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是廣州給逮住的,是秀湖公安局同廣州警方合力將他抓住的。他在廣州被關了三天,然後用警車押回秀湖。他們在廣州被抓的同夥有五人,在路上是反銬住的,又上了腳鐐分批從廣州押回。路上一天一夜,到了秀湖公安湖未讓他們休息立即進行了審問。刑偵大隊將老五他們的團伙犯罪是當成重案、要案來辦的,認爲是近幾年來秀湖最大的帶黑社會性質的團伙犯罪,將與之有牽連的三十 多人追捕歸案,另有八人聞訊外逃,沒被告逮到。他們在刑警隊被連續訊問了五個晝夜。刑警們採取連續作戰,輪換人員二十四小時的訊問。不讓他們睡覺,不許送飯,互相隔離着。老五他們在審訊中或被背寶劍——就是將一隻胳膊從肩膀上反過去,一隻胳膊從後背反過來,然後銬在一起。這機關黨委的銬法不同,讓人很難受,要不了一個小時人就受不了。或被站大字——就是將雙手分開,象耶穌在十字架上分開銬 在窗戶的鋼筋上,雙腳分開銬在地面的樁上,使人的身子不能站攏,身子不能挺直,整個人就業象一個“大”字。這樣要不了一個小時,人的頭上就會冒虛汗,難得有意志堅強的人挺過去。他們打人會拿出一本書隔在胸前,這樣打起來來,不會留下皮膚傷痕。審訊中不但用困、磨、打的辦法,他們還會用詐。刑警還會故意穿行於不同的審訊室,故意讓人看見對其他人的審訊,然後拿出一螺紙,在他們面前晃動一下,告訴他們:某某人已經招了,你還不說實話又有什麼用,你又何必受苦呢?一連五天的不眠不休的訊問,使他們的精神崩潰了,也防其他人真的已說了出來,自己不在這裡硬挺,自己不認還有什麼意義呢。只有一個個地招了供。經過幾天的折磨,他們的手腳被銬子磨得皮開肉綻,腫得象個棒槌,手腳都痠疼麻木了。尤其是幾天的不合眼,令他們一個個象條死豬一樣沉沉地睡去。
他們團伙被分別送到市看守所和市裡的其他區、縣乍守所關押。留在秀湖的只有幾個事情比較輕的。在關押的幾個月中,陸續有十幾人被取保候審離開牢獄。
老五被送到了市看守所,一同送去的還有叫花子,他們被分別關押在不同的監室。辦案人員交待了他們不允許電視接見,不允許與外人接觸,嚴格控制了他們的消息。
剛進市看守所,老五被關在六監。他一連幾天的折磨,渾身已無半分力氣,精神極度疲憊,全身痠痛得象一根根鋼針在扎,手腳被銬子磨得稀爛,腫得透明透亮。進監後,監中的老大安排他倒馬桶,還要負責擦地。他進去吃了一百八十個包子,還拜了牢門,做了三步倒。老五因爲手腳都腫了,渾身無力無力反擊,只好默默地強忍着,一切裝處老老實實的,一切都聽憑他們擺佈。
在進監的第八天,老五覺得自己的傷全部好了,腫也退了下去,精神和體力得到了恢復。他一向是屬於好勝、支使別人的人,怎能容忍別人長久的支使、欺辱,甘心當一個縮頭烏龜?他覺得時機到了,是睡獅怒吼的時候了。他在擦地故意慢吞吞地擦,待管事的過來教訓他,用腳向他揣來時,他反手撈住了那人的腳,一擡一摔就將那人摔在了地上。掌監的見他不服管,就衝上去扁他,被老五一個直拳,打掉了兩顆門牙,連血帶牙地吐在地上。這一下惹腦了監子裡的人,一下子就擁來六、七個人,大家打成一團。老五明白,此時若被放倒,等待自己的將是一頓慘烈的狠打,必須要制服一人立威,不造成混打的場面。因爲監子裡是沒有地方可逃的。老五雖說幹過兩年武警,學過一些擒拿散打的功夫,但好漢抵不住人多,最終還是要打得爬不起來,弄得到處是傷。待所長聞訊趕超來,那掌監的同全監的衆口一詞,說老五在監子裡鬧事,先打人,把人摔倒在地。掌監的說他兩句。掌監的說他兩句,他便將人的門牙打掉兩顆。說着,掌監的將自己的嘴給所長看。老五知道自己是外地人,這裡沒有人爲他撐腰,說不贏衆人的,便不再狡辯,任由所長處置。所長便將他調離了六監,送進了禁閉室。
市看守所是專門設有禁閉室的,專門用來懲治不遵守監規在監子裡鬧事的犯人的。秀湖縣看守所沒有這樣的禁閉室,是用嚴管監子來代替的。禁閉室是關押單個犯人的,市看守所有七個這樣的禁閉室,一字兒排開,設在監房的旁邊。禁閉室的地面潮溼,空間狹窄,只一米寬,一米五長,人在裡面不能站立,躺下去腳不能伸直,站起來要縮着身子,只能靠牆坐着。夜裡睡覺必須縮着腿才能躺下去。禁閉室的角邊有一個小孔通到外面的糞池中,是給關禁閉的人大小便用的。他們解手後,大小便就從這裡流到外面的糞池中。在禁閉室的屋頂有一個二十公分的正方形天窗,是用來給關禁閉的人送飯送水的。天窗每天都用一個鐵蓋蓋住,只有送飯時纔打開幾分鐘。每餐的飯和食用水就從天窗中遞來,裡面的人伸手去接住。若是得罪了送飯的勞動犯,惹得他們不高興了,他們會假裝不小心沒拿穩,將飯和水倒進來。裡面的人不但沒有吃,還會弄得底下的被子一片溼溼的,飯灑得到處都是,連睡的地方也沒有。門是整扇的大鐵門,關上後不到放你出來 是不會打開的。禁閉室是不裝電燈的,也沒有窗戶,門關上後連一點亮光都沒有,只有在送飯、送水時纔有光亮從天窗中射進來。整天處身在黑暗之中,不分晝夜,冬天時躺在冰冷的地析上,寒氣透過溥溥的棉絮直往上爬背地上浸,冷得直打哆嗦,怎麼也睡不着。夏天裡面的蚊子、蒼蠅,不分白天黑夜,(當然裡面是沒有白天黑夜之分的。只能憑一天的三餐飯來計算時間)象一羣轟炸機嗡嗡地叫,輪番轟炸,叫你顧此失彼。它的傑作是使人身上到處都長滿了包塊,癢得受不了。監子裡的黴氣,身上的汗臭,還有糞池中的惡臭順着小孔往裡鑽, 得人要發暈。老鼠也會帶着糞便,通過小孔來與你作客,同你分食散在地上的飯粒,如同在公園中漫步。更不用說狹窄的空間中沒有透氣的門窗,那股悶熱的熱浪使人難以忍受,更要命的是長期漆黑的恐懼,無人說話的孤寂,象魯濱遜流落荒島的與人隔絕,能讓人發瘋發狂。只要是進過一次禁閉室的人,都不願再提禁閉室這個詞。就是死,也不願再回禁閉室中去。
老五在禁閉室中被關了七天。當他剛被放出來時,外面的光亮刺得他的眼睛受不了,不由緊緊地將眼睛閉緊,過了半天眼睛才適應戶外的光亮。他渾身無力,連站都站不穩。所長 將他另外關到了二監。在二監他養息了幾天來,恢復了體力,不屈地兩次行動上,不願屈居被人支使的地位。他吸取了上次失敗的教訓,暗地裡聯絡了底下的幾個人共同進退,買通了兩個打手級的人,許諾他們到上面的位置上。在一天夜裡突然開始造反,向老大和上面的進行了襲擊。這次他造反得到了成功,將管監的趕到了馬桶邊,爲消除後患,將他們一一打得調了監,於是他的位子便四平八穩地坐好了。
老五他們在市看守所關了近一年的時間,在監子裡打出了名氣,有人往秀湖的監子裡轉,也將他們的名氣傳到了秀湖看守所裡,使裡面的人未見到他們本人,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大名。待他們的案子要在秀湖開庭時,將他們轉回了秀湖看守所時,由於看守所早有他們的小弟,再加上他們的名氣,他們進到秀湖看守所後,並沒有吃苦,一進來掌監的就讓他們在上面同吃同享受。
老五總結的經驗是:要想在看守所的監子裡混得好,必須是三種人。一是要夠狠,會整治人,要打得人能夠臣服;二是要有關係,要同所長的關係好,他們專門打招呼,特別關照,或是監子中掌監的或上層人物,在進監前關係到就密切;三是家裡有錢,能夠源源不斷地送錢來,上面的人要吃你的,喝你的,自然會對你好,還會請你到上面去吃,去享受。其他人就只能長期在監子中處於被支使的地位。若是上層的犯人看得起你,會提撥你到打手級的地位上。雖然沒有吃,也會受支使,遭奴役,但他們還有人替他們去支使,聽從他們的使喚,偶爾也會得到一點殘羹。
嚴偉在聽老五吹他在市看守所的造反偉績時,一邊無目的在觀看監房的牆壁。他發現了靠監門的牆角的上方,有一個人爲留下的半塊磚的間隙沒有砌磚,留下了一個十公分的正方孔,有一線亮光從方孔中射進來。他覺得很稀奇,想起在十七監時,也在同一個地方,也留有那麼一個同樣的方孔,他覺得不解。爲什麼每個監室的牆角都要留那麼一個方孔呢?於是,將心中這個疑問向老五提出,希望得到答案。
老五看了看那個方孔,就告訴了他:“那叫一線生機。”
嚴偉對一線生機還是弄不明白,覺得這個詞很新鮮,於是問:“爲什麼叫一線生機呢?”
老五就將原因告訴了他:“所謂的一線生機,就是給關在裡面的人有一線出去的希望。要講真的坐牢,應該是在看守所,而不是監獄或勞改農場。到了監獄和勞改農場就知道自己被判了多少刑期,估計着自己還有多長時間能夠出去。在那裡的時間會比在這裡好過得多。在監獄是不用每天關在狹小的牢房中的,他們會去搞勞動,也會去學習,閒暇時不可以打打球,搞搞文娛活動。那裡有電視室,圖書室,只是晚上定時回監房中休息。清寒有定期的探監日,家裡人可以去探監,見見面,說說家常。有些地方還有招待所,家屬可以進去同犯人同吃同睡一兩天,是夫妻的還可以同牀。而在看守所就只能每天從早到晚都關在牢房中,與外面徹底地隔離了,不能同親人見面,不能通信,這纔是真的坐牢。有些被判了死刑,就從這裡拖出去打了靶,永無迴歸之路,生命也在這裡結束了。從進來到死都不能同家裡人見上一面,想一想這是人生中最悲慘的。尤其是關在這裡的死囚,他們多麼希望生命中還有一線生機,還能夠活着走出看守所。但看守所建築得象鐵桶一樣的牢固,很少有人從這裡逃出去的。修看守所的泥瓦匠都有他們的行規,一般情況下是不願意修牢房的。不是有句話說:‘自己做枷自己的戴’嗎?他們也害怕自己修的牢子自己坐。他們沒辦法要修牢房時,也不敢把事情做絕,把所有的牆都江堰市砌死,斷了坐牢人的生機,也斷了自己的後路。所以在砌牆時,在每一個牢房中都要留一塊、半塊磚不砌,以留給被告關的人有一絲希望,所以就叫一線生機”。
嚴偉終於弄明白了爲什麼每個監房中要留一個方孔,原來是泥水匠因爲迷信而故意留下來的。想想老五說的看守所象鐵桶一樣的牢固,想想也真是這麼回事。監房的磚牆都是三十公分厚,比普通的牆要厚十公分,且底下兩米都是用鋼筋混凝土澆築的,而不是作磚砌的,任誰也無法用鐵器挖穿,除非用炸藥去炸。監房中的鋼筋比一般的建築要粗得多,且都是澆進了砼中的,且有那一道道鐵門和那足的五、六米的高牆,怕是古時的燕子李三也無法飛越過去的。嚴偉問:“難道看守所就從來沒有逃出去過人?”
老五說:“不清楚。我所曉得的,是沒有人從看守所的牢房中逃出去的。除非是有些人利用提審、開庭事是看病趁機逃掉的外,從這裡面逃出去的人還沒有過。在這裡不想逃不是怕所長,所長還有辦法對付,或者用騙的,比如說可以裝病或打架騙他們打開監門,然後將他們打昏就可以逃。主要的是怕上面的武警,怕他們手中的槍,有誰能跑得過子彈?只要是越獄,他們打死人是不用負責的。”
嚴偉繼續問那個方孔的問題:“那所裡怎麼不叫人將那個洞給補上?”
老五說:“只要是做泥瓦匠的人都不會去補的,各行當中都有行規的,難道所長自己去補?聽說一個包工頭不懂行規,也不尊重泥水匠的意見,請了一些工匠就開始施工了,將看守所修得嚴嚴實實的。有些懂的就留了磚不砌,那包工頭不信邪,後讓一些颶學徒的將留下的地方都補了起來。後來看守所關了人,不到一年的時間,包工頭的兒子遭了橫死,自己也犯了事坐到了他自己修的牢房中。那砌磚補牆的不是自己坐了牢,就是兒子們進了看守所。那包工頭後來弄明白了,出去後連忙燒香拜佛,尋求化解呢,自此後再也不修牢房之類的建築了。”
嚴偉有些不信:“當真有這麼神。”
老五有些不高興:“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