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紅牆裡的事兒,自古就說不清。皇上離京將近兩月,按說應當一片安寧的皇宮裡,又出事了。
曾經的貴嬪現在的罪婦孔氏,死了,孤零零的吊在安寧苑的寢室裡。
送飯的老宮女發現她時她還沒有完全斷氣,醫女拿氣魄去了三魂的孔氏完全沒有辦法,去太值房傳御醫的時候,留京調理太后身體的景陽剛巧當班。
景陽快步來到安寧苑時,慈寧宮二總管喜公公已經等在外面了。
“景醫官,有禮。”身穿暗藍緇衣內廷外袍的喜公公笑眯眯的向景陽行了一禮。
“公公安好,景陽這裡還有事務,就不能陪公公閒敘了。”景陽還禮,心裡還想着裡面將死不死的前孔貴嬪,心說怎麼好好的就死了,還是上吊,難道不應該是康妃用暗針弄死她嗎。
“咱家可不是來跟您閒敘的。景醫官,是太后身體多有不適,特命咱家來請景醫官。”喜公公一邊說着一邊努努嘴,笑的別有深意“裡面這位主兒重要還是太后娘娘重要,景醫官心裡明白。”
景陽當然不糊塗,不過覺得奇怪,太后早不傳她晚不傳她,偏偏在這時候傳她過去,還是在安寧苑的門口讓大太監親自來傳,有些蹊蹺啊。
兩柱香的功夫過後景陽已經來到了太后的寢殿,層層紗幔後,太后半躺在鳳榻上,似乎在合目養神。
景陽恭敬地行完禮,太后並沒讓她近前搭脈,而是用極慵懶的聲音問道:“安寧苑的那位,出事了?”
“是。”景陽低頭回答。
“嗯”太后淡淡的回了一句,“說說吧。”
景陽微一蹙眉,思量着太后的用意,謹慎的回答:“發現她的宮女看到她吊在樑上,用一條和合花綾子。”
“都是命。”太后的話停了半晌才悠悠的感嘆一句,“這會兒,也該嚥氣了,讓下面的人準備準備,雖然她是罪身,畢竟也受過皇恩,事別辦的太寒酸了。”
景陽一聽太后這話裡的意思,心中更是納悶,孔氏現在還沒嚥氣,怎麼就要辦事了呢?敏感如景陽,很快就明瞭,太后,一定不希望這個女人再活下去。而且孔氏懸樑的事兒也很蹊蹺,她深受皇帝的寵愛,就算如今落到了這個田地也畢竟保住了性命,再說皇帝對她多有姑娘留下五皇子在她身邊,何必要自殺呢?
這樣看來,孔氏的死不單純,而這事八成就是太后做的,明面上估計皇上的感情,暗地裡弄死曾經謀害自己的人。嗯,很符合一太后的行事風格。
可是如果孔氏就這樣死了,豈不是沒有證據扳倒康妃了?那怎麼能行!景陽思量片刻下定了決心,就讓孔氏肚子裡的着急跟針出來替太后做個替罪羊吧。
景陽沉默片刻並沒有退下去,而是雙手抱握,對太后深深鞠躬,“太后娘娘,臣下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太后的聲音淡淡的,帶了幾分警惕,“景醫官,要講什麼話之前你要想清楚。”
“是。臣下之前有一次奉皇上之命給先前的孔貴嬪診脈,曾診出奇怪的脈相。根據這脈相推斷,彷彿,彷彿孔氏體內大穴多有被硬物阻礙縮成的淤塞,當時臣下只是以爲她產後失調,後來細想,恐怕是有人在她身上刺了大穴,導致她腹痛難忍,最終,最終不忍疼痛,自盡了吧。”
太后一聽景陽說有人在孔氏身上扎針,導致她痛不欲生自行殞命便轉過了目光,隔着薄薄的紗幔,彷彿笑了,“哦,有這樣多事情。”
景陽仔細分辨着太后紗幔後面朦朧的表情,確定太后剛剛的微笑之後,心裡更加有了底:這孔氏的死必定是太后派人所爲了。不然的話聽到自己給她找了個藉口,把孔氏的死推到了那幾枚暗針上,太后不會那麼高興。
這個皇宮裡,果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不過,真是天祝我也。景陽暗暗的想,表面上越發凝重。
“太后娘娘,孔氏雖然是罪身,但曾神的皇上寵愛,只怕聖駕不日抵達後問起她的死因還有一番查探。依下臣之間,若人去後,不如仔細爲她的身體查探一二,倘或真能在其身上探出暗針,找到元兇,也算是給皇上一個交代了。”
景陽這句話的目的一則是告訴太后,皇帝對孔氏的死不會不聞不問,如果真的追究起來恐怕會引火燒到太后自己身上。第二,如果把死因歸結在暗針上,那麼甭管背後扎她暗針的人是誰,孔氏的死都跟太后半點關係也沒有了。
太后是前一輪後宮爭鬥中的勝利者,在後宮權術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不會不明白景陽的意思。
“既然景醫官有如此猜測,哀家便給你權限,去查查孔氏的身子,若真能找到暗針,哀家必定要命人將此事一查到底,給皇上一個交代。”
景陽再次回到安寧苑的時候,孔氏已經徹底斷氣了。她吩咐了幾名小醫女連夜摸針,在快天亮時總算在孔氏的肚子裡大穴上找出了六根暗針。
與此同時,康妃在這幾天裡也沒有消停。皇帝出巡除去皇后只帶了和嬪,就這件事讓曾經聖寵眷顧的她簡直氣死,也越來越明白一件事,即使沒有孔貴嬪,皇上待她也不會如從前一般好了,要籠絡住皇上的心,她必須要另闢蹊徑。
當棠眠惴惴不安的告訴她的大恩人景陽,她已經被康妃宣進了儲秀宮伺候時,景陽就知道,自己必須快快的除掉康妃了,否則棠眠會被她獻給色皇帝,不但那對苦命的情人要被拆散,恐怕原來的狗血劇情也要走上正軌,這當然不利於她完成任務。
皇帝因爲收到了關於中原地區爆發大規模瘟疫的大量奏章,孔氏死後不出三日,他便帶着部分車駕回到了京師。
皇帝回京本帶來一個好消息:皇后有孕了。但面對皇帝陛下的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於公,冬日爆發的大瘟疫擴散勢頭正猛,於私,他曾經的愛妃孔氏的薨逝。
東於沙沙瀝瀝的聲音傳進大而空曠的隆聖殿,顯得更加孤寂,高架燭臺上的燭火安靜的燃燒着,白日裡自律威嚴的君王此刻也顯出了疲態,一身明黃的龍袍也掩不去他的無奈。
皇后有孕,爲保龍嗣三月之內都在行宮安胎,只有皇帝帶着親隨親兵日夜兼程趕回京城處理因大瘟疫引起的時局不穩之事。不過此刻他真的沒有心思再過問這些了。
景陽本來不想在皇帝車馬勞頓剛剛回京的第一天告訴他孔氏的死訊,但是她錯誤的忽略了皇帝的情報網。
“……雖全力救治,但,終究沒能挽回孔……孔夫人的生命。”景陽低着頭,字斟句酌的回答完孔氏過世當天的情況。
御座上的皇帝本吹着眼簾,單手支在額角,正當盛年的臉孔上落下深深的陰影。他對曾經的孔貴嬪可謂用情極深。
“死因,真的是上吊?”皇帝忽然擡頭,目光灼灼的問。
景陽當然知道皇帝是瞞不住的,不然東西二廠都成了吃白飯的。
“關於孔夫人的死,臣下有一事稟告。”景陽忽然跪在地上對皇帝說。
皇帝的雙眸深邃無瀾,目光平靜卻隱含着威嚴,“說。”
景陽將之前如何診斷孔氏,如何猜測暗針刺體,如何得到太后應允並在故去的孔氏身上取出暗針的事情和盤托出,最後從懷裡取出那幾根極細的玄鐵暗針呈遞給皇上。
聽完一切的皇帝微微輕嘆,起身在與左前負手走了幾步才淡淡的對景陽說:“如今皇后未歸,太后多病,後宮之事盡數告知寧妃,她協理六宮,真會督促她,去查。”
“是。”景陽回答。
“你說這種針只有在女子分娩時纔有機會刺入體內,當日分娩朕知道你在場。”
“臣下……”景陽跪伏在地,聽聞這句話不由自主的就擡起頭睜大了眼睛,“陛下,下臣……”
景陽沒想到皇帝會忽然提起自己,難道是懷疑她?不會吧,還沒搬倒康妃自己卻引來了懷疑,賠了夫人又折兵,那可就太虧了。
“朕沒有懷疑你。”皇帝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背過身去,道:“朕只想知道,誰有機會。朕不需要你給出什麼證據,只需要知道誰,有可能。證據朕自己會找。”
皇帝再回過頭的時候已經是滿眼凜然的殺意,景陽不防,被他所懾半天才道:“臣下聽說,當日麟趾宮暖閣之內的宮女都是孔貴嬪早就精心挑選之人,而且五皇子誕生當日,產房人多她們也是沒有碰過貴嬪主子身體的,這樣說起來,就只有接生嬤嬤了。”
皇帝沉思片刻,轉過身,淡聲道:“你下去吧。”
景陽退出隆聖殿的,後頸的衣服都溼了一片,看來不管是哪一個作者,他們筆下的皇帝都有着九五之尊的威嚴,確實不是鬧着玩的。而這個看似花心的皇帝其實對孔貴嬪也的確用情至深,至少他爲她的死露出了一個帝王本該內斂的殺氣。
這樣比下來,孔貴嬪,其實還是幸運的。看這個情況,皇帝是有心要給孔貴嬪的死討個說法了。
景陽的心情放鬆下來,在提燈小太監的護送下出了偏門,隨口問一句:“今天賀督公隨皇上一起回來了嗎?”
“回來了。”小太監恭敬答道,“今晚賀督公還要在隆聖殿帶領錦衣衛保護皇上的安全呢。”
景陽蹙了蹙眉,連自己都不曾發覺,脫口而出:“才從北邊回來就負責巡夜,恐怕不妥吧。”
小太監回頭笑起來,“景醫官說笑了,賀督公武功蓋世,有觀音靈虛之貌,金剛不壞之身,廠衛上下都指望着他老人家,怎麼會累呢。”
老人家……景陽聽小太監這樣說不由自主搖頭笑了笑。這一偏頭卻正巧看都西邊角門隔牆的角落裡似乎站着一個人。
遠遠看過去,黑暗的角落裡一個穿着狐裘的被色背影,在冬夜中面牆而立。
景陽接過小太監手上的燈遣開他,獨自朝那個隱蔽角落裡的身影走過去,“賀彥瑞……”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出去了,好累累,大概有錯別字,明天修改,小夥伴們別介意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