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客棧上房內的武人,多少也算得上是江湖好手,更有如獨臂狂刀杜衡和烈俠李通州這樣在江湖上都闖出一定名號的一流高手,即便之前在對話,但其實一直沒分心,聽覺十分敏銳。
剛剛在說話間聽到屋頂上有細微的動靜,就立刻被所有人都發覺。
“咯啦啦…咯啦啦…咯啦啦……”
這是一種踩雪聲,或者還有其他的聲響夾雜在裡頭。
金州復地此時嚴寒非常,室外溫度極低不說也經常下雪,客棧屋頂上的積雪起碼得超過了一尺厚,踩在上頭就會發出這種咯啦啦的響聲。
杜衡抓着刀的手愈發用力,背上青筋已經漸漸鼓起,顯示着他其實也沒那麼鎮定。
邊上的一個聽覺最爲出衆的武人細細傾聽,握着拳的手先是伸出一根手指,隨後兩根,三根,四根…..
到最後以小指和拇指擺出數字手勢,告訴同伴上頭一共有七個不同的聲響。
這是什麼情況已經不言而喻了。
幾名武人相互之間點點頭,有兩人悄悄走到幾張大牀邊,將伸手運功,將睡熟的同伴一個個抖醒,就連那四個身中劇毒的也是一樣。
睡着的七人顯然在睡前就早已心中有底,相互間有過類似預案,所以醒過來一點聲響都沒發出,看看屋內的情況就知道“又來了”。
剛醒的幾人各自從牀邊摸出隨身武器,掀開被子,一個個居然全都是和衣而眠,或者提振精神或者暗自強撐着下了牀。
杜衡朝着桌上努了努嘴,上頭有好多支火把,還有一個布包袱。
幾名武者上千將火把一個個丟給同伴,同時解開那個布包,裡頭是一個個裝滿液體的羊尿泡,裡頭的液體顏色黑紅油亮,乃是黑狗血混合了火油。
這一共十一名或中毒受傷或面色疲憊的武人,此時表情卻一個個亢奮起來,即便大家都頭皮發麻臉色難看,但還是有人嘴角露出冷笑。
這些“殺手鐗”雖然還沒用過,但想必還是能讓那些不人不鬼也死不了的東西喝一壺的。
這一趟剷除妖婦,已經有好些個江湖友人遭了毒手,雖然怕,但心中的仇恨也深,指望官府是指望不上了,最終只能自己決一死戰。
不過這裝了黑狗血和火油混合物的羊尿泡不多,一共也就四個,其中四名高手一人懷裡揣一個,其他人除了杜衡,全都是一手武器一手火把準備好,也都圍在幾個炭火爐邊,以便隨時點火。
這一切準備看似繁瑣,但實則也不過就是在四五個呼吸之間而已。
此刻一切準備就緒,所有人都儘量壓低呼吸,但緊張的感覺卻越來越強,誰都知道其實保持常態或者繼續聊天麻痹對方好一些,但做不到。
這會樓道上又有腳步聲傳來,兩個店小二一人拎着兩個裝滿開水的桶子走到了門外。
“客官,熱水來了。”
“咚咚咚…”
“客官開開門,熱水來了,我們兩拎着四桶呢,開開門。”
房內所有人都心下緊張,自然無人會在這時候洗漱,但這店小二卻不能不理。
杜衡壓低了聲音對着友人道。
“去快去將店小二打發走。”
若非一行人實在狀態太差,又需要照顧,其實找個無人的小院能住下最好,但這小縣城沒有這種地方,去野外更是扛不住。
如今金州大雪封道,往來商客之類的早就在入冬前走了個乾淨,這小縣城的客棧反而是最空曠人最少的地方。
那名臉上帶着明顯黑眼圈的武人走近門前衝着外頭說道。
“開水放樓道吧,我們一會自己拿進來。”
這麼說了一聲,外頭的兩個店小二面面相覷,卻有些不太想走。
因爲這些被風雪困於此處的客人出手豪氣,讓他們代爲買藥什麼的錢給的足,常有油水,半夜燒水這種事也次次會給賞錢。
人走可以啊,賞錢也給嘛!
“呃,客官,這大半夜的,您們可能不方便,我們還是幫你們拎進去吧!”
“是啊是啊,這水可燙可重了!”
兩個店小二在外頭磨蹭。
“哎呀讓你們放下就放下,哪那麼多廢話!”
聽到裡頭吼了,外面兩人這才相互撇撇嘴,不情不願的支了一聲。
“那行,給幾位大爺放外頭了,這大冷天大半夜的,當心水涼了。”
“走了走了,回去睡覺…”
這兩人在外頭這麼嚷嚷兩聲,但卻沒有走路的聲響傳進屋內,顯然還沒走。
這下連杜衡都急了,忽然意識到什麼,低聲對同伴道:“給他們賞錢!”
同伴也是猛然醒悟。
“真就死要錢!”
這麼低罵了一聲,真準備去開門,邊上另一名武人卻攔住了他搖了搖頭,這下室內其他幾人也覺得有些不對了。
“喂,忘了給你們賞錢了,還在不?”
外頭無人應答。
“砰咚…”
外頭水桶倒翻的聲音響起,有幾名武人下意識朝門口看去,看到門縫裡滲進來冒着熱氣的開水,隨後又有一抹嫣紅一起流入。
幾名武人對視一眼,一起狠狠往門外一踹。
“砰~”
客棧房門直接連着門框一起被踹飛出去,“咣噹”一聲撞上了對門。
朝着門外望去,兩個店小二已經倒在了地上,一個胸口開了個大洞,另一個嚇得癱軟在地渾身顫抖尿液橫流。
而一道黑影在門板砸過來的時候就閃身避開,是一個面色慘白但樣貌秀美的大肚女子,一雙眼睛烏漆嘛黑中帶着兩點血紅的瞳孔。
一衆武人雞皮疙瘩驟起。
“妖婦!”
“死來!喝~~~”
杜衡暴起揮刀,身法運轉身形如狂風,向着那妖婦斬去,刀鋒上的刀氣更是泛着赤紅。
“當…當…當……”
刀鋒斬在那女子一雙指甲上打出一串火花,杜衡身法挪騰飛快,女子同樣形如鬼魅,同杜衡纏鬥在一起。
杜衡的刀勢猛烈,更是隱藏着一種能帶給她威脅感的刀氣,不過這情況也不知道該說是女子纏住了杜衡還是杜衡纏住了女子。
“砰…”“砰…”“砰…”“砰…”……
屋頂接連破開,一道道穿着新棉襖的孩童身影竄入客棧中,直撲下方一衆武者。
“小心!”“快閃開!”
“點火把!”
一衆武者一邊快速揮動手中兵刃,一邊向着各處避開,隨後找準時機紛紛點燃手中火把。
這種不人不鬼的玩意本身除了速度極快,指甲更是異常銳利,一個不慎就可能被開膛破肚,而且帶有詭異劇毒,哪怕只是傷了一點點也很麻煩。
所幸這些東西都直來直去沒什麼武功招式,對於這些高手來說適應了之後也能應對,若非對方越來越難以“殺死”,早就碾壓了。
“當…”
“當…”“當…”“當…”
“砰…”“砰…”
打鬥中客棧房間的門牆已經被踹開,武人和鬼童之間的戰鬥在這片顯得略微狹窄的空間中挪騰,這更有利於武者,使得鬼童不能來來去去轉瞬即逝。
李通州不愧是大高手,便是如今功力不足全盛期一半,眼光卻還在,看準一名同伴隔開一名鬼童的飛擊之時,左手揮劍擋住一名鬼童,然後右手火把揮出,“砰”得一下重重打在被同伴剛剛盪開的鬼童身上。
鬼童帶着火星被打得失去了原本的軌跡。
“來得好!”
另一名武者立刻從懷中掏出羊尿泡,重重砸在那名鬼童身上。
“滋滋滋滋滋……”
一種好似冷水潑在燙鐵鍋上的滋滋聲立刻想起。
“啊……”
一種孩童的慘叫聲剎那間想起,使得周圍武人的耳膜都顯得刺痛。
“孃的黑狗血真的有用!燒死他!”
一時間至少三名武者狠狠甩出火把,朝着那被黑狗血和火油混合物淋着的鬼童扔去,便是客棧燒着了以後也可賠償,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
“砰”“砰”“砰”
因爲鬼童被黑狗血腐蝕灼燒,居然被三把火把全部擊中。
轟~得一下大火燃起。
“啊…啊……”
異乎尋常的慘叫聲響起,似乎嚇住了其他鬼童,一時間沒有再進攻。
“哈哈哈哈哈…燒得你屍骨無存,這下看你還怎麼活過來哈哈哈哈……”
“不錯!”“痛快!”
其他武人全都士氣大振。
“我的孩子!”
“妖婦,你很快就會去陪它的!”
那女子驚呼一聲,但杜衡手中的刀法卻沒有停下,口中暴喝着擾亂對方心神。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女子驚呼過後,突然陰冷的笑了起來,但聲音中充滿着恨意。
“小女子我倒是小看了你們這些大俠了,你這杜大俠的心我吃定了!”
女子說話間幾個鬼魅般的後退拉開了同杜衡的距離,後者在那杵着刀喘息調整也並未急着跟上。
“哼,那就要看你這妖婦有沒有這本事了!”
這時,那邊的武者又傳來驚呼聲。
“什麼鬼東西?”
“沒死!?”
那鬼童被燒着之後,衣服和身體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但卻並沒有死,而是化爲一個黑灰色的陰影,甚至能隱約透過它看到其身後的景物。
隨後其身上的黑灰逐漸下落,鬼童的身體也越來越淡,直至徹底看不到。
詭異的是那個“哇…啊……”的哭聲還在原地,讓衆人更加毛骨悚然。
“呵呵呵呵呵……你們這些個江湖任俠,三番兩次壞我修行,既然事已至此,大不了這功我重修,但今夜庭水縣所有人都得死!”
女子聲音咬牙切齒,其他那些鬼童也紛紛開始身體開裂,那種血肉骨骼自己脫落的感覺令武者們手腳冰涼,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爲什麼之前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不用這招,但若是看不見,那還怎麼打?
正是此刻,一股和煦清風吹過客棧廊道。
“哦?口氣不小啊!”
一箇中正平和卻有渾厚有力的聲響遠遠傳來,聲音才至,人已經伴隨着出現在客棧樓道中,正好立於那個嚇得屎尿橫流的客棧小二身邊。
來人一身白衫,髻發散漫頂插墨玉簪,一雙蒼白雙目尤爲引人注目。
計緣低頭看了一眼店小二,隨後望向那名女子和那些鬼童。
“計先生!”
杜衡的呼聲驚喜非常,一看到計緣,懸着的心頓時就落地了。
計緣朝他點了點頭,一步跨出閃現在前頭幾名武者身邊,揮袖一扇,七個透明的孩童被直接扇到了那女子身邊,同時也算是湊近了那女子和一衆鬼童身邊。
“你這是什麼東西,不人不鬼不魔不妖的,九子鬼母?也不像啊……這邪法是誰教你的?”
計緣站在那淡淡望着那女子,自然看得出這不是什麼幾百年的老妖婆。
女子根本沒發現計緣怎麼來的,甚至眼前這個人若不是看得到他,感知中簡直好似不在那邊一樣,身形不由緩緩後退,自知可能遇上高人了。
“殺了他!”
女子沒有回答,指揮鬼童撲向計緣,自己則轉身就跑。
其他武人和杜衡剛想提醒計緣小心,就只見計緣輕輕從口中吹出一股細細的紅灰之煙。
“呼……”
煙霧掃過,七個武者看不到的鬼童重新顯現身形,只是這次他們好似被點着的紙人,亮起火光的一剎那就化爲灰燼,根本連慘叫的發不出來。
‘受我三昧真火而化灰,也算看得起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