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將計就計

靈均道人陡地清嘯一聲,一條人影,縱身躍起,朝那七八丈外——棵大樹上撲去!

“鐺!”一聲金鐵大震,堪堪響起,一團黑影,快得像流星一般,朝百忍大師當頭撲下!

百忍大師正在仰首注目之間,瞥見黑影撲到,口中低喧一聲拂號,右手一揮,精鋼禪杖已向撲來黑影撩去!

那黑影手上一柄雪亮的銀刀,在禪杖上一點,身形倏忽一側,刀尖已指向玉靈子面門!

鐺……嚓……這兩聲幾乎同時響起!

先前的“鐺”,是刀尖點在禪杖上發出來,後面那聲“嚓”,卻是玉靈子揮劍一格,他一柄百練精鋼的長劍,嚓的一聲,已被敵人刀鋒削斷。

白刃如霜,直劈而下!

玉靈子大驚失色,身子迅疾後仰,他還來不及向側滾出,對方的刀鋒,已隨着他胸口垂直劃下!

“啊”!四個武當弟子驚啊一聲,四支長劍交叉朝刀光上架去!

但一陣輕快的嚓嚓之聲,連接響起,四柄長劍又同時被刀光削斷!

百忍大師一杖落空,眼看玉靈子情勢危急,不及救援,沉喝一聲,呼的一掌,向黑影后心劈擊過去。

他救人心切,這一掌勢勁力急,罡風潮涌!

那黑影口中發出喋喋怪笑,身形一轉,舍了玉靈子,迅捷如風,隨着笑聲,飛掠而去!

這幾下,當真快得有雷光石火,令人目不接暇。

靈均道人已從樹上飛躍而下,他正在檢視着手上長劍,那知道這一檢查,這柄衡山鎮山之寶的南明劍,劍身上又添了一個小小缺口。(第一個缺口,是被南振嶽的巨闕劍斫起的)

這下叫他如何不怒,大喝一聲,縱身急追而去!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宏亮長笑,喝道:“黑風婆,你還往哪裡走?”

但聽接連的“鐺”“鐺”“鐺”“鐺”快響了五六聲!

龍學文心中一驚,他聽出這聲長笑,正是龍門幫主東海龍王的聲音。

那麼這陣金鐵大震,準是東海龍王截住黑影后,兵刃交接之聲。

他方纔凝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團黑影在落地之時,看法身形瘦小,披着一頭白髮,極似師傅,身法、笑聲都像極了!

只是師傅從沒用過力,而且在身法上也有些不同……遠處的叱喝,和兵刃相接,只聽到開頭時傳來的幾聲,轉眼就寂然不聞了!

但左首山徑上,卻有一簇人,疾駛而來!

武當玉靈子和四個門人的長劍,同時被人截斷,這等於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

百忍大師也在他精鋼禪上,發現了一道三分來深的刀痕,他一手倚着禪杖,面情凝重,喃喃的道:“天刑刀!”老衲這次不會再看錯了,真是天刑刀屍天刑刀,這三個字聽到龍學文耳中,身軀不期猛地一震,天刑刀,不是自己父親……轉瞬之間,那一簇人業已奔近,除了方纔追蹤黑影下去的靈均道人之外,龍學文幾乎全都認識!

那是龍門幫主東海龍王\禿龍萬三勝\滿天飛花宋伯通,和兩壇香主,另外還有一個老道人靈光和四個灰衣仗劍道士。

東海龍王才一行近,就洪聲道:“沒想到咱們搜山的結果,遇上了黑風婆,還會被她突圍而去!”

玉靈子道:“老妖婆縱然逃去,咱們這裡截住了她一個徒弟。”

龍學文瞧到東海龍王,心中大感爲難。

照說,大哥正在運功之際,不宜有人驚擾,幫主趕到,自然最好不過,同時也可解釋誤會了。

但爲難的是自己方纔忘了戴上面罩,致被玉靈子認出來歷,他們既然和師傅作對,自己也就成了敵人。

心念電旋,一時真不知如何纔好?東海龍王聽得玉靈子一說,兩道炯炯目光,正朝龍學文投來!

就在此時,瞥見木屋中飄然走出一個人來,躬身說道:“屬下龍振南參見幫主。”

東海龍王驟睹南振嶽,不期微微一怔,禿龍萬三勝已大聲喝道:“龍振南,你見了幫主,還不束手就縛?’南振嶽目光一轉,心中大奇,圍在木屋前面的這些人,他幾乎全都認識,少林百忍大師\武當玉靈子\衡山靈均、靈光道人,竟會全在這裡?尤其禿龍萬三勝、滿天飛花宋伯通等人,個個怒目相視,劍拔弩張,連幫主東海龍王也目含凌威,一言不發,只是盯着自己直瞧!

龍學文也在這一瞬之間,發覺情形不對!

南振嶽面露驚詫,朝禿龍拱拱手道:“萬罈主請了,你老要兄弟束手就縛,不知兄弟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萬三勝怒喝道:“叛幫奸細,什麼地方不對,你自己明白?”

南振嶽愈聽愈奇,愕然道:“萬罈主說兄弟叛幫霧此話從何說起了”

滿天飛花宋伯通道:“小子,你把大家誘採仰天坪,還想狡辯嗎?”

南振嶽身子一震,瞠目道:“宋壇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禿龍萬三勝回頭朝烈火鉤道:“吳分舵主,到通城分舵去的,可就是他?”

烈火鉤吳大椿走近一步,仔細瞧了南振嶽幾眼,恭聲道:“啓稟壇主,到分舵去的就是他,一點不錯!”

滿天飛花宋伯通大笑道:“何用吳分舵主指認,方纔大家都親眼目睹,那會有錯?”

龍學文聽他們這般說法,心知有異,忍不住道:“大哥,你方纔曾說在姓楊的莊上,被人暗施手腳,一直昏迷不醒,會不會有人冒名頂替?”

南振嶽凜然點頭道:“不錯,我想也是如此!”

說到這裡,立即朝東海龍王躬身道:“屬下日前在岳陽附近,無意發現宮姨娘,尾隨出城,就被宮姨娘發覺,雙方動起手來,屬下被她所戴毒寶石劃破手背,才答應帶屬下同去,傍晚行經唐頭坑附近,山路昏黑,宮姨娘要在一家姓楊的莊上投宿,屬下一時不察,被他們暗做手腳,迷昏過去。方纔幸蒙這位兄臺救醒,已在這木屋之中,而且足厥陰經被人封閉經穴,身子動彈不得,由這位兄臺運氣相救,直到此刻,纔算恢復過來。”

他因龍學文臉上,沒戴面罩,自然不能說他就是自己兄弟,只好稱之爲“這位兄臺”。

禿龍萬三勝大笑道:“你此話有誰能信?”

烈火鉤吳大椿道:“唐頭坑在崇陽和通山之間,西去不到百里,正是入山必經之路。”

滿天飛花宋伯通冷笑道:“龍副壇主可知他是黑風婆門下?”

龍學文道:“不錯,我師傅就是黑風婆,但宮姨娘等人,不是我師傅手下的人。”

東海龍王倏然擡目,神光如電,凜然喝道:“龍老弟,老夫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本幫,私通黑風婆,今晚只要你能接得住老夫一掌,便任你們安然離去!”

禿龍萬三勝聽說幫主要親自出手,尤其說只要接得住幫主一掌,便允許他們兩人離去!

他雖然深知幫主內功深厚,但龍振南的武功,也非等閒可比,若說幫主在一掌之內便能勝得對方,也只怕未必!

心念一動,忙道:“叛幫奸細,自有屬下等人把他拿下,何須幫主親自出手?”

東海龍王微微一笑道:“萬兄毋須多說!”

南振嶽大大愣了一下,惶恐的道:“幫主……”

東海龍王不待他說完,喝道:“你既敢叛幫,自然不把老夫看在眼裡,準備了!”

南振嶽眼看東海龍王不容自己多說,心中覺得甚是氣憤!

目光一掠,只見東海龍王飄胸白髯,竟然無風自動,跟着大喝一聲:“接住了!”

雙掌平胸,緩緩推出!

南振嶽身懷上乘武功,自然看得出東海龍王這一掌,正是他平生功力所聚,放眼武林,能夠接得住他這一掌的,恐怕也不會太多。

自問如果施展“擎天三式”,便不難把它接得下來,但“擎天三式”威力極強,東海龍王對自己只是一時氣憤,怎好和他硬拚?這一猶豫,東海龍王的掌風,已如兩條長龍般涌來,四下勁風亂旋,威勢洶涌!

但奇怪的這一兩股掌風,竟然一左一右,朝自己兩邊捲來,中間好像一條夾弄,絲毫沒有沾到自己身上!

心中方覺驚疑,瞥見一點黑影,閃電朝自己迎面打到!

這是什麼暗器?居然在夾弄似的掌風中擊到,使自己無法躲閃?啊,“接住了”,他要自己接住他的暗器?就在此時,突聽耳邊響起東海龍王“傳音入密”的聲音,喝道:“還不速退?”

南振嶽心中一動,立即雙足點處,身形縱起,隨着東海龍王掌風,劃空飛退,一下後掠出六七丈外!

東海龍王雙掌推出,在旁人看來,他洶涌掌風,勢若浪濤,擴及八尺來寬,誰也沒瞧出他中間留了一條夾弄。

龍學文眼看南振嶽絲毫無備,一個身子被東海龍王排空狂飆淹沒,不由得心頭一緊,口中低低驚叫一聲。

但就在此時,他看到一條黑影,凌空飛起,從掌風中衝出,快如離馳之矢,輕飄飄的落到七八丈外的地上!

趕忙長身疾掠,接連兩個起落,奔近南振嶽身邊,急急問道:“大哥,你沒有什麼吧?”

在場之人,都瞧得凜然變色,因爲南振嶽這一式身法,矯如飛龍,一下飛出六七丈外的輕功,無不心生凜駭,個個神色凝重,鴉雀無聲!

東海龍王縱聲笑道:“好身法,你們去罷!”

南振嶽接到那個布團,雖沒立時拆看,但心知幫主此舉,必有用意,連忙塞入懷中,一面遙遙躬身:“多謝幫主。”

說完,立即低聲道:“兄弟,我們走吧!”

龍學文跟在他:身後,朝山外奔去。

兩人誰也沒說話,一路急奔,不到頓飯時間,已奔出二十多裡。

龍學文眼看身後衆人,果然沒有追來,不由駐足問道:“大哥,你方纔怎麼不向公孫幫主解釋清楚,龍門幫聲勢浩大,這場誤會,你看有多麼冤枉?”

南振嶽搖搖頭,目光迅速一瞥,低聲道:“方纔幫主在掌風中,擲來一個布團,我想其中必有道理,所以叫我們快走。”

龍學文奇道:“大哥,你快取出來瞧瞧咯!”

南振嶽探手從懷中拿出布團,打開一瞧,原來是東海龍王從袖中撕下來的一小塊布條!

他目能夜視,仔細諦視之下,果然發現布條下依稀有字,那是用指甲刻劃的字跡,如非細看,決難發現!

“將計就計。”

南振嶽瞧得一怔,他弄不懂公孫幫主這四個字的用意何在?當然,幫主要在掌風中把布團擲給自己,必然是十分機密之事,他要自己將計就計。

但自己到目前爲止,還是一無頭緒,如何去將計就計呢?龍學文湊着頭,瞧了半天,什麼也沒有,忍不住問道:“大哥,小弟怎麼瞧不出什麼來?”

南振嶽低聲道:“幫主是用指甲劃的字跡,寫着將計就計四字。”

“將計就計?”

龍學文低笑道:“是了,公孫幫主已經相信你了,但要你將計就計,表示龍門幫已把你看作了敵人,這樣一來,對方必然會來拉攏你了屍南振嶽聽得點點頭道:“賢弟說得有理。”

龍學文道:“那麼我們目前該到哪裡去呢?”

南振嶽想了想道:“方纔那個吳分舵主曾說,唐頭坑離此不到百里,我想趕去瞧瞧。”

龍學文道:“是了,那個楊文治,準是宮姨娘一黨,我們只要找到他,就不難查出宮姨娘下落來。”

南振嶽望了他一眼,遲疑的道:“只是我奇怪……”

龍學文眼珠一轉,問道:“大哥是說我師傅?”

南振嶽點點頭,龍學文道:“小弟也有些懷疑,只是她老人家的身法,笑聲,都一點沒錯……”

南振嶽原想說:“宮姨娘一黨,似乎擅長易容之術,他們曾經假冒公孫幫主,發號施令,又假扮自己,把大家引去仰天坪,由此看來,說不定黑風婆老前輩也是假的。”

但話到口邊,忽然改口道:“時間不早,我們還是趕到唐頭坑去,也許在楊文治身上,可以找出一點眉目,也未可知。”

龍學文道:“那麼我們快走!”

兩人立即施展輕功,朝前奔去,瞬息工夫,又越過幾重山頭。

只覺得夜氣沉沉,山林溪壑之間,一片迷茫,兀自找不到出山路徑。

南振嶽雙足一收,凝目打量了一陣,還是無法判斷自己兩人究竟該朝那裡去?因爲這時候,天上盡爲浮雲所掩,沒有星辰,那裡還想辨得出方向?正是疑遲之間,突然看到六七丈外,正有一條黑影,迎面而來,轉瞬已到兩人面前!

那是一個全身黑衣,面色滲白的人!

南振嶽一瞧之下,只覺此人一身打扮,和那晚偷襲九死谷的四個黑衣人,極相類似!

那黑衣人站定身子,朝兩人拱拱手,冰冷的道:“老太請兩位前去。”

南振嶽道:“朋友口中的老太是誰?”

黑衣人道:“你們到後自知。”

龍學文道:“大哥,去就去,還怕了不成?”

黑衣人冷冷道:“老太對你們並無惡意。”

南振嶽道:“老太現在何處?”

黑衣人道:“跟我走就是了。”

南振嶽暗想:這人好像不願和自己多說,這就擡手道:“朋友請!”

黑衣人不再說話,突然轉身,放腿奔去!

此人輕功極佳,南振嶽、龍學文一怔神間,那黑衣人已奔出四五丈遠,兩人急忙一提真氣,縱身追去。

三人各自展開輕功,放腿疾奔,盞茶功夫,已奔出十幾里路,黑衣人逕向一處山坳中奔去。

南振嶽全力追趕,和他已只有一丈距離,不料黑衣人卻突然停止。

南振嶽也立即一吸真氣,收住急衝之勢。

黑衣人回頭冷哼——聲道:“你輕功果然不弱!”

兩人腳下一停,龍學文也自趕到,問道:“已經到了嗎?”

黑衣人伸手朝數丈外樹林中一間茅屋指了指,冷冷的道:“老太就在茅屋裡面,等着你們。”

說完,轉身自去。

龍學文望了那茅屋一眼,低低的道:“大哥,他把我們引來此地,忽然退走,其中只怕有詐……”

話聲未落,只聽茅屋中忽然傳來一陣喋喋尖笑,說道:孩子,茅屋中就是爲師一人,你還不進來?”

龍學文心中猛然一驚,低聲道:“果然是師傅,大哥,我們快進去!’說着,急步朝茅屋走去!

南振嶽細聽口氣,果然是黑風婆的聲音,但心中總覺得不無可疑,人雖跟在龍學文身後走去,但卻凝聚功力,暗自戒備。

山影晦暗,深林幽暗,但在兩人行近茅屋之際,屋中也已亮起了燈火!

龍學文舉手一推,木門呀然開啓。

裡面是一個簡陋的客室,只有一張木桌,和幾把竹椅,桌上放着一盞油燈,燈光如豆!

竹椅上坐着一個滿頭白髮,身形矮小的黑衣老嫗,鳩臉,鷹目,閃着綠陰陰的光芒,那不是黑風婆是誰?龍學文驟然瞧到師傅,不知怎的,心頭忽然起了一絲陰森之感,腳下不自禁地略現躊躇!

黑風婆尖聲笑道:“孩子,怎麼啦,見了師傅還不進來?”

她聲音雖然尖得刺耳,但臉上卻流露出慈祥之色。

龍學文急步奔了過去,口中叫道:“師傅,真是你老人家!”

黑風婆藹然笑道:“傻孩子,難道師傅也有假的不成?”

南振嶽跟着走進,朝黑風婆作了個揖道:“晚輩拜見老前輩。”

黑風婆瞧着南振嶽,欠身還禮,不住點頭,一面尖聲笑道:“好,好,你們快坐下來。”

南振嶽依言在下首一把竹椅坐下。

龍學文站在黑風婆邊上,問道:“師傅,你老人家不是要關閉一年嗎,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

黑風婆嘆了口氣道:“唉,孩子,你知道什麼,閉關靜修,要靜得下來,才能參修,九大門派這些自詡爲名門正派中人,不知從哪裡聽到爲師修復玄功,就要重行出山的消息,竟然一再找爲師尋仇,必欲得之而後甘。師傅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能讓他們小覷於我?”

龍學文道:“那麼師傅真要和九大門派作對到底了?”

黑風婆尖聲道:“憑他們這些人,還不配和師傅作對到底,我只是要他們識得厲害罷了,真要和他們爲敵,嘿嘿,今晚他們就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仰天坪了!”

龍學文好奇的道:“師傅,宮姨娘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呢?”

黑風婆笑了笑道:“他們都是,爲師昔年手下之人。”

龍學文道:“你老人家怎麼從沒和徒兒說過?”

黑風婆道:“這些江湖上的事兒,爲師原不想讓你知道的。”

說到這裡,忽然皺皺眉道:“孩子,爲師真沒想到,你怎麼投到公孫敖手下去了?”

龍學文瞧了南振嶽一眼,才道:“那是爲了大哥要找一個仇人,才投到龍門幫去的。”

“你們是去臥底的?這多危險?”

黑風婆雙目綠光一熾,回頭朝南振嶽瞧來,喋喋笑道:“公孫敖是你仇人?你們怎不早說?”

南振嶽·心頭一凜,忙道:“不……不……晚輩目前還弄不清楚……”

黑風婆點點頭道:“這個容易,報仇之事,保在老婆子身上。”

南振嶽道:“多謝老前輩好意,晚輩投到龍門幫去,也只是想探聽仇人下落,但目前尚無眉目,晚輩不敢亂說。”

說到這裡,忽然心中一動,接着問道:“老前輩和公孫幫主可有什麼過節嗎?”

黑風婆目光一閃,喋喋怪笑道:“老婆子和公孫敖原無過節可言,我只不過氣不過他儼然以武林霸主自豪,派人覷探老婆子行動,纔給他一個難堪而已!”

南振嶽道:“老前輩跟公孫幫既無過節,晚輩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老前輩可肯俯允?”

黑風婆一張鳩臉上,掠過一絲陰笑,點頭道:“你說出來聽聽!”

南振嶽道:?晚輩之意,宮如玉從龍門幫擄來的人,老前輩如果認爲可以釋放的話……”

黑風婆不待他說完,點頭道:“老婆子依你!”

她口中又是一陣喋喋尖笑,接道:“老婆子原先不知你和文兒投效龍門幫的事,才着人假冒了你,把公孫敖等人引來仰天坪,如今公孫敖對你已經起了疑心,老婆子既然知道了此中經過,自然要成全你的志願。”

說到這裡,忽然舉手拍了三掌。

只聽到門外有人應聲說道:“屬下恭聆吩咐。”

黑風婆連眼也沒擡,尖聲道:“去吩咐宮如玉,把龍門幫擄來的人,立即放了。”

門外那人恭敬的道:“屬下遵命。”

南振嶽沒想到黑風婆會答應的如此爽快,說放就放,連忙躬身道:“多謝老前輩。”

黑風婆尖聲道:“不用謝了,你如果沒事,可以走了,文兒可暫留此地,三日之後,老婆子自會命他找你去的。”

龍學文心中一急,看着師傅,說道:“師傅,你老人家要徒兒留在這裡幹嗎?”

黑風婆含笑瞧了南振嶽一眼,失笑道:“爲師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只不過要你暫時留在爲師身邊,你有了這位大哥,連師傅都不要啦?”

龍學文臉上一紅,急叫道:“師傅……”

黑風婆藹然笑道:“別孩子氣了,你大哥如果沒事,可在崇陽等你好了。”

南振嶽先前還懷疑黑風婆可能是有人假扮的,但瞧她對龍兄弟說話之間,流露出師傅的慈藹之情,不禁疑竇漸消。

尤其她答應釋放尉遲壇主等人,更不疑有他。

人家師徒之間,既然有事,自己不好多留,這就起身道:“老前輩既然有事,晚輩這就告辭。”

黑風婆欠身道:“老婆子不送了。”

龍學文道:“大哥,那麼你一定要在崇陽等我。”

南振嶽點點頭,別過黑風婆師徒,跨出茅舍。

他因此行已經遇到黑風婆,無須再去唐頭坑找那個楊文治了,這就逕自朝山外奔去!

他原不識山中路徑,只聽烈火鉤吳大椿說了一句朝西去,是入山必經之路,這時東方已現黎明,他略一辨認方向,就一路朝西行去。

要知在崇山峻嶺之中最易走岔,他這一隻顧朝西趕路,不知不覺岔入了幕阜山脈,足足走了一天,依然是山勢連綿,找不到出山路徑。

看看天色又已昏黑下來,自己已經一夜沒睡,這就在山腳一片樹林中,盤膝坐下,調息行功。

天色約近初更,南振嶽已覺周身血脈舒暢,疲勞盡復,但就在此時,他又遇見了一件岔事!

原來正當他神完氣足,微微睜目之際,瞥見林外正有一條人影,疾奔而來。

南振嶽略一注目,便已看清來人是個年約六旬的蒼髮老叟,奔行極快,轉眼之間,已從林前掠過,朝東北首山徑上馳去。

在這一瞥見,只覺這蒼髮老叟,身法快速,一身武功已臻上乘,卻也並不在意!

那知目光一轉,忽見蒼髮老叟身後,又有一條人影,追蹤而來!

這人距離蒼髮老叟,少說也有二三十丈,不見他如何奔行,但卻有如行雲流水,飄然遠隨,看去好像腳不沾塵。

南振嶽瞧得心頭一凜,這人武功造詣,豈非已到了登峰造極之境?心念電轉,不禁屏息凝神,定睛瞧來!

月光朦朧之下,那人由遠而近,像一陣風似的飄然從林前過去。

南振嶽這一望,頓時大吃一驚,幾乎要叫出聲來!

原來這人頭戴道帽,身穿灰色道袍,腰背微弓,頦下留着一把山羊鬍子,會是自己的師傅!

他老人家爲什麼要暗暗跟蹤那個蒼髮老叟呢?躊躇了一下,立即一躍而起,躡足潛縱,偷偷的跟了下去。

不,前面兩人,去勢均極神速,他不得不提吸真氣,沿着陰暗山林,急躍直掠,遠遠尾隨。

山勢迤邐,逐漸朝北,南振嶽不敢過份逼近,等到盤過山腳,目光一擡,只見那蒼髮老叟和師傅兩人,已面對面站在那裡?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趕忙猛吸一口真氣,剎住身形,一下閃入右側林中,再悄悄朝前移去!

這時但見那蒼髮老叟怒嘿一聲道:“尊駕一路跟蹤,可知老朽是誰嗎?”

洪山道士冷冷的道:“貧道清楚的很!”

南振嶽聽得一怔,暗暗忖道:“自己從沒聽到師傅的口氣這般冷法!”

蒼髮老叟勃然怒道:“尊駕既然清楚,跟蹤老朽,所爲何來?”

洪山道士道:“長白二老,遠來中原,不知何故要分頭攢程?”

南振嶽心中又是一怔,他自然聽人說過長白二老,雪地神鵰張廣才,盤嶺蒼鷹穆百歲,此人一頭蒼髮,當系盤嶺蒼鷹無疑。

只是長白二老,名列九大門派,師傅追蹤盤嶺蒼鷹,不知爲了什麼?蒼髮老叟雙目金芒暴射,大笑道:“尊駕倒是有心人!”

洪山道士微微一笑道:“豈敢!貧道只是聽到一些風聲罷了!”

南振嶽暗暗奇怪,兩人似乎在打着啞謎!

蒼髮老叟沉喝道:“爾是何人?”

洪山道士道:“山野道士,說出來,穆大俠也不會知道。”

ωωω. тт kān. C〇 南振嶽暗哦一聲,自己猜的不錯,他果然是盤嶺蒼鷹穆百歲!

蒼髮老叟又道:“那麼來意爲何?”

洪山道士聳聳肩,陰笑道:“東西就在穆大俠身上吧?”

穆百歲臉色微變,過了半晌,突然一陣仰天大笑道:“尊駕能從老朽手上奪走嗎?”

南振嶽這才明白過來,師傅一路跟蹤,是爲了奪取盤嶺蒼鷹穆百歲身上一件東西。

不知那是什麼珍貴之物,值得師傅一路跟蹤?不,師傅爲人,正直不阿,縱然是天地間的奇珍異寶,也不會攔路劫奪?心念電旋,只見師傅依然輕鬆的道:“貧道只是向穆大俠好言商借。”

穆百歲怒嘿道:“可惜老朽對好言相商,從不動心。”

洪山道士突然臉色一沉,緩緩說道:“貧道若不是念仿成名不易,早就不客氣了。”

盤嶺蒼鷹穆百歲滿臉怒容,濃眉陡豎,厲聲道:“老朽真想不到,有人對老朽說出這樣話來!”

洪山道士陰側側接口道:“除了想不到的事之外,穆大俠最好想想身後之事,可有什麼交待?”

南振嶽心頭一緊,暗道:“難道此人不是自己師傅?”

他竭力地端詳着林前這個道士!

不錯,他是自己的師傅,無論從他形貌\舉止,以及說話的聲音,明明就是師傅,自己決不會認錯j穆百歲一怔,瞧瞧面前貌不驚人的道士,似乎不敢相信,接着點頭道:“尊駕有意賜教,老朽自當奉賠。”

洪山道士陰聲道:“咱們一招爲限,穆大俠接住了,便算我輸。”

穆百歲成名數十年,會過多少高手?尤其是長白一派,素以掌上功夫見長,江湖上能在他手底下走出十掌的人,已是不多,如今居然有人只要他接得住對方一掌,便算落輸。

此人若非狂人,便是自己找死!

他聽到這裡,臉上怒氣忽然消失,大笑道:“尊駕有此自信?”

洪山道士不耐道:“多說無益,一招爲限,穆大俠可是同意了?”

穆百歲道:“尊駕劃下道來,老朽自表同意。”

“好!”

洪山道士沉喝一聲道:“穆大俠留意,貧道有僭了!”

並袖一拱,語音方落,雙掌一翻,遙向穆百歲拍去,南振嶽心頭一震,幾乎驚叫出口!

“石破天驚!”

不錯,這一招正是“擎天三式”中的“石破天驚”,看去雙掌遙拍,並無驚人之處!

但掌勢出手,凌厲強猛的潛力,立即隨掌而出,一團罡風,激盪呼嘯,如排山倒海一般直撞過去!

盤嶺蒼鷹穆百歲立被罩入一片狂飆之中!

穆百歲直到此時,才知對方果非易與,但見他鬚髮倏張,虎目金光暴射,未容狂飆近身,腰身微挫,擺了一個坐馬式,吐氣開聲,大喝一聲,硬向來勢迎擊而出!

南振嶽瞧到這式“石破天驚”,心中暗道:“果然會是師傅?這姓穆的要糟了!”

他想也許師傅只是唬唬他的,臨到接觸之際,定然會把力道收轉!

兩股勁氣一接,轟然一聲悶響!

穆百歲一個身子像斷線風箏一般,呼的直飛出去!

就在穆百歲吃掌風震飛之時,洪山道士已同時疾躍而起,快如離弦之矢一般,跟着直飛過去,懸空一攫,不符穆百歲摔落實地,已把他身子接住,飄然落到地上。

南振嶽瞧的微微一笑,暗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師傅並無傷他之心,只是……啊,不……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南振嶽心念方動,只見洪山道士右手接住穆百歲,左手已迅疾從穆百歲懷中,掏出一個小小錦盒。

口中長笑一聲,隨手一摔,丟下穆百歲,轉過身來,雙腳頓處,人已騰空飛起!

“拍達”!

穆百歲一個高大身子被摔到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這聲音宛如落在南振嶽心絃之上,整個人猛然一震2這不是師傅,自己師傅怎會做出殺人劫寶的事來?但自己親眼目睹,事實俱在,他明明是自己的師傅!

南振嶽心頭感到無比沉痛,在自己的心目中,師傅一直是自己最尊崇的偶像,他慈愛、正直、廉潔偉大;但今天所看到的師傅,卻是陰森、兇殘、貪婪、狠毒兼而有之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嘶!一條人影,劃空而來,倏然落到穆百歲身邊!

此人身法之快,竟然不在師傅之下!

南振嶽又是一驚,急忙舉目瞧去!

誰會相信那是一個糟老頭子,聳肩縮頭,身上穿着一件破了的葛布長衫,神態憔悴,但他卻有一身高不可測的武功。

只見這破衣老人落到地上,直是搖頭,口中慨嘆的道:“遲了!遲了!”

說到這裡,突然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南振嶽才瞧清他的面貌,鬥雞眼、酒糟鼻、長鬍糾結、滿臉垢污,簡直猥瑣已極!

他望着自己擠擠眼,說了句:“小子,他的後事就交給你料理吧!”

雙腳點動,飛也似朝山徑上跑去,眨眼走的無影無蹤]南振嶽心頭一凜,林中別無他人,這糟老頭分明對自己說話,他敢情已經發現了自己?要自己替穆百歲料理後事?他緩緩走出樹林,走到穆百歲身邊,這位名震關外長白二老中的盤嶺蒼鷹,業已氣絕多時,嘴角間還在滴着紫血,分明內臟被掌力震碎致死!

他不知師傅從他懷中搜去那個錦盒,裡面貯的究是什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師傅逞兇,卻由徒弟來替他埋葬。

南振嶽心頭有說不出的感慨,他從身邊抽出長劍,在林前挖了個深坑,把穆百歲的屍體埋好,然後又替他在墳前豎立了一塊石碑,用劍鐫了“長白二老穆百歲之墓”,幾個大字。

這一折騰,他再也不想睡了。

尤其是親眼瞧到師傅殘殺穆百歲的一幕,使他心頭感到鬱鬱不樂。

擡頭望望天色,快近四鼓,距黎明已是不遠。

他想起師傅和那糟老頭都是朝北首一條山徑上去的,那麼準是出山路徑無疑,想到這裡,也立即朝北首山徑上薛去。

天色黎明,已經趕到一處市集,在路邊攤上,用過早餐,問明去崇陽的路徑,就急着上路。

崇陽爲湘鄂交通孔道,北達武昌,南通長沙,爲行旅商賈必經之途,城中店肆林立相當熱鬧。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龍學文約好在崇陽見面的。

說實在,南振嶽雖然只和龍學文小別三天,但不知怎的,老是惦念着他,有些放心不下。

這倒不是他已經知道龍學文是女兒之身,有了情愫,他不放心的,卻是龍學文的師傅黑風婆,仔細想來,總覺得不無可疑。

當然他和龍學文情如手足,本來行止與共慣了,難免不無懷人之思!

古人說的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日不見,豈不如隔九秋?南振嶽趕到崇陽,正是午牌時光!

他在街上走了一轉,覺得大街上一家叫做江山樓的酒館氣派最大,心想龍兄弟要是找來,這家酒樓,自然最容易引人注目了,這就轉身走了進去。

登樓一瞧,這時樓上已上了七成座頭,縱酒談笑,人聲糟雜。

當下找了一處靠窗口的座位坐下,要過酒菜,就憑欄望着街上行人。

忽然聽身後一個清脆聲音,說道:“你說山谷喜以俚俗之語寫詞,陳師道批評他說:

“時出俚淺,可稱傖父”我卻偏愛他那首‘清平樂’俏麗清新,妙語如珠!”

說到這裡只聽他敲着竹筷,低聲念道:“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另一個沒待他念完,低笑道:“你要去喚他同住,就去喚吧!”

先前那人叱道:“胡鬧!”

另一個人道:“這是二哥先和小弟擡槓,我說山谷俚俗,你卻偏要說他清新。”

先前那人道:“好,二弟,你倒說說,你喜歡誰的?”

另一個人道:“小弟覺得嚴蕊有一首如夢令:“道是黎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人在武陵微醉。’倒是切合咱們那裡……”

先前那人忽然低聲叱道:“這是什麼地方,你……”

他這句話說的極輕,但南振嶽耳朵何等靈敏,自然聽的清楚,心中暗暗奇怪,讀詩論詞,和這裡有什麼關係,何用這般急着攔阻?他因兩人口氣不俗,而且聲音清脆,似乎都很年輕,不禁轉頭朝身後看去!

這兩人青衫佩劍,年紀最多也只有二十三四歲,不但眉目清俊,儀表瀟灑,而且雙目神采奕奕,分明身懷上乘武學!

他原先只當兩人在酒樓上大談詩詞,極可能是讀書相公,如今發現他們不但會武,還成就極高,心中不禁暗暗感到驚訝不止!

因爲據自己估計,這兩人的武功造詣,已足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數,當今九大門派之中,只怕不會有如此年輕又有如此成就的人。

他因自己戴了這張紫膛臉的面罩,容易給人家認出是龍門幫的副壇主龍振南,因此在趕到崇陽之前,早已取下面罩,恢復了他的本來面目。

玉面朱脣,翩翩年少!

那兩個青年見南振嶽向他們不住的打量,那個年紀較大的一個目光閃動,忽然拱手笑道:“這位兄臺,想必也是雅人,可有什麼見教嗎?”

南振嶽連忙還禮道:“豈敢,兄弟只是仰慕兩位風儀而已。”

那年紀較小的一個接口道:“萍水相逢,兄臺何不過來一敘?”

南振嶽因對方兩人人品俊逸,又有一身武功,也頗想交這兩個朋友,聞言忙道:“承蒙不棄,只是兄弟還要等一個人。”

說着起身換了一下位子,和兩人坐的較近。

那年長的一個微微一笑道:“兄臺如何稱呼?”

南振嶽因自己載了人皮面罩,既然化名龍振南,那麼如果不戴面罩,就不能再用龍振南了。

一時不暇思索,只好拱手道:“小弟姓南,草字振嶽,兩位兄臺呢?”

年長的似乎微微一愕!年紀較小的搶着答道:“在下任如川,這是我們二哥易如冰。”

南振嶽心想:“易如冰,任如川,原來他們不是同胞兄弟“心中迅疾一轉,一面說道:

“原來是易兄、任兄,幸會之至!”

易如冰問道:“不知兄臺等的是誰?”

南振嶽道:“小弟三日前和舍弟相約,在此地見面。”

易如冰“哦”了一聲,似乎頓告釋然!

這時酒保送上酒菜,南振嶽斟了杯酒,笑道:“兄弟敬兩位一杯。”

易如冰,任如川也同時舉杯,和他對幹了一杯。

就在此時,樓梯口走上一個猥瑣的破衣老頭!

他站在樓梯口,聳肩縮頭,瞪着兩顆鬥雞眼,向四下骨碌一轉,就筆直朝南振嶽席上走來。

南振嶽和兩人幹了一杯酒,回過頭去,這老頭已大模大樣的在上首坐了下來,點點頭道:“這裡沒有人吧?”

南振嶽心頭驀然一驚,這人不就是昨晚在幕阜山見到的那個糟老頭嗎?鬥雞眼、酒糟鼻、口水鼻涕沾着鬍子,不是他還是誰?他後來追蹤師傅而去,怎麼也會在這裡出現?心念想着,一邊連忙說道:“老丈,只管請坐。”

糟老頭好像並不認識南振嶽,坐下之後,連第二眼也沒瞧他,酒糟鼻朝四下一陣狂嗅,咽咽口水,舉起油光光的衣袖,抹着嘴巴,喊道:“酒保,快給我先燙;壺酒來,下酒菜,吩咐廚房裡揀幾色拿手的送上來。”

酒保倒了盅茶送上,瞧着老頭一付窮相,怕他是懶吃懶喝的,不禁遲疑了一下,站着沒動。

糟老頭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咕咕咕咕的在口中漱了幾口,才伸伸脖子,嚥了下去,一邊自言自語的道:“好久沒有喝酒了,先用茶潤潤喉嚨也好!”

伸手入懷,掏摸了一陣,取出一個小小錦盒,和十幾塊赤金,足有四五十兩,他一塊一塊的掂着,抹抹嘴角,又道:“看來真還足夠我老頭快快活活的化上幾個月……”

突然回過頭去,看到酒保還站在那裡,不由的鬥雞眼一瞪,拍着桌子喝道:“你當我老頭子付不起酒錢?你們是不是隻認衣衫不認人?我這金子都是假的?你把我酒蟲餓死了,看我不拆了你們這座酒樓纔怪屍酒保看他掏出一大堆黃澄澄的金子,早已看的呆了,連聲應是,慌忙三腳兩步的招呼下去。

別說酒保,就是坐在他對面的南振嶽也不禁瞧的怔住了!

那是因爲他取出的這隻錦盒,正是昨晚師傅從長白二老盤嶺蒼鷹穆百歲身上搜去之物!

他目光一接,心頭不期猛然一驚!

不錯,昨晚這老頭正是跟着師傅追了下去,莫非他是從師傅手上奪回來的?這似乎不可能,憑師傅的武功,他那能奪的回來?那糟老頭敢情發現南振嶽正在注視着他那錦盒,好像有人要搶他的一般,慌忙一把抓起,好快朝懷裡一塞。

然後慢吞吞的一塊又一塊的撫着金子,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包好,翻起長衫,藏到圍在腰間的錢袋之中。

他好像做了一件十分吃力之事,仰頭吁了口氣,又伸手朝懷中摸去。

這回他取出來的卻是一個雕刻精細的綠玉鼻菸壺,又是摩娑了一陣,才湊着鼻孔聞去!

這一聞不打緊,突然只聽到他“啊”了一聲,酒糟鼻嗡嗡牽動,打出一個噴嚏!

不!他“哈氣”,“哈氣”,一連打了幾個噴嚏,直打的他眼淚、鼻涕、口水一齊出來,他舉起破袖,抹了抹臉,咒罵着道:“這勞什子真是害人!”

“喂!喂!酒保,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老頭叫你燙的酒呢!再不送來,我酒癮發作,不得了啦!”

南振嶽瞧的暗暗好笑,心想:“你明明是聞不慣鼻菸,纔打的噴嚏,卻說酒癮發作,拉大嗓子,埋怨人家酒來的慢了!”

易如冰、任如川兩人,正在低着臉交談,他們敢情也已看出這糟老頭行動古怪,不是常人。

酒保替他送上一大壺酒,和兩盤熱炒,糟老頭迫不及‘待的捧起酒壺,一陣狂喝,咂咂嘴道:“過癮,過癮,這算是假牛鼻子請的客了,嘻嘻!”

舉筷夾起大把菜餚,直往嘴中送去。

南振嶽聽他說什麼“這算是假牛鼻子請的客”,心中不由一動,忖道:聽他口氣,好像那些金塊,是從師傅身上偷來的?是了,那隻錦盒,他如果不是偷,決難從師傅手裡奪走。

只是師傅從來不聞鼻菸,那隻綠玉鼻菸壺,當非師傅之物。

就是偷,以師傅的武功,要想從他老人家身上,偷走這許多東西,也是比登天還難,這糟老頭看來真是妙手空空之流!

轉眼間,糟老頭,已把一大壺酒喝了精光,接着又大聲叫道:“喂!喂!酒保,添酒,再來一壺。”

任如川側過臉來,低聲說道:“南兄,你還是搬到我們桌上來吧,大家邊吃邊談,豈不是好?”

南振兵還沒有開口,糟老頭突然鬥雞眼一瞪,怒哼道:“只有你們兩個是香的?難道我老頭人老了就臭了不成?哼!就算是宮主娘娘,在皇宮裡擺上山珍海味,想請我還請不動呢!”

任如川臉色一變,似要發作,卻被易如冰暗中扯了一下衣角,微微擺頭,阻止住了。

這時正當中午,樓上食客,已經坐了個滿堂,有人吃畢離去,也有人繼續上來。

南振嶽等了一會,還不見龍學文的影子,心頭不禁漸漸焦灼起來……忽然,他耳邊響起糟老頭的聲音,匆匆說道:“小哥,你替我照顧一下,我去去就來。”

聲音入耳,南振嶽擡頭瞧去,還沒來的及答話!

糟老頭朝他擠擠眼睛,縮着頭,站將起來,轉身就走,別看他舉步從容,實則身形極快,眨眼就在樓梯口消失。

南振嶽心中覺得奇怪,他好端端的正在大吃大喝,怎會突然走的如此匆忙?莫非他要把酒賬賴在自己身上?目光一瞥,只見桌上還留着那個綠玉鼻菸壺,這就證明他真有事去的,一會就會回來。

酒保轉眼不見了糟老頭,人去座空,只當他真是認吃來的,急急忙忙的走過來,抹着汗,陪笑道:“相公,這……這位老客官可是走了?”

南振嶽道:“人家還有東西留在這裡,你忙什麼?”

酒保急忙瞧瞧桌上,誰說不是,就憑這個寶光晶璧的翡翠煙壺,少說也值個幾百兩銀子,他臉上一紅,躬着腰,呵呵連聲地退了下去。

南振嶽卻突然心中一動暗想:“糟老頭坐的位子,原是自己先前坐位,面臨大街,莫非他瞧到了什麼?”

“師傅,可能是師傅,他偷了師傅的東西,準是師傅追來了!”

這麼一想,忍不住朝窗外望去。但,他坐的位子角度不同,所能看到的,僅是遠遠一抹街角,和一些行人往來的背影。

正在他出神之際,身前忽然有人沉聲問道:“此人哪裡去了?”

南振嶽眼睛望着窗外,還當問話的又是酒樓中人,心中感到不耐,連頭也沒回,衝口說道:“總不會逃走了吧?”

“唔!”那人沉唔一聲,又道:“不會逃走就好,小哥是他什麼人?”

這語氣不對。

南振嶽聽的一怔,驀的轉過頭去,目光至處,自己身前,巍然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白髮如銀的紫臉老者!

這老者生的方面大耳,氣度威嚴,雙目精芒如電,靜靜的望着自己。

老者身後,一排站着三個揹負青布包袱的彪形大漢,一個個虯筋曲突,太陽穴隆得高高的,一望而知是外家高手。

糟糕,他們把自己當作是糟老頭一夥的人!

南振嶽頓了頓,頷首道:“這位老丈有事去了,也許很快就會回的。”

老者身後一個漢子說道:“師傅,弟子方纔還明明看到他坐在這裡。”

老者沉聲道:“小兄弟可知他去了哪裡?”

南振嶽搖搖頭道:“不知道,老丈不妨坐下來等他。”

心中卻暗暗“哦”了一聲,糟老頭也許就是瞧到了他,才故意避開的。

老者又道:“他沒交待什麼?”

南振嶽道:“這位老丈說去去就來,要在下替他照顧一下。”

老者注目道:“小哥不是他門下?”

南振嶽聽的好笑,他把自己當作了糟老頭的門下,這就淡淡一笑道:“不是。”

老者又道:“他萬兒如何稱呼?”

南振嶽奇道:“老丈和他不是朋友?”

老者捋髯搖頭,沉聲道:“老夫不知他是誰,才問小哥的。”

南振嶽瞧他臉色不善,也冷冷的道:“那位老丈從坐下來,直到他匆匆離開爲止,只和在下說過兩句話,第一句是問在下,這裡有沒有人?第二句是說他去去就來,要在下替他照顧一下,如此而已。”

老者沉思了下,擡目道:“小哥原來不是他一路的,不知可否代轉一言?”

南振嶽道:“這個自然可以。”

老者道:“老夫張廣才,要他今晚初更,在舊校場等我。”

張廣才,他原來就是長白二老中的雪地神鵰,長白派的掌門人!

南振兵心中微微一驚,重新打量了老者兩眼,點點頭道:“在下自當轉達。”

老者微笑頷首,轉身緩步而去。

易如冰\任如川敢情也不識老者是誰,聽他說出姓名,雖然似感意夕卜,但好像並不如何重視,反而微有不屑之意。

雪地神鵰走後不多一會,那糟老頭果然又在樓梯口出現,聳肩縮頭,笑嘻嘻的蹩了過來,仍在原來位上大模大樣坐下。

迫不及待地舉起酒壺,大口喝了兩口,才抹抹嘴,擡臉笑道:“那幾個人走了?嘻嘻,他們怎麼說?”

南振嶽把雪地神鵰相約之言,說了一遍。

糟老頭抓抓頭皮,自言自語的說道:“財不露白,寶不露光,誰叫我……唉……”

他舉起酒壺,一陣大喝,連菜也顧不得吃,匆匆起身,低聲道:“小子,咱們晚上再見。”

過了一會,易如冰也起身道:“南兄想必還要在此等候令弟,愚兄弟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說完,招呼酒保連南振嶽的賬一起算了,南振嶽方要謙辭,酒保陪笑道:“這位相公的酒賬,方纔那位老客官早已會過了。”

任如川道:“二哥,南兄前來等人,大概還沒落店,何不就住到興隆棧去?”’易如冰點頭道:“三弟說的不錯,愚兄弟住在橫街老興隆客棧,南兄等令弟來了,就請過去,我們一見如故,正好作長夜之談。”

南振嶽道:“兩位兄臺雅愛,兄弟自當遵命。”

兩人走後,食客漸稀,南振嶽心中正感焦灼!

樓梯口人影一閃,上來一個青袍書生,迥目四顧,忽然喜孜孜的朝南振嶽奔來,口中叫道:“啊!大哥,你果然在這裡!”

南振嶽瞧到龍學文,立時迎了上去,一把握住他雙手,關切的道:“賢弟,你怎麼這時纔來?”

他這一舉動,原是出於無意,但一下握到他溫潤柔膩的雙手之後,頓時想起龍兄弟是個女孩兒家,自己怎如此孟浪?龍學文臉上一赧,輕輕掙了一下,擡頭笑道:“大哥已經等了好一會?”

南振嶽只覺數日不見,龍兄弟聲音似乎清脆一些,當下放開他雙手,一面問道:“賢弟還沒吃東西吧?”

龍學文點點頭道:“是啊,我肚子早就餓啦。”

兩人回到桌上坐下,龍學文要了一碗麪,酒保吩咐下去。

南振嶽急着問道:“賢弟,令師要你留下,可有什麼事嗎?”

龍學文展齒一笑,輕輕搖頭道:“沒什麼,師傅只是許久沒見到小弟了,要我在她身邊住上幾天,問問我別後情形,師傅已經回去啦。”

南振嶽道:“你回來了,我總算也放了心,先前我還一直替你耽心呢!”

龍學文嫣然笑道:“謝謝大哥,我在師傅身邊,你有什麼好耽心的?”

南振嶽道:“不,我那晚離開茅屋之後,心中老覺事有可疑,黑風老前輩,突然會在九宮現身,也許是別人假扮的,如今賢弟回來了,我那種想法,自己也覺得好笑了。”

龍學文坐着的身軀,似乎微微一震,但眼珠一轉,低頭笑道:“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也許是大哥對小弟太關心了。”

說到這裡,正好酒保端上面來,兩人沉默了半晌。

南振嶽目光向左右一瞥,低聲道:“哦,兄弟,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目前我們都沒戴面罩,恢復了本來面目,從現在起,我仍叫南振嶽,你是我兄弟,就叫南學文吧!”

龍學文臉上飛過一絲驚奇之色,似想問話,但卻嚥了下去,點點頭去:“我記住了,我們戴了面罩,你叫龍振南,我叫龍振文,不戴面罩,大哥是南振嶽小弟就叫南學文。”

南振嶽接着又把昨晚所見,以及今天酒樓上遇到的事,約略說了一遍。

龍學文一邊吃麪,一邊沉吟着道:“那老頭又是誰呢?江湖上從沒聽說過還有這麼一個人物……”

“哦!大哥,今天晚上,我們去不去瞧個熱鬧?”

南振嶽道:“這事和恩師有關,我們自然要去。”

龍學文想了想又道:“大哥新結交的兩位朋友,聽大哥口氣,好像人品武功,俱都不錯,小弟頗想見識見識,好在雪地神鵰和那老頭約在初更見面,目前還早,人家既然約我們到興隆客棧去,我們這就走吧!”

南振嶽聽的不禁暗暗稱奇,龍兄弟本來眼高於頂,不大理人,這回卻迫不及待恿慫自己,去找易任兩人。

心中想着,一面說道:“等賢弟吃飽了再走不遲。”

龍學文只吃了半碗麪,便推碗而起,笑道:“好了,小弟已經飽了。”

南振嶽會了面賬,兩人相繼下樓,找到西橫街,果然老遠就可以看到“老興隆招商客棧”的招牌。

兩人剛一走進門口,早有店夥迎着過採,命笑招呼道:“兩位相公要打尖?”

南振嶽問道:“你們這裡,可有一位姓易,一位姓任的相公,他們住在哪裡?”

店夥笑道:“有、有、易相公、任相公就住在小店上房,兩位是找他們來的?”

龍學文接口道:“我們是易相公,任相公的朋友,他們約我們來的,還有沒有房間?”

店夥忙道:“有,有,房間現成,只是易相公、任相公中午出去,還沒回來,兩位先到上房看看房間,休息一會,他們就會回來了,兩位請隨小的來。”

說完,領着兩人,直到上房,打開一號房間,一邊陪笑道:“這間房間比二號房還要寬大,客人今天中午才走,兩位相公來的正巧,又和易相公他們住在隔壁,真是最適合也沒有了。”

南振嶽舉目一瞧,這一號房果然十分寬大,而且也收拾的甚是乾淨,牀上放着兩條棉被和兩個枕頭,不由暗暗皺了下眉,問道:“還有房間嗎?”

店夥聽一愣,陪笑道:“相公可是……”

南振嶽不待他說完,笑道:“我們要兩個房間。”

店夥瞧着兩人遲疑了下,才道:“相公原諒,小店上房,一共只有八間,全都住滿了,這間房的客人還是中午才走的,兩位相公將就休息,那八號房的客人聽說今天要走,只是……只是……”

龍學文臉上一紅,輕輕的扯了下南振嶽的衣袖,說道:“大哥,沒關係,既然只有一間房間,我們就將就着住吧。”

南振嶽心頭猛地一跳,記得自己和他一路從雲南出來都是他推說不慣和人同榻,堅要一人一間,今天,他居然大方起來!

只是自己既已知道龍兄弟是個女的,孤男寡女,怎好同榻而眠?但他此刻既已說出將就的話來,一時又不便反對,只得點點頭道:“也好。”

店夥大喜過望,忙道:“兩位相公請坐,小的替相公沏兩壺茶來。”

返身出去,端上兩盆洗臉水,接着又送來香茗。

南振嶽、龍學文各,自洗了把臉,只聽院中有人笑道:“南兄已經來了嗎?”

那是易如冰的聲音,接着只聽店夥連聲應是道:“是,是,兩位相公剛來不久,就住在一號房裡。”

說話之間,步履聲已快到門口。

南振嶽慌忙迎了出去,拱手道:“兩位兄臺回來得好快!”

易如冰大笑道:“南兄兩位不是還先到了一步?”

南振嶽道:“在下也剛到不久。”

一面回頭朝龍學文道:“兄弟,這位就是我方纔說的易兄、任兄,這是舍弟學文。”

三人各自說了些久仰的話,南振嶽把兩人讓到房中落坐,店夥巴結的替兩人沏好了茶,大家就天南地北的談了起來。

任如川忽然朝南振嶽問道:“今晚雪地神鵰張廣才和那個老頭的約會,南兄有興趣要去瞧瞧麼?”

南振嶽道:“兄弟久聞長白二老之名,頗想去見識見識。”

任如川拍手笑道:“這樣就好,我和二哥商量好了,也想去瞧熱鬧呢!”

易如冰哂道:“長白二老也不見的有什出奇,只是那老頭卻有些古怪!”

南振嶽聽得暗暗一怔,忖道:“長白一派,名列九大門派之一,長白二老,威震關東,這位易兄,好大的口氣,他連長白派掌門人都沒放在眼裡,不知他們究竟是何來歷?”——

清心居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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