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回來……』他們齊聲說着,看見外國影星喊中國話,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
我得走,我要離開這裡,我不喜歡讓這麼多蠟像盯着我瞧!
但是我走不了,因爲我前後的路都被攔住了,蠟像們緩步走了下來,趨近了我,試圖包圍住我。
我聽不懂他們的意思,但至少我知道,我不應該再待在這裡!
『真受不了妳!』熟悉的聲音忽然自空中炸開,我的肩頭落下輕微的重量。
是炎亭!
炎亭不知道從何而來,我意識到時它已經坐在我肩上,伸出細小嶙峋的瘦骨手指,指向前方的蠟像們。
我明顯的瞧見蠟像們臉上的恐懼,他們五官扭曲在一起,紛紛走避,想退回自己該佇立的臺子上。
『快走!』炎亭粗聲粗氣的說着,指向出口。
我點了頭,纔想着要問它是怎麼來香港時,肩上的重量卻消失了,我知道它不見了,這傢伙該不會移形換影吧?
我飛快地往前跑,一心想呼喚米粒,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後頭的蠟像們,他們已然恢復原本展示的模樣,但是……眼珠子依然瞪着我不放。
「安!」有力的手臂拉住我,將我往外帶。
「我……!」米粒出現在我面前,我突然覺得安心很多。「剛剛蠟像們盯着我瞧。」
「我就知道有問題,我突然找不到妳。」他眉頭深鎖,「我怎麼繞就是繞不到妳那邊,跟鬼打牆似的。」
我們雙雙一頓,凝視着彼此,米粒還說對了,鬼打牆……該不會有什麼在這間蠟像館裡,不,應該是有什麼跟過來了!
「這裡這裡!」寶妹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在不遠處揮着手,「我們要坐纜車上去囉!難得現在沒人呢!」
米粒半搭着我的肩,緩步的往外走去,我不想再多看蠟像一眼,這些栩栩如生的蠟像,讓我覺得非常害怕。
等到一走出去要等搭纜車時,我就頭暈了,米粒按在我肩頭的手也加重了,我想他也覺得不對勁。
因爲月臺上,竟然可以空蕩到渺無人煙,就只有我們一行人?
洪麗香跟巧肥還在那兒咯咯歡呼,慶幸着運氣超好,可以坐到毫不擁擠的車廂!我對空曠與寂寥非常介意,這有很多同等詞,例如:呼救無人?
纜車喀啦喀啦的來了,山頂纜車並不是一般人想象的以繩索懸吊,而是鐵軌式的,靠着一百三十九公噸的鋼纜拉動,全程大部分均是單軌行駛,唯有近中央位置部份,由兩組鐵軌供兩部纜車交叉往返。
車子靠近我們時,裡頭擠滿了下山的遊客,等他們全部下了車,還有人回頭瞥了瞥我們,用一種豔羨的口吻說:「好好喔!他們上山好空,才幾個人……。」
我突然很希望一堆人來,我寧可擠到沒位子坐都甘願。
米粒握住我的手,很緊很緊,像是希望我不要因此而害怕,我望着他,輕輕地搖搖頭,我想我該擔心的不是纜車會不會掉下去,畢竟它是鐵軌式的;我現在要煩惱的是,車子裡會不會有「多出來」的「人」。
我們順着指示走進車廂裡,一踏進去,我就覺得寒氣逼人,連巧肥都把圍巾圈了緊,洪麗香呵着氣,吐出陣陣白煙,我挨在米粒身邊,用力搓着手,這當然可以解釋成愈近山上愈冷,可是我不這麼想。
空蕩蕩的車廂裡只有我們六個人,大家突然變得有點沉默,Jason從剛剛開始就一臉凝重,總是若有所思的模樣,相當嚴肅;洪麗香拿起相機開始左拍右拍,巧肥很貼心的問老闆會不會累。
我跟米粒照例躲在角落──最好不要有人看見我們。
「啓動了!」唯一最興奮的,大概就是寶妹了,她是香港方面的「代表」,其實就是雜事包辦王,「先跟大家說喔,這個纜車等會兒會很陡喔!所以大家要坐穩!」
「很陡啊?哇……!」洪麗香趴在窗邊,一副讚歎樣,「還蠻厲害的耶,這是鐵軌耶,這麼陡也能行駛。」
「是啊,很厲害吧!」寶妹帶着點驕傲的說着。
然後她開始簡介山頂列車的歷史,我還蠻佩服她的,彷佛真的導遊一樣,介紹得超級詳盡;纜車的速度不快,到了中段後,車子便往左邊去,果然如寶妹所說的,某一段路程開始就非常的陡峭,我們都快「躺」在椅背上了!
纜車很吵,那鋼索纜繩的聲音超大,洪麗香還在跟巧肥說話,努力的把聲音拉高,刺耳異常;Jason很反常的沒看着外頭風光……其實外面只是一片黑,啥都看不見。
寶妹說,這樣我們纔會有期待,等會兒就能看見絕佳的燈景──她正說着,纜車忽然劇烈震盪,然後所有的噪音瞬間停止,只剩下洪麗香的尖叫餘音。
我依然躺在椅背上,但是纜車不動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看着身邊的米粒,緩緩的吐出白氣,這裡邊的空氣彷佛凍得要結冰了。
「咦?怎麼了!」寶妹左顧右盼後,拉着立杆站了起來,「這麼斜……噯,發生什麼事了?!」
她拉開結實的嗓門,朝着前頭的司機大喊。
大家都疑惑且好奇的往前看,試圖直起身子,寶妹第一個自告奮勇的站起身來,拉着杆子、扣着椅背,一步步的往前去。
「哇……!」寶妹站到前頭,啊的一聲,旋即轉過來很恐慌的看着大家,「沒、沒有司機?」
「嗄?!剛剛有誰看見司機跳下去嗎?」巧肥很吃驚的說着冷笑話,事實上一點都不好笑。
「沒有司機?什麼叫沒有司機?」洪麗香歇斯底里的喊了起來,「這是電動的嗎?」
「不對啊,有司機啊!」寶妹一副完全沒有意會過來的樣子,「我不知道纜車什麼時候變成電動的……!」
米粒要我坐着別動,他也站起身,前後看了看,走到車尾去瞧,那兒只有驚人的陡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怎麼會這樣!」老闆終於開始回神,展現出老闆風範,拿出手機來,「這裡也是撥119嗎?」
「999!我們是999!」寶妹也拿出自個兒的手機,「噯呀,收訊真差!」
一堆人開始拿起手機像在拜拜似的,四處尋找完美的角落,但是似乎怎麼撥就是撥不出去;唯獨米粒自個兒往前走,走到駕駛座邊,找到無線電便開始呼叫。
我蜷縮在椅子上,不想跟地心引力對抗,巧肥皺着眉頭也在打手機,我看着前頭的米粒,他的身子明顯的一顫,然後極爲緩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無線電。
他的眼尾瞥向我,我幾乎在一秒鐘之內領會。
沒有任何猶豫,我跳了起來,直直衝向了米粒!
同時間我拉出了口袋裡的平安符,抓緊了紅色繩索,衝到他身邊,在第一時間就圈住了他拿着無線電的手。
也是在將平安符圈上他的同時,我看見了有另一隻手,從他手中彈開!
米粒鬆開手,無線電頓時掉下去,砸中了儀表板、掉上了地板,繫着彈簧的無線電對講機在地上發出叩叩叩的聲響。
米粒立刻摟住我的腰際,讓我緊挨着他,我知道我身後有什麼……那個東西剛剛正握着米粒的手,阻止他跟地面聯絡!
青紫色的手指,彎曲得不象話,像是碎掉般的扭曲,有兩根手指的皮肉不全,殘屑在飄揚。
緩緩回首,駕駛座上有人。明明就有個人站在那兒。
她,穿着粉紅色T恤上衣,搭着白色的短裙,衣服上血跡斑斑,髒污得都已轉成黑褐色;雙腳也不正常的扭曲,兩隻小腿外翻,看得出來自膝蓋骨以下轉了一百八十度。
她扎着馬尾巴,頭骨也擠壓得亂七八糟,左臉頰是扁平的擠向右臉頰,一顆眼珠子擠出來勉強掛着,鼻子破裂,嘴脣紅腫,齒牙全數斷裂。
「唔唔、呀呀!」洪麗香指着她尖叫,我很高興,不是隻有我跟米粒纔看得見她。
「什麼東西啊!」Jason跳了起來,往後頭的椅子退,老闆也跟着步步向後,完全沒有人考慮到就站在她身邊的我們。
大家幾乎是爭先恐後的往後擠,唯有寶妹,像是看傻了一下,站在第二排座位那兒,一動也不動。
「那個、是駕駛嗎?」她很狐疑的問着,緊張的嚥了口口水。
我們屏氣凝神,沒吭半聲。
那些急着逃命的同事們,因爲這坡度實在太抖,所以全部往車尾跌去,幾個人在車尾迭成一團,老實說,還有點滑稽。
「妳是在辦公室裡的……那個女生?」米粒瞇起眼,很意外爲什麼在臺灣辦公室裡的亡靈,會在香港的山頂纜車上現身。
她不是自殺的嗎?自殺的人,會變成地縛靈啊!根本不可能離開那棟樓!
女孩輕輕掃了我們一眼,輕快的一甩頭,一大灘血跡濺上擋風玻璃,和我們的臉,我緊閉起雙眼,不希望有雜物灑進我眼裡。
她即使腳骨扭曲變形,走路還是相當自然,只是以詭異的方式行走,我還可以聽見骨骼關節磨擦的聲音,她一步一步的來到走道上,看着車尾那羣狼狽着要掙扎爬起的同事們。
我緊握住米粒的手,如果女孩有着驚人的正面的話,那背面會更加可怕。
她沒有後腦殼,只有一個圓圓的窟窿,沒有腦子、沒有任何東西,就是一個圓型大洞。這個女生的頭骨只有前半部,沒有後半部,唯一僅存的上半部,紮了馬尾。
女孩手一指,直直指向了洪麗香。
下一秒,洪麗香身後的巧肥,竟把她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