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當皇后成爲影后十二
陳品替笑笑,搖頭道:“沒事。”
雨勢已經小了許多,他撐開傘,“回家吧。”
冰冷的雨絲從半空飄落,兩道行人樹輕輕搖擺,樹葉落地,在地面上轉了兩個圈,鞋面踢在葉柄上,發出很輕的摩擦聲。
顧貞然站在左邊,右邊是高她半個腦袋的陳品替。
這是第一次,在他意識完完全全恢復記憶之後,真正與這個人接觸。
系統安排他在陳品替的身上重生,站在顧貞然的身邊,他握着傘柄的手有些微顫,從前,記憶恍惚的時候,有些東西連他自己也記不清,只是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的心裡空落落地,需要什麼東西去填補。
天空陰沉,被雲層覆蓋遮擋,光線在遠處。
從傘面透露出來的天空,陰霾霾地讓人心情低沉,像是在那個漆黑死寂的宮廊角落,太監宮女羣聚在一起,嫌惡鄙夷地看着縮在牆角的身影,打罵聲從不間斷。
高興了,便給他一個冷掉的饅頭。
不高興了,便是什麼噁心的東西都能送來。
從他三歲起,母妃被人陷害慘死,到八歲之前被雲貴妃過繼爲子,五年的時間,五年,每天每天,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彼時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恨,還只知道疼,卻沒有人能夠在那個時候,給他一點安慰與溫暖。
稚嫩的哭泣與求饒,引不來別人的一點點心軟,太監讓他跪趴在地上,像是騎馬一樣騎着尊貴的皇子玩耍,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欺辱並不少見,多少失寵妃子的孩子死在深宮裡,卻從來沒有人過問。
皇帝的孩子太多了,多到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有多少個孩子,而君墨,就是被遺忘的那一個。
八歲那年,冷宮裡的太監管事,將爛了的腐肉加上馬糞,掐着他的嘴往下送,他不肯吃,便讓人活活將他扔到院子外,從別院借來一隻狼狗,追着他咬。
他想反擊、想抵抗,不想作爲奴隸的玩物,想活下去。
那條狗一直追着他,從院內追到院外,一大羣宮人嘻嘻哈哈地跟着走了過來,他往外跑,拼命往外跑,後來撞上一個女人。
所有的笑聲都噤住了,女人一襲紅衣,穿着最舒適昂貴的料子,頭上金銀髮釵晃了所有人的眼,她低下頭,像是看垃圾一樣地看了他們一眼,她身邊的嬤嬤連忙斥責道:“放肆!娘娘聖駕也敢衝撞!”
那羣平常都囂張慣了的人一個個變了臉色,心驚膽戰地跪在地上,衝她深深磕了個頭,道:“娘娘恕罪,小皇子犯了瘋症,不知娘娘駕到,望娘娘息怒!”
是了,對外來說,他只是個瘋了的棄子。
瘋症,瘋症。
所以整日衣衫不整,傷痕累累,因爲他犯了瘋症,自己拿棍子打了自己,將渾身弄出青紫,而他們,只是一個“不小心”“不注意”才讓他受了傷。
多麼可笑的理由。
可偏偏所有人都信了,因爲根本沒人在乎真相。
高大的宮牆像是把所有東西都阻隔開來,他想當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疼他愛他的父母,能把他教育成一個三觀正直,俠義心腸的孩子,可是沒有,他生在了宮內,冷宮內,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一個令人作嘔的小人。
他要活下去。
沒有理由,只是想活下去。
他沒有母妃,也沒有父皇,在他八歲之前,陪伴他的,只有常年的嘲諷、戲弄、虐待,他也沒有玩伴,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人。
而在之後的日子裡,他也一直、一直只是一個人。
在後來的人生裡,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一幕,女人像是神明一樣站在原地,只是皺了皺眉,立馬就有人站出來,狠狠地踹了兩腳前頭的宮婢,年邁的嬤嬤站在一邊,也是用鼻孔看人,她道:“小皇子犯了瘋症,你們也犯了不成,別以爲你們那些拿不出檯面的東西沒人知道,都給我拖下去打八十大板!這個月的俸祿也別領了!”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所有人都在求饒,他呆愣愣的,後退了一步。
女人的視線也落到他身上,低頭看了一眼被他蹭到的衣角,眉頭皺的更深。
嬤嬤便道:“小皇子衝撞娘娘,也拿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對一個孩子來說,就跟死刑差不多。
雲貴妃嫌惡他髒了她的衣角,打個二十大板,或許解氣。也可能是她今日心情不順,單純只是遷怒在他身上,而他從小運氣就不太好,恰恰好撞上槍口,險些喪了命。
但是這一打,打醒了他。
委屈、忍辱、退讓、求助,都是沒用的。
想要活下去,想要讓那羣高傲的腦袋衝自己低頭,想要走出這座冷宮,離開漆黑的角落,走到光亮下面去,只能靠自己。
他骯髒、黑暗、出身低賤、孤僻,可他偏偏披了一層完美的外皮,八歲那年,他撞見了雲貴妃,也恰恰在同一年,雲貴妃流產,太醫診斷她日後無法有孕,皇帝爲了安慰她,答應讓她在衆皇子中選一人過繼於她膝下,這對他來說,似乎是唯一的好運氣。
守衛的太監不可能允許他出門,可是不出宮門,他根本沒有機會,讓雲貴妃從這麼偏僻的冷宮裡,把他接出去。
他第一次殺了人。
起初他只是想把人打暈,沒想到他太過瘦弱,力氣沒用足,打草驚了蛇,小太監怒了,在他眼裡,君墨這個皇子和街邊老鼠沒有什麼區別,只一個供人玩耍的賤東西,居然敢動手打他!
小太監反擊,兩隻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嘴裡還碎碎念道:“賤東西!賤東西!誰給你的膽子,還敢打我!信不信小爺我今天掐死你!你以爲你是皇子嗎?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賤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兒,看他像不像條狗?
——爬呀,你再爬呀,爬兩圈兒,我就給你飯吃。
——我聽說汪汪都會吃屎,你餓了?怎麼不試試吃自己拉出來的玩意兒啊哈哈哈哈哈。
——瞧他這個賤樣,跟他娘一樣,犯賤!
君墨只覺得喘不過氣來,掐在脖子上的手十分用力,似乎真的想掐死他,往日所有的屈辱涌現上來,他伸手,摸索着將木棒捏在手裡。
釘子戳入人腦的瞬間,鮮血彪灑開來,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君墨被驚得忘記了言語,連爬帶滾地從地上站起來,太監瞪大了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然後倒了下去。
噗通一聲,地上的身體彆扭而詭異,四肢彎曲,大量的鮮血淌了下來。
“賤……東……西……”
他死了。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將手落在他的肩側,驚得他渾身一個哆嗦。
蒼老的聲音傳來:“好孩子,不要怕。我是德陽宮的人。”
德陽宮……雲貴妃的人。
他擡眼,對上一雙充滿褶皺的眼睛,她正低頭看着他,似乎是無意中目睹了一場好戲,望向眼睛彎彎勾起,看起來十分慈祥,只是在這樣一個場面裡,這種慈祥就顯得格外詭異,那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她道:“我記得,你是林美人的孩子對吧?來,轉過身來,讓老身好好瞧瞧……恩,確實像林美人,這眼睛、這鼻子,像。真是像極了……和我家娘娘,也有點像呢。”
他逃離了一個怪圈,卻又落入另一個怪圈裡去。
大概從一開始,他就不被允許去愛。
什麼溫馨的、美好的、令人羨慕的詞彙都不會加在他身上,他是被神遺棄的,在愚昧中度過的最愚蠢的人。
所以現在也。
君墨,或者是陳品替,緊緊握住傘柄,顫抖着的手,不允許他再像之前一樣,做出任何不該是他做出來的反應。
腦子裡系統的聲音依舊咋咋呼呼:【啊啊啊啊啊啊宿主你不能這樣啊,宿主你怎麼這麼悲觀啊!宿主拿出你霸道總裁的氣勢來啊!在我恢復之前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啊!嗚嗚嗚嗚嗚我的命好慘,我怎麼這麼慘,壞掉也就算了,偏偏還攤上你這個死鬼,你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我着想啊啊!快,快去牽她的手!摟她的腰!把人撲倒撲倒!】
【有什麼事我們不能好好說?世界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也沒有系統拉不起的紅線!宿主你啊啊啊啊你能不能想點好的能不能!】
被煩得受不了,陳品替黑着臉回了一句:“不能。”
“啊?”
顧貞然擡眼看他,問道:“什麼不能?”
陳品替:“……沒什麼。”
顧貞然疑惑地看了看他,陳品替直直望着前方,彷彿剛剛的話不是他說的,顧貞然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搖搖頭收回了視線。
兩人很快到了家門附近。
顧貞然先一步走到門前,伸手開了門,門剛打開一半,屋內便傳來一陣巨響,噼裡啪啦地東西摔地,顧貞然嚇得手上一抖。
陳品替跟了上來,也聽到了聲音。
兩人往裡瞧了一眼。
門內,衣服、花瓶、碗筷碎片掉了一地,一顆蘋果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兩圈,停在玄關前,再往裡看,兩個身影對峙,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原地,雙手落在身側,緊握成拳,而在他面前,一個打扮靚麗的女人站在那裡,尖銳的聲音叫罵不斷。
“陳曲昆我告訴你!我纔是你的親媽!你以爲你也姓陳,他們就會把你當自家人了嗎?不會!不會!陳曲昆!你是我的兒子!和那些賤女人的兒子不一樣!你纔是陳家正統的繼承人!”
陳家老三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他沒有好語氣地說道:“那你想讓我怎麼樣?媽?我說過我不是從商的料,我沒有大哥那樣的天賦,我……”
“啪”地一聲。
陳曲昆的接下來的話都被一個巴掌打斷了。
女人尖叫道:“天賦?你和我說天賦?!做生意要什麼天賦,你就是不肯不學!不想去爭!整天抱着你那個破吉他有什麼好的!你告訴我!你這一輩子給別人打工,能賺到陳家一半家產嗎?!”
“媽!”
“別喊我媽!你不去爭,就是不想認我這個媽!好、好哇,兒子,親兒子!你在陳家吃好喝好,你有沒有想過你媽?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天天在外頭,被那些女人嘲笑成什麼樣子!你自己高興了,舒坦了,搗鼓你什麼狗屁音樂去了!你告訴我,你一天下來能有多少錢,你大哥手下一個案子又能有多少!”
女人看起來像是瘋了。
陳曲昆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臉,痛苦地看着女人扭曲的面孔,他在原地沉默良久,深呼吸一口氣,才擡眼道:“我知道了,媽,你先冷靜一下。”
顧貞然聽着皺起了眉頭,手上剛想用力,就被人拉住了,她回頭,陳品替衝她輕輕搖了搖頭,把她的手一根一根從門上拉了下來。
顧貞然委屈道:“怎麼這樣。”
陳品替輕聲回答:“一直這樣,三哥不想讓我們擔心,你就別管了。”
顧貞然道:“你們都知道?”
陳品替道:“恩,因爲每個人都差不多。”
四個兄弟,四個媽,除了陳雪的母親死的早之外,每個媽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陳家那麼大的家產,所有人都想從中分一杯羹。
他初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四個兄弟之間可謂是一觸即發,每個人都像揣着個定時炸彈,隨時隨地能夠爆發出一場戰爭。
雖然每次顧貞然都比他先離開上一個世界,可他卻回回比顧貞然先到達目的地,系統修復之後,他的記憶也終於不再跳線,按照系統所說的劇情規則,顧貞然很有可能給會變成他們的妹妹陳雪,所以他便提前修改了劇情。
好不容易兄弟間的問題沒了,其他問題卻顯現了出來。
眼前的少女低垂下腦袋,一雙眼裡滿是鬱悶,像是隻小兔子,兩隻耳朵跟着垂了下來,陳品替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腦袋。
然而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中。
一根一根收回手,他露出一個微笑,說道:“姐,沒關係的,別太擔心。”
事實上,有個地方,君墨一直無法理解顧貞然,她特別容易被其他人的情感觸動,腦子一轉彎,就已經開始心疼別人。
他不是這樣的人,所以無法理解,他對自己都很麻木,卻獨獨不想看到她傷心的樣子。
然而沒想到他越想保護的,最後卻成了他傷害最深的。
顧貞然。
顧貞然。
現在成了陳雪,而他,是她的弟弟,陳品替。
他彎下腰,正對上她鬱悶不解地擡眼,側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連帶着他的眉梢都溫和了下來,看着她,一雙桃花眼裡顯然帶有些安慰的意思:“姐,有你在,三哥不會有事的,大哥、二哥、我,都不會有事的。”
所以,不要哭。也不要難過。
屋內隱約傳來高跟鞋的跺地聲。
陳品替輕聲道:“我們先走吧,如果三哥發現我們在這,他纔會覺得尷尬了。”
顧貞然點點頭。
兩人在家附近繞了幾圈,過了好一會兒,再回去的時候,家裡果然沒有其他人了,而方纔雜亂的一地東西,也都被收拾了個乾淨,聽見有人回來,陳曲昆回頭望來。
他的手裡還拿着雜誌,看起來雲淡風輕,似乎在這之前,他只是看了看雜誌,非常悠閒,看見走在前頭的陳品替,他笑笑道:“終於回來了?小雪呢?”
顧貞然從後頭探出腦袋來。
陳曲昆立馬扔了手裡的雜誌:“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小雪你回來啦!三哥可想死你了!怎麼樣?!拍戲還順利嗎?封谷那個老禽獸沒欺負你吧?!”
顧貞然被他抱得有點斷氣,掙扎了兩下,沒掙扎開,乾脆認命地仍由他抱着,道:“順、順利……三哥你……”
陳曲昆鬆開手,摸着她的臉前看後看,“怎麼了?三哥在這!”
“……抱得太緊了!”顧貞然深呼吸三次,終於緩過勁來。
陳曲昆哈哈笑道,“小雪!妹妹!爲了慶祝你第一次出鏡順利,三哥給你準備了禮物!等等蛤!哥給你去拿來!”
說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刺溜一下跑了出去。
陸陸續續,剩下兩個哥哥也回來了,都是拍拍她的腦袋或者肩膀,然後在聽說老三去拿禮物之後,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變,跟比賽似的一個個都跑了出去!
顧貞然捉摸不透這家子的腦回路,最後把視線落在陳品替身上。
她問道:“你不去拿嗎?”
陳品替放下書包,拿出一套卷子,應道:“恩。”
顧貞然疑惑道:“爲什麼?”
陳品替翻了翻試卷,回答道:“我沒有準備。”
真是意外!
顧貞然驚奇地看着他,陳品替翻試卷的手頓了頓,然後擡頭望她,問道:“我……需要準備嗎?”
顧貞然連忙搖搖手:“不不不,不用了。”
什麼開機禮物,她一點也沒有期待!
陳品替猛然放下手中的筆,剛坐下的身子又立馬站了起來,嚴肅着一張臉往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我忘記了,我現在去拿。”
顧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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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寫的挺心累的,剛開始的時候設定是沒有男主的,後來男主出來了,我才發現自己踩了大衆雷點,一個親說出來之後我才發現,後來給朋友說,也都說我這個男主不行。我每天想啊想,想啊想,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肯換男主,然後我就開始修文,爲了不影響閱讀,我邊更新邊改,寫了這邊忘了那邊,所以可能有點亂。實在受不了的親,謝謝你看到這裡,作者有時候神經發作,請不要在意。我之前大大小小也寫過一些文,最後都沒有堅持下去,所以這本書我想好好寫,把它寫完。這個故事已經和我最初想的大變樣,很多時候我腦子也是亂的,可以說是第一次寫長篇,還望大家多多擔待。最後謝謝你們的閱讀。歡迎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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