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魯死死盯着前方的戰鬥。那是一次單調的衝擊,一個人帶頭,一羣人跟着,沒有隊形也沒有先後,簡直和之前那些暴民發動的衝擊一樣乏善可陳。典型的烏合之衆的進攻。
但是,這個進攻的時間點真的太好了。
在交戰雙方都精疲力盡而撤退的時候,突然從斜刺裡衝入戰場。幾乎是瞬間,就造成了對手一方的潰敗。
外骨骼裝甲如果對付輕步兵,那自然是壓倒性的優勢,甚至因爲力量的懸殊而不必介意。但是同爲外骨骼裝甲之間的戰鬥,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在敵前撤退,永遠都是一件最難而且最富技巧(甚至不止需要技巧,還需要運氣)的事情。
眼下就再一次充分證明了這一件。撤退轉瞬之間變成了潰敗,然後變成了一面倒的追和逃。特別是領頭的那一個……拿着一把戰場上不應該出現的武器……一把劍。
格魯可不會認爲這是因爲某個低級錯誤。
等到看到這把劍將一具外骨骼裝甲從後切開——不是殺死,是切開,直接斬斷後方的動力系統,讓外骨骼裝甲直接變成一具拖累行動的沉重鐵疙瘩,甚至是鐵棺材——之後,他就更加確信這一點了。
普通的武器可做不到這一點。這個……應該就是陸五本人或者最可靠的部下了吧。
兩種可能性是一半對一半。雖然說軍團長親臨一線不太合理,但假如格魯有這種武器,他覺得自己不會把如此奢侈昂貴的武器交給某個部下。別的不說,這把劍的價值,大概比他此刻身後所有的部下都要昂貴。而且說起來,他也聽到了一些傳聞,據說陸五完全是半路出家的類型,這種人,若非勇於衝鋒陷陣,攻略前鋒,想要得到提拔是完全不可能的。
很意外的看到他雖然揮舞着一件顯然高檔的武器,但他身上穿戴着是一套看上去並不怎麼樣的外骨骼裝甲。帶領着一羣顯然只能歸類於“雜兵”範疇的部隊。
看起來也混得不怎麼樣嘛?雖然有一把好劍,但憑這個檔次,能對付得了格魯馬斯纔怪。
當然,這個“對付”所指的並不是今夜的戰鬥。就算是格魯也看得出來,在今夜的戰鬥中,陸五是佔據明顯的優勢的。眼前的戰局暫且不說,單單之前看到的,遠方綻放出的爆炸火焰,那些大朵小朵的紅花黃花,就充分說明他這一邊戰況並不怎麼好。
那顯然是一種陸五一方投入了新式武器。而且,從那驚鴻一瞥中看的場面,也就是幾具外骨骼裝甲在紅花綻放中被掀上天空,足以說明這種武器至少在這場戰鬥中很有效。
所以這個勝負很正常。陸五這邊是蓄意而來,而格魯馬斯這邊卻措手不及。縱然佔着防禦的優勢,這種情況下被打敗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但是,今夜的戰鬥並沒有太大意義。因爲縱然今夜格魯馬斯全軍覆沒也是無所謂的事情。他身後有一整個家族的力量支持,有足夠的資源和人脈來進行反撲。今天晚上的戰鬥結果,陸五縱然勝利,也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勝利。
關於格魯馬斯活着逃走這件事,格魯也很確信。事實上,如果現在格魯馬斯看到戰局不利立刻逃走,那麼縱然陸五再牛逼也沒用。當然,格魯馬斯不一定會這麼敏感,他應該會遲鈍一點,但是誰叫他身邊還有一個術士擔任護衛呢?
事實上,只要格魯馬斯沒有愚蠢到等陸五擊敗他所有的軍隊,包圍他的府邸然後再嘗試逃走,那麼他活着離開的機會就很大——大到值得讓人投下重注。
所以,對於格魯來說,這場戰鬥所追求的並不是勝利,而是……表現。他要在這裡做出一個比較優異的表現,作爲邀功請賞的本錢。他很清楚耀日家族是什麼,那是一個真真正正的貴族之家。之所以加上“真真正正”這個稱呼,是因爲很多貴族之家雖然擁有頭銜,但是並不具備與其匹配的經濟和軍事方面的實力。
比方說正規軍高層,貴族到處都是。但是,如果說爲了私人的原因而出動一支軍隊,或者短時間內調動一筆鉅額金錢,那就完全超越了他們的能力範圍之外。
現實是很殘酷的。格魯早已經明白這一點。雖然說軍隊的上升是要戰功,但是僅有成績是不夠的,想要向上走,就必須要有靠山。而靠山……只有貴族之家,而且是強大顯赫的貴族之家纔有資格。
這就是爲什麼格魯站在這裡,而不是看着局勢不妙就離開的原因。雖然他不是很肯定,但是此時此刻,格魯馬斯有很大的可能性通過監控看着這邊的戰局。
他的駐地距離這裡很遠,當格魯馬斯設宴款待周圍幾位指揮官的時候,他完全可以說是死皮賴臉自己貼上來的。呃,等到發現這場宴會並不是一場普通的宴會,並非一位新來者向周圍新同僚示好的簡單表示之後,所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比方說格魯,他就選擇站在格魯馬斯這一邊。縱然失敗,他也要給格魯馬斯一個精彩的表現才行。更別說他並不覺得自己會失敗——這一波衝擊不會。
至於退路,那更沒問題了。在這種低檔次的戰鬥中,他的魔法戒指簡直可以說是作弊一樣的存在。只要他一心逃跑,這裡沒人擋得住他。至於跑出戰區之後……就像所有謹慎小心的人一樣,他已經爲自己安排了一輛可供離開的車子。
前方,敗退和追擊還在繼續,而且正在朝着這邊蔓延過來。再過那麼一小段時間,戰鬥就會波及到這裡,格魯必須要參戰。
他的終端突然有了反應。
從戰鬥開始,這邊的信息聯繫就被封鎖了……不知道陸五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應該是中轉塔被破壞或者被控制了(當然這很正常,要是中轉塔能夠正常運轉才叫做不正常呢),所以此時此刻如果有人通過終端發信息給他,那麼只能說是短距離內才能做到。
是誰呢?格魯饒有興趣的想着,但是這不影響他打開終端。
“格魯,這事和你無關,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離開。”
難以想象,那個傢伙居然發這種短信過來……他知道這裡是我?不過這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如此一來,這個拿着強化劍的傢伙不是陸五本人嗎?
哈,都這個時候了,還指望他能讓步嗎?陸五或許覺得自己已經佔據了優勢,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戰本身的勝負一點也不重要。如果陸五真的足夠聰明或者足夠狡猾的話,他會明白,格魯馬斯纔是關鍵。
只要格魯馬斯活着,那麼這場夜晚的突襲戰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格魯馬斯死了,陸五才能說自己贏得了這一戰。雖說他肯定會遭到耀日家族的報復,但是那隻能是一種私下裡的反擊。至少在戰場上,陸五贏了。沒有格魯馬斯作爲名義,就算是耀日家族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用軍事手段對陸五發動一次公開的報復。
所以,如果將格魯和陸五的立場互換,那麼至少,他不會此時還將兵力三面分開。陸五將自己的兵力三路分開,而且在三個戰場上都取得優勢。儘管看起來這很不錯,但是這是愚蠢的行爲。速度纔是一切,必須要不顧一切的突襲,在格魯馬斯尚未來得及反應之間將其擊殺。當然,格魯馬斯身邊有個術士作爲護衛,這麼做很難,機率很低,但如果真的太快太突然,至少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可是現在呢?格魯馬斯就算是個白癡,也已經站在合適的觀察位,用自己的眼睛巡視着整個戰場了吧。等到他發現戰局已經不可挽回,難道他會原定在那裡等死嗎?就算他沒有爲自己安排好一條應急撤退的道路,他身邊起碼也有一個術士作爲保鏢護衛呢。乘亂離開是很難的事情嗎?
他本來不想理會這種愚蠢的論調,卻架不住下一個信息傳來。
“你應該親眼看到格魯馬斯的所作所爲,只要你心中還有一點良知,你就明白要退出這場不相干的戰鬥。這場戰鬥不涉及哪怕一點陣營的利益。作爲一個正規軍的指揮官……”
良知?格魯簡直想笑。
世界是真實的,有着各種規則或者各種潛規則。至少就人性的本質來說,格魯很清楚,損人利己的事情每個人都願意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有大把人搶着做,唯有損己利人的事情沒人做。在這個世界上,哪個人的財富之中,沒有夾雜着其他人的困苦劫難?哪個家族的歡歌之中,沒有混雜他人的痛苦哭泣?但是那又怎麼樣的呢?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只要發財得勢,又有誰在乎那些合法合理的惡行呢?術士們擁有着毫不講理的力量,控制着整個世界,而貴族掌握着權勢和財富。別的不說,哪怕是軍人也是如此。一個高級軍官可以爲了“誘敵”這樣一個簡單的原因,毫不負責的一聲令下,讓數百數千乃至於數萬的人去送死,可是誰在乎呢?只要他能打贏戰鬥,那麼一切犧牲都是合情合理的。
到處都是恨術士恨得咬牙切齒的凡人。但是那又如何?術士們可一點都不在乎。弱者的詛咒對他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當一個術士屈尊出現在人羣之中的時候,哪個詛咒者膽敢朝他丟出哪怕一塊石子?
別的暫且不說,陸五自己不也是如此嗎?他一聲令下,整個軍團,幾千號人就得投入一場危機重重的戰鬥。而這場針對格魯馬斯的戰爭……格魯馬斯和一個軍團底層的小兵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他們就真的心甘情願,樂意來這裡冒着生命危險,攻擊一個和自己沒什麼關係的人?這就是良知?
事實就是:如果能踩着別人爬上去,又會有哪個人會放棄這麼一個機會?
他順手發了一段語音回去,也算是結束了陸五這番無聊的嘗試。
“搭檔,看起來那個叫做格魯的,根本說不通的啊。”耳機裡,高手突然說道。“果然,看不清楚局勢的傻瓜比較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