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細細的雨滴落在車窗上,蜿蜒地流了下去,租車在馬路上平穩地行駛着,兩個孩子乖巧的依偎在孫暢的懷中。
長這麼大,他們從來都沒有坐過這麼好的車子,雖然爸爸也有車,可是爸爸很兇很兇,又一次他們玩玩具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車子,被爸爸發現了,那時候爸爸的表情好凶好凶,就像是動畫片裡的大壞蛋一樣。
小孩怯生生地看了孫暢一眼,小聲地問道:“媽媽,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從家到幼兒園的路他們很熟,這不是那條路,他們知道,兩個孩子心底升起小小的期盼,媽媽,是不是要帶他們離開那個家了?
孫暢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柔聲說道:“媽媽帶你們回家,我們的自己的家,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打你們了。”
兩個孩子聞言,眼睛倏地變亮,小小的臉上浮現出大大的笑容:“真的嗎?”
孫暢點頭,她不會再回來這座城市,這座幾乎葬送了程梅生命的城市,已經沒有了留下來的必要。
買了最早一班回去的火車票,她看了看時間,距離開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孫暢帶着兩個孩子來到了火車站旁邊的麥當勞。
坐在麥當勞的椅子上,兩個孩子不安地拽了拽衣服,他們從來沒有進到過這裡,從前奶奶帶着姑姑家的姐姐來這裡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是被丟在外面,不允許進去的。
他們曾經隔着玻璃窗,看着小姐姐吃着黃澄澄的漢堡,奶奶說,這些東西很貴,不是他們兩個小賤坯可以吃的,這句話他們一直記在心裡,哪怕現在他們坐在了這家看起來十分漂亮的店裡面,依舊覺得不安。
他們真的有資格進到這裡麼?
兩個孩子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反應出他們心底最真實的想法,那小心翼翼不可置信的模樣讓孫暢的覺得有些心疼。
點了兩份兒童套餐,放在了孩子的面前,孫暢笑着說道:“你們儘管吃,媽媽以後還會做買多好吃的給你們。”
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將還冒着熱氣的漢堡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真好吃。
從s市到h市要坐十二小時的火車,好在兩個孩子是極其省事兒的,一路下來,也不算太折騰。
程梅的家鄉在a省的一個偏僻的村子裡,到了h市之後,還要做轉幾趟車才能回到的家。
已經到了h市,孫暢便不着急了,加上坐了十二個小時的火車,她能熬得住,兩個孩子也撐不住了,看着兩個孩子一臉睏倦,卻還是硬撐着,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寸步不離。
孫暢帶着孩子找了間小飯店吃了飯,又找了一間旅店,帶着孩子休息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帶着孩子直奔汽車站。
一路顛簸,轉了兩趟車之後,孫暢帶着孩子站在了村口。
她離開這裡已經六年時間,嫁給付偉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回來過,村子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爲新農村規劃,原本破舊的房子已經被拆除,一棟棟紅牆白瓦的房子矗立青山綠水之間。
看着遠處陌生的景物,孫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領着孩子走了進去。
她離開了太久,村子裡的人已經記不得她的樣子,因此見她到了,村人也只是多看了兩眼,並沒有多問什麼。
孫暢照着程梅記憶中的地址,找到了程家的所在。
看着原來破舊的泥瓦房被整齊的二層小樓替代,孫暢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遠隔了幾千多裡的地方,程梅在那裡受苦,而他們卻靠着程梅用尊嚴換來的錢生活着,這樣的對比讓人心生無奈,卻不能說些什麼。
只是她畢竟不是程梅,或許程梅的心裡認爲爲家人付出是應該的,孫暢雖然不認同,可是這畢竟是她的人生,她的選着,孫暢只是負責休整,等到程梅的靈魂滋養好之後,她還是要離開的。
正想着,紅漆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面容蒼老的婦人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那個婦人看見孫暢,愣了一下,又仔細地打量了程梅一番之後,眼睛中的陌生慢慢散去,淚水迅速地盈滿眼眶。
“梅子,你回來了......”
婦人,也就是程梅的母親崔麗哭着撲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程梅一番後,看到她還有些紅腫的臉,以及高高腫起的腳踝之後,崔麗的臉色當時便變了,她也顧不上哭了,急切地詢問道:“梅子,這是怎麼回事兒?你的臉怎麼了?你的腳怎麼了?你說話呀,你要把我急死啊?”
崔麗說着手上的勁兒便大了一些,孫暢的身體原本就還沒有好全,被這麼一折騰,差點摔倒在地上。
兩個孩子一看這架勢,以爲媽媽又捱打了,小嘴一撇,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
許久不見女兒,崔麗太過激動,後來在看到程梅身上的傷痕,焦急之下,便沒有注意到程梅身邊還有倆孩子,兩個孩子一哭,崔麗才反應過來,低頭看着兩個哇哇哭泣的孩子,頓時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孫暢哄好了孩子,這纔看着崔麗,說道:“媽,說來話長,我們進去再說吧,別在這人堵着,讓人看了笑話。”
崔麗一看,周圍已經爲了不少人在看,便也不再說什麼,小心翼翼地扶着孫暢,兩人帶着孩子一起進了家門。
程家的院子裡東西不多,收拾得乾乾淨淨,看得出來,崔麗是個能幹的。
因爲家裡沒什麼錢,牆只是刷了一層白灰,傢俱總共沒有幾件,偌大的房間看起來空空蕩蕩的。
程剛已經癱了幾年時間,因爲做過手術,好了一些,此時真靠在牀上剝着毛豆。
“老頭子,你看誰回來了。”
崔麗的話從門外傳來,程剛聞言擡頭,看見與崔麗一陣走進來的孫暢,當時便愣住了,手一抖,毛豆稀里嘩啦地落了一地。
“梅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程剛說着聲音裡帶了些許哽咽,眼角微微有些溼潤了,他背過頭去,裝作不經意擦乾淨眼角的淚水,然後才轉過頭去,交代崔麗:“哎,孩他媽,趕緊去老魏家買二斤肉,今天給孩子接接風。”
崔麗應了一聲,轉身急匆匆地出去了。
孫暢將兩個孩子從身後拉了出來,指着程剛說道:“欣欣,榮榮,叫爺爺。”
兩個孩子乖巧地換了一聲爺爺,程剛唉了一聲,連連招手,讓兩個孩子到他跟前去,孩子回頭看了孫暢一眼,見孫暢點頭,這才往程剛身邊去了。
看着滿臉慈愛地和孩子說着話的程剛,孫暢提着的那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程家夫妻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對程梅也是極爲疼愛的,在這裡的日子雖然窮苦了些,可是比在s市的時候要好了許多。
程梅的弟弟程纔在縣裡面上高三,學習正是緊張的時候,因此雖然今天是星期天,卻也沒有回來。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過晚飯,程剛畢竟生着病,精力不濟,吃過飯後,便歪在牀上睡過去了。
雖然程梅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可是崔麗一直給她留着房間,房間裡的牀鋪的整整齊齊的,沒有一絲黴味,顯然是有人經常在打理着。
將兩個孩子哄睡了,孫暢出了房間,看着一直等在門外的崔麗,孫暢整理了一下思緒,將所有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孫暢已經不打算回去了,與其讓崔麗以爲自己不過是在鬧彆扭,還不如將一切都攤開來講,長痛不如短痛,也許崔麗一時接受不了,時間長了,便也能接受。
崔麗知道女兒受的這些委屈之後,當時便崩潰了,捂着嘴嗚嗚咽咽地哭着,不斷地說着是她害了程梅。
這些年程梅也斷斷續續地寄回來一些錢來,他們有時候甚至也會想,女兒嫁了好人家,卻沒拉拔一下孃家人,心底也曾經升起過些許抱怨,可是現在,知道女兒嫁過去根本不是在享福之後,崔麗實在過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兒。
女兒在遭罪的時候,自己不能幫扶她一些,反而還因爲女兒的疏遠而抱怨,他們簡直就不是人。
鋪天蓋地地悔意幾乎將崔麗給壓垮,孫暢低聲安慰着她,只說離開了付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崔麗想想也是,自家無權無勢,又隔了大半個中國,就是想討個公道,也是有心無力,自家閨女受得這些苦,也只能自己認了。
好在閨女終於跳出了狼窩,家裡雖然窮了些,日子過得辛苦了些,可也不用受那樣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