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上午的天氣,清晨的涼爽沒有支持多久,很快就變得悶熱起來,走在街上,後背微微出現了溼漉漉的汗意。
喬小卉一直陰沉着臉,快步沿着街道向前,漫無目的,我只能緊緊跟着。
“小卉姐,我們歇一下好不好。”
路過一個街道邊的風景樹下,一陣陰涼,我終於忍不住,緊走幾步靠近喬小卉,輕聲請求。
知道她心情不好,可也不能讓我跟着受罪。
就算我是犯人,她是管理,也要體諒一下吧。
“劉小溪?你一直跟着我?”
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翻了翻眼,一臉意外。
從那個熊局長家裡出來,似乎受了打擊,她只是快步走,好像就沒注意我的存在。
“我說小卉姐,我都跟了你五條街了。”我很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別把自己搞成神經病。”
“要不,我們現在就回勞改農場。”
我也是覺得一肚子惱火,揮了揮手。
“回去怎麼說?”喬小卉搖了搖頭:“農場上上下下都在等着這批物資過夏天呢,還有,石場長要是知道情況,非得打過來不可,那樣更麻煩。”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你說怎麼辦。”我攤了攤手,有點焦急掃視一眼街道:“總不能就這樣在街道上站着吧。”
“辦法總會有的。”喬小卉似乎想通了一些,臉色微微放鬆,看着旁邊的一家麪館:“我們吃點東西。”
面官不大,但裡面挺乾淨,是夫妻店,老闆娘很熱情地招呼我們兩坐下。
“兩晚肉絲麪,分量足一點。”
喬小卉隨口吩咐,同時拿了一瓶店裡特製的辣椒醬放到面前、
早飯時間已經過去,中午飯時間還到,沒幾個客人,麪條來得很快,滿滿一大碗。
我早餐吃得很飽,雖然在街上走了很長時間,還沒有怎麼餓,看着一大碗麪條,忍不住皺了皺眉。
喬小卉把很多辣椒倒進碗裡,攪拌了一下,剛叉起一大筷要往嘴裡送,眼睛瞥到我沒有動,蹙了一下眉:“怎麼不吃?”
“不怎麼想吃麪條。”我實話實說。
“你小子別挑肥揀瘦的。”喬小卉臉色有點不悅起來:“我告訴你,要是跟着石場長,連麪條都沒得吃,就等着招待所那點免費餐飲。”
“快點吃,不準浪費。”她的聲音帶着命令的口吻:“想一想在農場的那幫人,能美美坐在街上飯館裡吃一頓肉絲麪就不錯了,別忘本。”
喬小卉的話讓我心中一沉,真的似乎忘記了自己是犯人,回到農場,這樣自由自在吃麪條簡直是奢侈。
“我吃。”
我低下頭,立即叉起麪條塞進嘴裡,剛出來自由兩天,想起農場的生活反差,心中忽然憋得慌,尤其是我是被冤枉的,這樣自由的生活本來就屬於我。
失去過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貴。
雖然家裡的生活也很艱難,不比勞改農場好多少,可自由地在田地裡奔跑,坐在街頭吃一碗廉價的混沌,都是很美的事情。
情緒陡轉之下,變得異常低落,機械地把麪條塞進嘴裡,就連肉絲的味道都感覺不到香,和麪條一樣,都像枯草,吃了幾口,心中堵得更厲害,有點難以下嚥。
除了對於自身命運的無奈,情緒低落還有個原因就是受到了喬小卉的影響。
她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在熊局長那裡接連受到侮辱,卻無法聲張,只能憋在肚子裡,不用說,從她的舉手投足之間,都能感覺到她的憤怒以及無可奈何。
我相信,如果可以殺人,她一定會殺了那個熊局長。
可她爲了農場的利益,強忍着。
從她吃麪條的動作中可以看出來,狼吞虎嚥,大口大口吃着,毫無矜持淑女,連一點斯文都沒有。
似乎在和麪條較勁,面對敵人,一口氣消滅光。
那感覺,她是個無助嬌柔的女人,而我也是無能爲力。
這是一個男人的悲哀。
“加點辣,過癮。”
喬小卉很快把一大碗麪條吃得差不多,看了我一眼,一邊說一邊在我碗裡放了一大勺辣椒。
我繼續低着頭,用筷子攪拌幾下,再次大口吃起來,辣椒真的很辣,從嘴巴到嗓子一直到喉嚨,就像火燒一樣。
我的額頭瞬間有汗冒出來。
但是,那種感覺刺激着神經,讓我一下子有點亢奮,心中憋悶的情緒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雖然只有辣味,卻沒有了那種咽不下去的感覺,我一陣稀里嘩啦,一口氣把麪條也吃了大半。
“對不起,我心情不好,剛纔的話有點重。”
喬小卉嘆息一聲,聲音輕柔。
聽着她道歉的話和無奈的嘆息,我的心忽然 一酸,有眼淚落下來,急忙擦了一下,快速把麪條吃完。
“大男人,哭什麼。”
喬小卉看着我的臉,微微笑了笑,可能看到我的紅眼眶。
“哪有,我是被辣的。”
我急忙擺手掩飾,拿過紙巾擦了擦臉頰上的汗水,笑了笑。
“這件事我們也不是沒有一點希望,再等等看。”喬小卉的情緒平靜了許多,顯得很理智:“物資雖然緊缺,分配不均很可能,量他也不敢一點不給,但是估計會很少。”
說到很少,她的臉色明顯失落了一下,伸手掏出一張紙,苦笑了一下:“這發貨清單,也就是一紙空文。”
說着,喬小卉雙手抓住那張紙,準備撕掉。
“等一下。”我心中一動,急忙阻止她,伸出手掌:“我看看。”
“你看有什麼用。”
wωω▲ттkan▲c○
喬小卉隨口說着,但還是把那張紙遞給了我,
紙上是一溜貨物清單,米麪糧油衣服日用品工具,一應俱全,上面已經蓋了公章,就缺一個熊局長的簽名。
看着簽名那個空白的位置,我心中似乎抓住點什麼,擡頭看着喬小卉:“是不是那個什麼熊東西簽了字,就可以發貨?”
“是的。”喬小卉點了點頭。
“那就想辦法讓他簽字。”我心中隱隱有點想法,但是不確定。
“廢話。”喬小卉白了我一眼:“要是那個狗日的願意簽字,我他媽還送禮,還會被他、、、、、、”
喬小卉的情緒又有點失控,爆出粗口,毫不顧忌形象。聲音大了一點,麪條店裡的幾個客人一起望過來。
“別急。”我急忙做了個手掌下壓,控制情緒的手勢,低聲說道:“我覺得那個傢伙還對你不死心,一定會再次找你,你就敷衍,讓他簽了字再談別的,只要他簽字,我們就算物資到手。”
“主意倒是不錯,可那姓熊的是老油條,不會上當。”喬小卉搖了搖頭:“而且,和那種人敷衍,我做不到。”
“你連敷衍都不願意,那麼我也沒辦法。”我很無奈地晃了晃手中的發貨單:“那就撕了吧。”
很顯然,這個發貨單是熊局長引誘喬小卉的,東西很多,如果就這樣等着他再次分配,一點好處不給,絕對不會是這個數目,估計十分之一都不到。
喬小卉伸手把清單拿過去,猶豫了一下,沒有撕掉,而是塞進了衣兜。
“你有辦法嗎?”她看着我,說得很隨意,但有那麼一點點期待。
也就是那麼一點點,畢竟我只是個大孩子,而且是犯人,完全幫不上忙。
一點點期待,也就是溺水的抓住稻草,聊勝於無。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面對她的期待,我忽然有點男子漢地豪氣起來,揮了揮手:“天無絕人之路,你說是不是,我們不爭取,怎麼知道會不會成功。”
“好,我們見機行事。”喬小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倒是沒有你這個小孩看得開。”
“不是小孩,已經是大人了。”
我不服氣地挺了挺腰桿,直視着喬小卉。
“好,你是大人。”
喬小卉笑得微微燦爛了一點,讓我覺得有點怪異,心中想到點什麼,臉上有點發燙。
幸好剛剛吃了很辣的麪條,臉紅估計喬小卉看不出來。
出了麪條店的門,看了看天空刺眼的太陽,我剛要問喬小卉去哪,喬小卉已經領先走上街道。
“我們先覈實一下,物資清單上的貨是不是真的。”喬小卉一邊走一邊說道:“別簽了字,到時候沒貨,我們努力就白費了。”
她的心還是比我細很多,我只是考慮到簽字,卻沒有想到簽字後怎麼辦,發貨單有了嗎,那也得要有貨才行。
不然,真的是一張廢紙。
喬小卉對於大風縣城很熟悉,帶着我很快就進了物資局的後院,在那裡停着幾輛運物資的卡車,上面似乎裝滿了貨,用帆布蓋着,有種整裝待發的樣子。
沿着倉庫向前走了一會,是一間倉庫管理員的辦公室,喬小卉敲了敲門,裡面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進來。”
倉庫管理員是個四十幾歲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身體筆直,顯得很乾練。
“小卉,石青松沒有和你一起來嗎。”
中年男人顯然和喬小卉很熟,一臉微笑。
“石場長忙,他讓我來看看你。”喬小卉笑着回答,很自來熟地拿起一個玻璃杯倒了點冷水,先遞給我。
“他是沒想起我這個戰友吧。”中年男人呵呵笑着:“來看我也就是你的藉口,看看物資是真。”
“還是你聰明。”喬小卉輕聲笑起來。
她剛要接着說下去,一陣腳步聲,熊局長忽然出現在門口,瞥了一眼我和喬小卉,似乎一點不意外,衝着中年男人淡淡說道:“老張,沒我的話,誰也不能帶走一點物資,知道嗎。”
“知道。”中年男人答應一聲。
熊局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喬小卉,扭身離開。
從他眼裡,我看到了狼的感覺,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如果不對喬小卉賊心不死,我們也沒有機會拿到簽字。
有時候,好事和壞事總是聯繫在一起,就看怎麼做。
看着熊局長離開的背影,我忽然有點淡淡興奮,就像兩頭狼相見,準備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