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有仙山,蒼茫雲海間。
聽聞海外有蓬萊三島,仙境飄渺,美不勝收,其中更有道童仙娥。
有詩爲證。
詩曰:
大地仙鄉列聖曹,蓬萊分合鎮波濤。
瑤臺影蘸天心冷,巨闕光浮海面高。
五色煙霞含玉籟,九霄星月射金鰲。
西池王母常來此,奉祝三仙幾次桃。
其中仙樂風飄處處聞,仙娥手捧仙果奇花好不美。
距此無數裡,隔了整個大海的地方,有一位英武的帝王正站在巍巍咸陽城望着遠方。
其嬴姓,趙氏,名政,又名趙政、秦政,或稱祖龍,史稱秦始皇。
其自以爲功蓋三皇五帝,是以採用皇帝稱號,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然而這些功績於他來說,並無用處。
年少時,寄人籬下,遍嘗人間酸甜苦辣,讓人難以忍受。
他知道自己是秦王的兒子,有可能會繼承王位,他早早發下宏願,他要成爲人上之人,讓一切瞧不起他的人都俯首稱臣。
現如今,他做到了。
放眼天下,無人能與之抗衡。
然而,當年陪伴他的人已經不見了。
不,那不是人,不過是隻狐狸罷了。
他自己也不曾想明白——不僅他這麼覺得,很多人都覺得,他明明有很多位夫人,爲何偏偏對阿房女念念不忘?這天下美麗的女子何其多?總有比阿房女更加柔順可愛美麗的女子,也會比阿房女更愛他。
然而,這世間的阿房女只有一個。
只有她在他最孤苦無依的時候遇見他。
只有她允諾會讓他稱王。
只有她纔會在他知道她身份後,還仍舊留在他身邊,絲毫不曾擔心他會害她,全心全意的信任。
她對他是這天底下獨一份的人。
正如旁人所說,這天底下美的對他好的永不斷絕,可再無一人如她這般赤誠不含雜念的喜歡他。
後來的人,固然有人喜歡他,因爲名,因爲利,因爲不得不喜歡他,只能如此才能保全性命。
也許,這些人中會有一人真心的喜歡他,但是,他早已經無力去分辨那些真情假意夾雜的情感,他寧願苦尋多年前逝去的女子。
他悠悠的看着遠方,嘆了一口氣。
有內侍來報:小公子求見。
他道:“讓他進來。”
他又換了主意,自己下去。
城牆下,一粉雕玉琢的孩童正看着他,笑道:“爹。”
他將孩童抱起來轉了一圈兒,道:“亥兒怎麼來了?可有好好聽老師的話。”
胡亥笑道:“自然,老師說,要好好讀書,才能讓爹寬心,爹終日忙碌,我做不了別的,只能做些這樣的事。”
他笑道:“乖極了,乖極了。我兒真是好樣的。”
胡亥看着他,神情小心翼翼起來:“爹,孃親多久回來。”
他神情一窒,原本還算溫情的面孔兀然冷下來,這等神色下,他的子嗣們沒有一個敢在這樣的神色下與他說話,就連他的臣子也極少在他的這種臉色下與他講話,唯獨胡亥是不怕他的。
胡亥抿了抿脣,可憐巴巴道:“爹,我想娘了。”
他半晌後,才悶悶道:“爹不好嗎?”
“爹……自然是好的,可是扶蘇哥哥,子嬰哥哥都有娘,獨我沒有。”
“可是他們在你面前說了什麼。”
“沒有。”
“照實說。”
胡亥咬了咬脣,無辜道:“沒有,每日習字後,哥哥們都有孃親送來糕點,獨我沒有。別的倒沒有什麼。”
“明日起,讓膳房爲每位公子準備糕點。”他吩咐左右侍從。
胡亥卻依舊不開心道:“爹,你還沒回答我,孃親去哪裡了。”
他捏了捏胡亥的臉道:“你娘出海去了。”
胡亥問道:“出海做什麼?”
他道:“你娘來自海的那邊,她回家看看,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胡亥已經五六歲了,並不像幼時那般好哄,只是固執道:“娘在趙國時就同爹在一起,許多年感情了,旁人都是知道的,又怎麼會故鄉在海外。”
嬴政不知從何回答,只抱了抱自家兒子,道:“爹不會騙你,等亥兒長大了就懂了。”
胡亥慣來被嬌養,同別的公子並不一樣,也並不怕嬴政,即便如此,他也並非是不知好歹的孩子,在嬴政面前他也算乖巧。
聞言,胡亥只是拍了拍嬴政的肩,問道:“我聽他們說,爹近來咳嗽甚是嚴重,整夜整夜咳嗽,那些人可有爲爹診治。”
“有的。”嬴政悶聲咳了咳,道,“他們來看了,不過爹這是宿疾,常年久不治的,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亥兒好好跟隨老師學習,爹就心滿意足了。”
胡亥笑了笑。
公子扶蘇等在道邊,見嬴政來了,拱手道:“父皇。”
嬴政應了一聲,臉上溫和的神色斂了斂,卻也的確是溫柔。
至少比對別的子嗣溫柔多了。
嬴政道:“沒什麼事,就下去吧。”
公子扶蘇點頭:“是。”
然而,走到下一個走廊時,胡亥依舊看見自己的哥哥站在那個走廊,在幽黃的燈光下,神色難辨。
在他的印象裡,他的這位哥哥溫文爾雅,受到朝臣喜歡,爹與那些夫人都喜歡他這位哥哥。
他是比不上的,他知道的。
除了老師與爹,餘下大臣都是不喜歡他的,他作爲公子,卻天性愚笨,事事不堪大任。
然而,他也是知道的,不論是老師還是爹,都沒有想過讓他當皇帝。
爹說:“這天下以後是扶蘇的,也是你的,然而皇帝卻只能是扶蘇。”
老師說:“公子,你孃親雖不在,你也不必太過擔憂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無論如何,陛下心中是有你的,只需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即可。”
他心裡知道的清楚,所以,縱使後面的事發生了,他也不曾動過歪心思。
他自顧自的想着。
嬴政卻指着一處道:“亥兒,那是爹爲你娘修的宮殿,等過些年,你娘找……回來了,爹就帶着你和你娘去住。”
胡亥看着那厚厚的宮牆,然後問道:“那裡叫什麼?”
“阿房,阿房宮。”嬴政的目光似乎隔着宮牆看見了那後面華麗而又龐大的宮殿——那是他爲自己夫人所修。
他說:“亥兒,記住,你娘名爲阿房,胡阿房,她一定會回來的。”
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懷裡兒子的腦袋。
他的夫人——那位唯一被他看作夫人的女子並不是什麼人,而是一隻黃皮狐狸,只是因爲恩情來報恩罷了。
年少時,他太渴求名利與自由,忽略了那些他喜歡的東西,現在,他後悔了,卻沒什麼用處。
那隻狐狸啊,大抵以後是不會回來的,可如今他一廂情願,甚至告訴他們的孩子,她一定會回來的。
他卻清楚的知道不可能的,因爲她答應他的事已經做到,此後,他們之間就沒有什麼聯繫了,她不回來多正常啊。
他理解,可他無法放下。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兒子,然後輕輕的摸着兒子的頭,然後抱着胡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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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兒子生了,叫什麼名字呢?”
“亥時出生的,就叫亥吧。”
“叫胡亥吧,胡是我們狐……狐的姓。”
“好,就叫胡亥。”
……
……
海外有仙山,蒼茫雲海間。
帝王尋仙去,終日不曾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