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定身法,人並非完全沒有知覺,實際上靈覺還在,杜長生也能看能聽甚至能感受到胡云的爪子按在自己臉上,但對於胡云而言,這個人就和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計緣站起來繞過桌案,走到被定住的杜長生和被嚇住的王霄身邊,對着杜長生說道。
“勿要再隨便稱我是你師父,否則計某就把你定住了丟春沐江裡清醒清醒!”
計緣這輩子見得人不少,見得修行之輩也挺多了,不論是人還是鬼,是神還是妖,就沒見過杜長生這麼能順杆子麻溜往上爬的,不對,是能自己想出一根杆子然後往上爬。
當初計緣確實給了他《小練》之術,但且不說這東西屬於是修行界的基礎法門,而且還是計緣作爲學了那不成型的力士符的等價交換,要論因爲《小練》而起的師門,杜長生拜玉懷山更能追本溯源一些。
計緣說着,看看一邊上王霄,嘆了口氣補上一句。
“我不是你師公。”
隨後計緣再次看向杜長生道。
“我這就撤了法,我前頭說得可知道了?”
看杜長生這樣子也點不了頭也應不了聲,但計緣覺得一個並不笨的人應該能明白了,這麼想着,計緣念頭一動,杜長生身上的定身法也消散了。
“砰……”
杜長生一個踉蹌,依着之前正要下叩的慣性,腦袋又砸在了船板上。
“哎呦……這,先生,這一下頭可不是我真的要磕的呀……”
杜長生解釋了一句就不敢多說話了,怕自己說錯什麼,只是下意識揉揉自己的額頭,不過磕頭在這種水上小木船的船板上,其實響聲大卻根本不疼,加上又是常年靈氣淬鍊身體的人,所以額頭連紅都沒紅。
一邊的白齊也好笑的看着杜長生。
“你果然認識計先生,想來也是知道一些計先生的能耐的,爲何有膽子感冒充計先生的徒弟,居然還敢當着面認?”
在白齊想來這簡直不可思議,杜長生這樣的蹩腳修行者,在他面前和個凡人沒什麼兩樣,在計先生面前就更不用說了。
杜長生小心的看了計緣一眼,解釋道。
“當初我苦困修行無門,眼看行將就木的日子也越來越近,是計先生賜予了我一本正法法門,才讓我有了希望……所以,所以我在心中就把先生當師父敬重……”
計緣笑着搖搖頭,對着白齊道。
“卻有此事,不過當初計某也是覺得杜天師的符道有些意思,問來看看,以《小練》之法作爲交換而已,可沒想過收個徒弟。”
白齊“哈哈哈哈”得大笑起來。
“那這位杜天師倒是眼光不錯,認準了高枝想攀附,就直接給撞上了計先生這般人物。”
杜長生不敢隨便說話了,而一邊的王霄更是緊張不已,以前以爲自己師父杜長生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大師了,至於對神仙的感覺,基本就是停留在廟裡的那些,認爲是遙不可及的。
這一點杜長生還算有底線,對自己徒弟沒有什麼假話,更不可能說自己就是神仙,他也清楚自己夠不上真正仙修的職業梯隊,或者說至少夠不上能稱爲“仙”的那種程度。
但是現在,王霄看到了白齊和計緣,前者是春沐江正神,統御這麼一條大江,當之無愧的神人,而後者,看着這一江正神又是用敬語又是對他恭敬有加的樣子,想來應該是真正的仙人了吧。
王霄的視線不敢多看身邊的大佬,但是頻頻瞥向就在杜長生邊上的一隻赤狐,這隻狐狸會說話,應該是妖怪了吧,不過看起來倒是人畜無害的樣子。
這會胡云正擡頭看着杜長生,見他又能揉頭,體溫也有些發燥,完完全全恢復了正常,就對計緣的定身法更好奇了,跳到船舷邊對着水中的朋友道。
“青青,剛剛你看到了嗎,計先生喊了一聲‘定’,那傢伙就不會動了,人還硬邦邦的,脈搏都沒了,現在又活了。”
計緣差點別胡云這話給噎住一口氣,什麼叫做現在又活了,剛剛他又沒殺了杜長生。
“啵啵啵啵……”
大青魚忙不迭吐着泡泡,連泡泡破掉的聲音都響亮了不少,以示對胡云的附和。
這時候杜長生和王霄才發現,水中還有動靜,眼神往邊上一瞥,好傢伙,一隻看起來有半艘畫舫這麼大的老龜,水波透黑背,浮在水面上,一條同樣十分巨大的青魚則在船舷邊遊曳。
別說王霄了,杜長生都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妖怪,兩人害怕和興奮感全都有,但全只能憋着。
計緣看得也好笑,緩和一下語氣道。
“好了,都坐下吧,捋一捋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片刻之後,船上的小桌案挪動了一個位置,到了挨着畫舫艙門的寬敞位置,計緣和白齊一前一後落座,而杜長生和王霄則也略顯拘謹的一左一右坐下。
“杜天師知道厲害關係就好,這師門不是隨便能認的,現在嘛也不必過分緊張,我等皆是正修之人,不會把你怎麼樣的,說說你的情況吧。”
“是是是!”
杜長生連連點頭,姿態好似一個學塾的孩子,他深知雖然自己七老八十了,可眼前這兩位纔是真正的壽星,雖然都是一副中青年模樣,不仔細看都看不到多少歲月的痕跡,但少說也是幾百年活下來的人了,甚至可能更誇張。
“自從先帝駕崩之後,新帝繼位雖然也好奇神怪之事,但去看過我們幾個留京天師之後,就興趣大減,當然了,我等在京城雖然依舊能榮華富貴,但杜某以得正法,即便有些捨不得榮華,也知道應當以正修爲重,遂離開了京城……”
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杜長生將自己的事情簡短陳述,不過話語中還是會下意識挑着一些有利自己的說,比如離開京城肯定是有想好好正修的念頭,但也有被天師同僚嘲笑待不下去了的原因。
“杜某平常在京師的花費,大手大腳有些習慣了,所以攢下的銀錢不算很多,春惠府又是春沐江沿岸第一名府,這一處房產花費不菲,生活上就有些捉襟見肘……”
講道這裡,杜長生趕忙解釋一句。
“在下可不是因爲玩樂所以花錢厲害,先生和江神大人是或許不知我等散修的苦,俗話說窮文富武,我等修行中人則還有財法侶地之說,世外高人身處福地洞天自然無憂,我等卻得爲生計發愁……”
計緣點點頭,這一點他是清楚的,所以各處的民間也不乏一些“法師”,有些就是走個過場,但不少還是有一點真本事在身的,這計緣也是幾次都遇上過了,比如當初在祖越國海邊的那位,也比如杜長生和他過世的師父,都算是此道中人。
“儘管杜某也算低調,但在處理了一些事情之後,在春惠府這邊也傳出了些名聲,後來李金來就找來了,將衛家神魚像之事說了說,也想得此助力……”
杜長生瞥了一眼船邊的大青魚才繼續道。
“我此前也曾聽聞過春沐江大魚救人的事情,知曉若此事屬實,那定是有德行的水族,當然不可能存了加害的念頭,便折中了個辦法,沒想到李金來還真的成功了,後來江神大人就突然造訪了……”
計緣聽完沒說什麼,思索的並不是杜長生後半段關於大青魚的話,而是在想着杜長生說得前半段,京師中那幾個天師的事情。
一邊白齊只是喝茶,對於他來說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沒什麼興趣,而杜長生和王霄靜靜候着。
良久,計緣纔開口道。
“杜天師既然接受了大貞皇室的冊封,便已經上了大貞的船,大貞這些年的國內態勢正在好轉,等你認識到自己與大貞一榮俱榮的時候,修行亦能有所得。”
杜長生勉強笑了笑。
“也是一損俱損啊……”
以前沒什麼希望,有機會得封天師,當然想爭一爭,現在這天師頭銜就雞肋了,尤其元德帝已經駕崩的情況下。
“大貞以如今的勢頭,若無非同尋常的外因干擾,至少還有百年國運,你若能在壽元耗盡之前得以踏入仙修正途,那麼自然需要潛心修煉穩固修行,待道行穩固,不妨就用心當一當大貞的天師。”
杜長生皺眉思索片刻,心中微微一跳,擡頭看向計緣。
“先生的意思是,這大貞國運竟是能在兩百年後再次開始擡升?”
計緣笑笑沒有說話,一邊白齊放下茶盞,悠悠然道。
“你可曾聽聞天機閣的那個算出大貞之地氣數大盛的卦象?”
杜長生老實搖搖頭。
“不曾聽聞,杜某甚至不知道天機閣是什麼。”
“呵呵,此事如今在大貞神道之間算不得什麼秘密了,至於天機閣,則是一處以窺探天機而聞名的仙府,處於室外洞天之中。”
杜長生只能點點頭,這聽着就非常厲害。
不過等這些講完,杜長生就沒話講了,同兩個高人在一起又插不進別的話,所幸計緣還算照顧他,容他問一些修行上的不解之處,並指點了他幾句,之後就打發他回去了。
這次送杜長生回去就用不着白齊這江神親自動手了,而是不知何時浮現出另一條畫舫到了附近,由這條船在這杜長生師徒回程,船伕自然也是一名幻化的水族。
等杜長生一走,白齊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
“這個老滑頭!”
“呵呵,這種老滑頭才能在朝野上混得開,混得住,換成別人,誰又願意繫着一個王朝同賭自身修行呢。”
見到杜長生,讓計緣想到了曾經遇上的海上船隊,那個船隊是爲所屬的國度的國師所指引,去尋找仙霞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