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看見不明物體的時刻,辦公室依然忙碌,電話聲此起彼落,校稿的進度就在眼前,從責編到美編都汲汲營營。
也因爲忙碌,薛佳燕的工作量也就更多了,隨着她夜夜加班的天數變多,整個人看起來也愈來愈陰沉了。
「對了!那本主打書呢?」巧肥突然急着大喊,「這個月要上架的書!」
所有編輯都面面相覷,我們當然知道是哪一本,一位重量級作家一年一度的靈異出版品,但那不是我或米粒的工作範疇,此時我們正在處理手邊的稿子。
「那本不是妳負責的嗎?」有人疑惑的問了,「妳說那是年度大事,所以要親手包辦。」
薛佳燕瞥了巧肥一眼,留意到沒有自己的事,然後就繼續自己手邊的工作。
「不說都忘了,上架日期是週末耶!應該早就鋪出去了吧?」
「老闆好像很重視這本,聽說會帶來高利潤呢!」
我看着巧肥難看的臉色,我想這本書恐怕出了什麼差錯!難道大家都沒聽見,她一開始問的問題很像是:那本書在哪裡?
「問題是,書呢?書還沒看到啊!」巧肥語出驚人的喊着,一臉神色慌張,「……薛佳燕!」
驀地,她喊了個不相關的名字。
薛佳燕停下打字的動作,愕然的瞧着怒氣衝衝朝她走來的巧肥。
「書呢?妳把那本書搞到哪裡去了?」她伸出肥短的手,怒問着。
「什麼?那本書……不是我負責的啊!」薛佳燕疑惑極了,她的確有幫同事處理髮包印刷廠的事,但這一本大作是巧肥說要自己搞定的!
「妳少來!我幾個星期前就交給妳了!」巧肥氣急敗壞的拍着她的OA牆,「週末就要上架了,書呢?送廠了吧?」
大概是巧肥氣勢太驚人,薛佳燕害怕的皺起眉頭,趕緊搜尋計算機裡的數據、郵件,想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疏忽了。
她滾鼠標的右手纏緊了繃帶,從她被抓傷至今已經半個月了,她的傷口似乎不見好轉,感覺是個非常不好的象徵。
「沒有啊、我沒有收到妳發的信!」薛佳燕很着急的迴應着,「這本書真的不是我經手的!我連它的封面都沒瞧過,我怎麼……」
「妳少推卸責任了!我明明就發給妳去做的!妳怎能把郵件刪掉,就當已經推得一乾二淨!」巧肥狠狠的瞪着她,「等一下老闆進來,妳自己去跟他說!」
「咦?」她也慌了,「沒有的事要我怎麼說?妳不能把自己的錯怪在我身上啊!」
一瞬間,大家不由自主的交換眼神。
我想大家都有同感,直覺是巧肥出了紕漏要薛佳燕扛,但是這種事口說無憑,如果巧肥真的當初有請她幫忙,假使她把信刪掉或是擺爛,也無人可以證實。
「妳怎麼不會說?見鬼這種漫天大謊都扯得出來了,妳還有什麼掰不出來?」巧肥睨了她的手臂,嗤之以鼻道:「還裹繃帶咧,妳演得可真像。」
提到手腕上的繃帶,薛佳燕就噤聲不語,她緊蹙起眉,一臉委屈的咬着脣,雙拳緊握。
我擰着眉,無法判斷孰真孰假的情況下,也不好開口,但我厭惡巧肥這咄咄逼人的模樣。
辦公室內的氣氛已降到了一個冰點,這件事是相當棘手的疏忽,也沒人敢扛、沒人敢吭聲,反正已經是巧肥跟薛佳燕的事了,其他人還是摸摸鼻子閃一邊涼快去比較妥當。
米粒彷佛都沒聽到現場發生的事情,皺着眉,修着計算機裡的稿件。
僵持了一分鐘左右,老闆很愉悅的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大家早!」他的辦公室其實在外面,但是他總會進來打聲招呼。
「老闆!週末要上架的大書她沒及早拿去印!」巧肥立刻搶白,「眼看着就要鋪貨的書,現在連印刷廠都還沒有送!」
一瞬間,老闆青了臉色。
接下來薛佳燕跟巧肥一起被叫到外面去,沒有人知道會有多慘的狀況,但是從老闆對那本書的重視和廣告的投資來看,結果會很慘、非常慘。
巧肥的電話響了,她前頭的人也正在講電話,所以電話很快地轉到我在線;我自然的接起,是印刷廠那兒打來的。
我有些訝異,然後又發現屏幕上掠過一抹粉紅色的影子。
這一次,我聽見了笑聲,而不是哭聲。
「怎麼了?」米粒很快地注意我放緩的動作。
「印刷廠打來的。」我掛上話筒,動作儘可能輕,而且不理會在我身後不絕於耳的笑聲。「他們說,那本書已經印好了,問巧肥什麼時候才讓經銷商拿走。」
米粒微蹙了眉,偶爾眼珠子會往後頭的牆面瞥,我知道他也聽見了那很誇張的笑聲,而顯得有點不耐煩。
「妳覺得是……?」他的語調充滿不安。
「嗯。」我點了頭。
下一秒,門外衝進一個踉蹌的身影,剛剛被老闆叫出去的薛佳燕,淚流滿面的衝進來,並胡亂的抄起自己的皮包,又衝了出去。
她的低泣聲跟我身後的笑聲,真是交互相映啊。
所有人均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換巧肥推開門了,她還回頭跟老闆一邊說話,「我現在馬上補救!好!沒問題!」
她神色凝重的快步而入,瞪了一眼空着的位子。
「薛佳燕呢?」她指那空空如也的位子問。
「不知道,剛進來拿了皮包就走了。」
「不負責任的傢伙!就會扯謊!」巧肥疾步的扭向自己的位子,「你們也都清楚,老闆厭惡有人在辦公室造謠,什麼見鬼的事情以後都不要再提!」
一瞬間,我身後的笑聲停了。
我真不解,「她」爲什麼不到巧肥身後去笑?老是卡在我跟米粒中間,非常的煩人!
最近回家炎亭都瞪着我瞧,說我老去沾惹一堆不乾淨的東西回來,這兩天竟叫我「辭職算了」,還說那冤氣愈來愈重,辦公室裡一定有人在響應。
好不容易又要出國了,我怎麼能現在就辭職?
我託着腮望向空着的薛佳燕位子,真是可憐的傢伙,直覺告訴我,這全然不是她的錯……她只是一個可憐的替死鬼而已。
那天下午,我們就見巧肥忙進忙出,電話講個不停,有意無意抱怨自己多辛苦、多倒黴的話語;然後下班之前,她已「順利」的請印刷廠將書趕印好了,而且經銷商晚上就能來載走,並且趕急件在隔天鋪進各家書店裡。
老闆馬上當着大家的面誇讚巧肥的辦事效率,洪麗香則跟前跟後的拍馬屁,我皺着眉,無法理解巧肥這樣的行徑所爲何故。
她早就把書印好了,卻故意說嚷嚷說沒完成,還推給薛佳燕?然後再裝出一個樣子,讓大家認爲她很忙碌、很辛苦,並且能力超卓、力挽狂瀾?
這是什麼心態跟做法?薛佳燕已經夠辛苦了,成天在幫大家處理雜事,常獨自加班,纔會遇上不該碰的東西……。
愈陰沉、愈負面的情緒只會召喚愈類似的東西,說不定那個粉紅色的女孩,就是被她委屈加班的哭聲給喚來的咧!
現在我極端的厭惡巧肥,可以的話,我儘可能不跟她說話。
結果,大家的注意力全轉移到薛佳燕身上。
因爲自從她那天從辦公室跑離之後,就沒有再回來……接連半個月都沒有再來上班。
巧肥打了好幾通電話去她家,邊打還邊咒罵,結果沒人接;她的手機遺落在辦公桌上,所以打了也沒用,早就沒電了。
整整半個月,一直到她的位子被清空,巧肥義憤填膺的在人力銀行刊登徵才時,都不再有她的任何消息。
而我身後的聲音,或是那抹粉紅色的影子,也隨着薛佳燕的消失一般,完全消聲匿跡。
※※※
終於到了出發至香港參加會議的時間,機位訂一大早的,對方希望下午就立刻進行初次會議;我被迫穿了一套很正式的襯衫與裙裝,完全OL的專業模樣,非常的不自在;而米粒呢,他換上了西裝,領帶塞在包包裡,但我深刻的瞭解到模特兒之所以爲模特兒的原因了。
至少我沒有看過哪個男同事像他穿起來那麼好看。
巧肥跟洪麗香最早到,揮舞着公司的旗子,在那兒聊個不停。巧肥的聲音像小女孩似的黏膩,洪麗香則是尖銳,兩個人湊在一起尖笑又高談闊論,我的耳朵實在很難感到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