小的被欺負,他也只是看着。
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每當他喝醉酒的時候更是恐怖。後來她才聽說,原來那個人就是因爲喝酒所以他的妻子離開了他,所以每次他喝酒之後都會心情很差。
那個時候,一旦他看誰不順眼,就動輒打罵,甚至往死裡打。
席淑媛被打過一次,胳膊被打的錯位了。那一次也正好趕上了有教育部門的人來檢查,他被抓了個正着。
當時有一位慈祥的領導問她,是不是這個老師打她?她如實回答了。她以爲這樣說了,那位慈祥的老人就能帶走她。
她就可以離開那個地獄一樣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可是事實證明她真是太天真了。說完之後,那位老人就在現場義憤填膺的將那個老師批判了一番,然後將這件事交給了下屬的一位局長,叫他全權處理。
但是後來,那位老師不知道用了什麼關係,最終只是寫了份檢查,這件事就那麼過去了。
當她知道那個老師要回來的時候,她差一點就去尋死了。那時候才幾歲的她心裡的恐懼無法言喻,她唯一想到的解脫就是去死。死都比留在那裡安全。
還好,在那個時候,她遇見了席墨年。
那一天,小小的席墨年跟着父親一起來到了那裡,當時席正榮捐贈了那座孤兒院。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席墨年那一天穿的是一套縮小版的定製西裝,襯的他整個人是那麼的與衆不同。
不像孤兒院的孩子們,每個人都穿着舊衣服。他的臉上甚至還帶着笑容和自信,和孤兒院裡每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是不一樣的,那纔是她希望成爲的樣子。
當時。她湊巧遇見他,他便攔住了她要去尋死的路。他帶她回去見他的父親的時候,她無意間聽到他們說,建議席正榮領養一個孩子。
那一刻,彷彿是看到了希望,她下定決心要想辦法跟他們走。
那是她第一次毫無底線的討好別人,她用最甜最可人的聲音去叫席正榮叔叔,叫席墨年哥哥。
叫每一個跟着他們去的工作人員,將自己扮演成一個懂事乖巧的女孩子。
最終,她成爲了幸運兒,來到了席家。
從那以後,她的人生便失去了自我。她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討好席家的每一個人,那樣她就可以留下。
想不到,葉笙歌竟然會突然跟她說自我。
她不由得蹙了蹙眉,咬牙道,“自我是什麼?自我能當飯吃嗎?也就只有你這種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裡的人才會說什麼自我。對於窮人來說,能活着,能好好的或者比什麼都重要!”
葉笙歌沒想到她的反應那麼大,她也不知道席淑媛到底經歷過什麼。更何況每個人面對人生的態度和選擇都不同,她也無法強求每一個人都有一樣的人生觀。
所以,她沒有再多說。反倒是席淑媛卻因爲這個事情,在表達了質疑之後,彷彿有了一絲鬆動的情緒。
她猶疑了片刻之後,突然衝着走出去的葉笙歌喊道,“ny0531,記住!”
葉笙歌回頭看了她一眼,席淑媛卻已經被警察帶走了。葉笙歌站在原地默默的將剛纔席淑媛說的那串數字唸了一遍,0531?不就是席淑媛生日的日子麼?
前陣子她纔剛過了生日,葉笙歌仔細想了想,確定自己沒有想錯。
可是ny是什麼意思呢?葉笙歌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到。想來,或許只是她想要剛纔又着急口誤了吧?
她是孤兒,所以是希望有人記住她的生日麼?葉笙歌甩了甩頭,就算是跟她有什麼關係呢?她不會去祭拜一個害死她奶奶的人的。
思及此,她走出了監獄。
三天後,席淑媛的案子被執行了槍決,那天早上葉笙歌起了個大早,卻什麼都沒做。她就在樓下的卡座那裡站了很久,直到牆上的掛鐘指到了十點。
又過了五分鐘,郝甜走過來告訴她,“連城說結束了。”
葉笙歌整個人呼了一口氣,像是終於放下了,又像是唏噓。隨後她點了點頭去樓上點了一炷香。
……
傳世集團,席墨年正端坐在主席臺上,冷眼看着下面的員工進行彙報這一次裁員之後的總體結果。
從數據上來看,這一次裁員之後,傳世集團積極招聘了更多高學歷的人才,雖然成本增加。但是也大大的提高了整體的工作素質。
所以,這一次的報表情況還算良好。
衆人聽見報表數據後都鬆了一口氣,總覺得這一次席墨年生病之後整個人都變的更殘酷了。
要是這一次情況還不好,他們簡直都想去撞牆了。還好,好多了。
衆人心中正暗暗竊喜,豈料席墨年卻突然冷聲道,“看你們的樣子,是很滿意?”
衆人頓時收斂住心底的那一抹情緒,全都驚懼的看着席墨年。
“比我的預期差遠了,如果你們對這個成績就滿意的話。那我想你們的職業生涯大概也要到頭了。”
衆人頓時面面相覷,全都有了危機感。
在他身後的盛榮看了一眼衆人,小聲道,“席總,凡事有個選序漸進的過程,大家最近都累了……”
“什麼時候需要你來教我做事了?”席墨年沒有等盛榮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
盛榮以往也經常和席墨年提出合理的意見,正常情況下如果可行的話,席墨年都會尊重他的意見。
就算不採納,也會有合理的解釋。畢竟他了解他,是不會輕易提出意見的人。
還從來,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席墨年如此不給他面子。盛榮臉色沉了一下,但旋即還是點頭道,“您說的是,我知道了。”
其餘衆人見盛榮都被訓斥了,更是知道反抗就是作死的道理,所以全都不敢說話了。一副單憑席墨年吩咐的溫順樣子。
席墨年當即道,“裁員方面的問題到這裡位爲止,人力部那邊還需要全力招聘合適的人才。盛榮辛苦了很久了。先放假,等休息好了再來上班、”
盛榮聞言一愣,想說什麼。可是看席墨年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要他停職的時候,兩個眼神都不給他。
他頓時覺得心寒無比,握了握拳最終沒有反駁。
而席墨年已經開始說起要整頓傳世動漫樂園的事情了,以他的說法就是國內的市場大,競爭力也大。所以,先從國內這邊的市場上開始整頓,看到效果之後再全球複製。
大家都沒意見。全都下去忙去了。盛榮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門外,連城正要進來,看見他有些沒精打采的出來,便問道,“怎麼了?”
盛榮搖了搖頭,“你那邊怎麼樣了?”
“結束了,淑媛小姐已經被執行了槍決。”連城小聲道。
盛榮皺了皺眉,他其實有些不懂席墨年在想什麼。這個席墨年從醒來之後就明顯的不信任他們。
也從不讓人蔘與他的決定,就連那天去監獄都是他一個人去的。他原本以爲。按照席淑媛一直以來的期待,這個席墨年醒來可能會破壞當初的計劃,將席淑媛想辦法救出來的,可是他卻沒有。
思及此,他點了點頭,“行了,你進去吧。剛纔纔開完會,你自己說話注意。”
連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好好做事。”說罷。他便走了進去。
盛榮在身後苦笑一聲,放假也好,他或許可以去找找莫北。
會議室裡,連城將結果通知了席墨年之後,正在看文件的席墨年連頭也沒擡,只嗯了一聲。
連城以爲他還有什麼交代,又等了一會兒席墨年才擡起頭看向他,“還有事?”
連城被噎了一下,旋即搖頭,“沒有了。”
“那就出去吧!順便通知下一個部門過來開會!”連城點了點頭,這才心事重重的走了出去。他幾乎已經可以感應到每一個部門的怨念了。
……
月下笙歌最近在傳世樂園內的店鋪受到了很多年輕人的喜歡,她已經打好了注意,在海城再複製一家相同的,以備席墨年將她的店鋪取消。
連城幫她找好了店鋪,就在距離傳世樂園不遠的地方,最近她都在忙着裝修的事情。
雖然她的手已經不能畫畫了,可是她這一次親力親爲的在現場指揮,總體下來比上一次的效果更好。
有一個施工人員不小心弄了油漆甩在了她的衣服上,葉笙歌忙轉身去照鏡子。
施工人員也嚇了一跳,忙去找東西來遞給她擦拭。畢竟是女老闆,女人都是愛美的。
葉笙歌被他緊張兮兮的樣子逗笑了,她從容的拿過紙巾,“好了,看你嚇的。你又不是故意的,這施工現場被濺到油漆是在所難免的,我沒事。”
說着,她便拿起紙巾轉身去照鏡子。鏡子裡,她的臉頰上白白的好幾處,有一處就在她的鼻子上,看起來十分的滑稽。
葉笙歌擦了一下,突然整個人愣住了。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就想起了席墨年,在上次裝修月下笙歌那間店鋪的時候,席墨年帶她去看裝修,後來他還帶他去買車。
現在想來,她總覺得那個時候的席墨年有些怪怪的。但是具體哪裡怪怪的,她也說不上來。
施工人員見她完全不動彈,以爲她看見臉上油漆太多不高興了,便叫她的名字。
叫了好幾聲,葉笙歌纔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從店裡出來,葉笙歌站在路邊看着她新買的一輛白色的polo,這是她自己犒勞自己的。當時買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她頭腦一熱就買了白色的。
現在想來,竟然和席墨年送她的那輛一樣的顏色。葉笙歌抿了抿脣,解鎖上車。
傳世樂園離這裡不遠,或許她該去看看自己的店鋪了。
這麼想着,葉笙歌驅車前往。
車子還沒到傳世樂園,便看見了洶涌的人羣。葉笙歌有些驚訝的看着面前的場景。不得不說傳世樂園的人流量比之從前增加了好多。
她停好車子,改用步行去酒店。
可是酒店那邊的情況就比較慘,楊天宇正好也來了,看見她便開始大吐苦水。
“傳世竟然私自改變策略,當時明明簽好的合同,可是他們卻偏偏利用合同裡的一些沒有顧及到的條款來走漏洞,不出三個月後面的傳世酒店就會蓋起來,到時候我們這些投資進來的合作商全部都要自生自滅。我倒不是心疼這間酒店,我心疼我投資進去的錢啊。前期傳世爲了讓我們弄出與衆不同,要我們別出心裁。我爲了這間店我投資了一大半的家當進來。”
楊天宇越說越激動。顯然他是真的害怕了。
葉笙歌有些驚訝,“你說,席墨年要建造傳世酒店了?”
“是!後面的那一大片地皮都已經買下來了,也已經在規劃了。依我看,你那塊地也在他們的規劃當中,我覺得很快就會有人聯繫你了。”
葉笙歌蹙了蹙眉,只聽見楊天宇又道,“你不會賣給他們吧?”
葉笙歌其實倒是無所謂,反正她都已經打算放棄這邊的酒店了。可是楊天宇卻很激動,“你不能賣給他。你要是賣給他了,那麼我們這一排的商家都完蛋了。他建造酒店肯定需要一個出路,我們這裡就是唯一的出口。一旦你妥協了我的店就是他們第一個要下手的。”
葉笙歌頓時爲難起來,當初和楊天宇合作的時候她是抱着一輩子的決心的。可是誰知道世事變化太大。
見她猶豫,楊天宇又道,“閨女啊,你就當我當初幫過你,你別輕易妥協啊。”
葉笙歌只好點了點頭,“我心裡有數,您放心吧。”
楊天宇這才放下了些心,嘆了一口氣道,“哎,照理說這傳世集團應該不會開酒店的啊。當初就是因爲我調查過我才投資進來的……”
“爲什麼他們不開酒店?”葉笙歌警惕的問道。
“你不知道吧?”楊天宇當即道,“這應該還和你家的月下笙歌有關係呢!”
楊天宇走到一邊拿起了一支菸點燃,抽了一口道,“大家都知道傳世是做主題樂園起家的,慢慢的才發展到主題小鎮。但是席家的祖上一直都沒有涉及到酒店這方面去。當初傳世要在海城建造傳世第一個內陸樂園的時候,也是按照他們的傳統來的。我記得,月下笙歌當時也是他們的合作商之一吧?”
這些,葉笙歌都是知道的。
楊天宇見她不反駁。知道自己說的是對的。便又吸了一口煙道,“可是月下笙歌入駐之後,還沒開業就迎來一個小高峰,酒店的前景不可限量。所以後來,席正榮改變了主意……”
葉笙歌心下一凜,“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