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宿醉加上讓傘宇覺得異常感動的生日,那晚他睡得特別好。
早上手機響了,他隨手按掉繼續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魚兒把他咬醒。
是的,是魚兒把傘宇給咬醒的。
“魚兒,再睡會兒。”傘宇已經習慣了魚兒每天睡在自己身邊,記得半夜一定要定個鬧鐘讓小傢伙起牀撒尿,他拍拍孩子,準備和這兩天乖得不得了的魚兒談判一下,他實在還沒睡醒呢。
只是魚兒根本不聽他的,他也不哭,抓着傘宇的手臂一直咬,一直咬。
終於傘宇被咬疼了,爬了起來,頂着雞窩頭看着頭髮也亂糟糟的魚兒無奈道:“餓了?”
魚兒抱着那個尼莫把笑臉藏在玩具身後眯着眼睛朝他笑——其實挺可愛的。
於是傘宇給魚兒熱了熱昨晚的剩菜,在米飯里加點水丟在微波爐裡幾分鐘做成泡飯,不負責任地往魚兒面前一推:“吃吧。”
魚兒很乖,早上傘宇要幫他刷牙,他都說在幼兒園是自己刷的,他以後也能自己刷,於是擺弄着牙刷牙膏刷得像模像樣,就是水臺太高了得傘宇抱着他才能接到溫水。
傘宇突然覺得幼兒園住校什麼的簡直就是家長的大福音,他幼稚地想着是不是魚兒多幾次住校,再回家就能自己做飯洗澡洗衣服了?
沒什麼心肺的傘宇還迷糊着呢,撐着腦袋看着魚兒樂顛顛地想着。
“傘舅舅,這個飯飯不好吃。”魚兒吃了兩口泡飯,就撅着小嘴抗議了。
“怎麼了?菜都是藍海爸爸做的,你昨天還吃了好多。”傘宇去嚐了口,沒問題呀,昨晚是陳木他們收拾的桌子,飯菜都收拾好擺在冰箱裡的,沒差呀。
“飯飯好硬。”魚兒看看傘宇,很快就低頭戳戳飯,像是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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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宇任命地掏出鍋子把飯丟在鍋子裡煮軟了再給魚兒吃。
這回魚兒不鬧了。
只是面對着漫長的週末,傘宇有點犯愁。
上回給魚兒看電視,害得魚兒哭到昏也要找媽媽,可把他給嚇死了,後來他就再也不敢給魚兒看電視,而是拿平板電腦出來給魚兒看動畫片的點播。
只是沒想到魚兒他親孃太紅了,那個做果凍的廠家大概覺得難得請到傘晶晶一回,非得到處做宣傳告訴全世界不可。
當傘宇發現連點播的動畫片的開頭廣告裡都有傘晶晶那張臉時,他崩潰了。
“喂,你兒子週末都乾點什麼?”傘宇找了部長篇動畫片,跳過片頭的廣告,把平板電腦塞給魚兒,自己打電話問藍淼。
“今天上午他要練琴,下午去釣魚,晚上游泳。”電話那頭咿咿呀呀傳來琴聲,藍淼的聲音一聽就是已經起了好幾個小時的模樣,精神得很。
傘宇依舊蓬頭垢面地坐在沙發上喝着咖啡抓着腦袋:“你們真忙。呵呵,那明天呢。”
“明天我白天排練,晚上有演出,小海陪我。”
“能求順帶捎上魚兒不?“傘宇聲音軟軟的懶懶的,確切地說他是在撒嬌。
“那你呢?”藍淼聲調一揚。
“我想好好睡一天呀,一週上班忙成狗。”傘宇答。
只是沒一會兒電話就被無情地掐斷了。
藍淼最後說的是:“你該多陪陪魚兒,魚兒喜歡你。”
傘宇看着電話剛要飈髒話,就接到了藍淼發來的短信。
傘宇點開,是天天幼兒園的網站主頁,傘宇第一眼就看到右邊很大的“爸爸媽媽和小朋友一起玩遊戲嘍”幾個大字,還有一個文字鏈接。
傘宇一點開,一股子顧女士平時教育他的口吻撲面而來,他念了幾句話實在受不了就關了。
又接到藍淼的短信。
是一個地址。
“週日晚上可以帶魚兒來看我的演出,在票務那裡給你們留了票。”
傘宇看完短信把手機一丟,只覺得藍淼這人夠自戀。
不過週日晚上他還是把魚兒帶去了城北的音樂廳。
沒辦法,不是傘宇想去,是魚兒在家裡看了兩天的動畫片,這孩子看電視都快看傻了,他自己也無聊得快瘋了。
週六晚上魚兒好久也睡不着,說看動畫片看得頭疼,折騰傘宇好幾個鐘頭唱了一晚的歌,喉嚨都啞了才把孩子哄睡。
傘宇這才下了決心一定要把孩子帶出門透透氣。
他熱切地期盼着週一,只要把魚兒丟給小海,他能輕鬆不止一點點。
從劇院的票務那兒拿了票,傘宇發現藍淼給他和魚兒留的票是舞臺正前方的最好的兩個位置。
傘宇是到了劇院才發現藍淼真就不是自戀的人,這場演出是市文化局和教育局聯辦的少兒兒童舞臺劇。
和傘宇印象中的那種一板一眼他都不知道在演奏些什麼的古典樂相距甚遠,所有的現場配樂都在舞臺一邊的副舞臺,觀衆們也大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
傘宇買了飲料和爆米花和魚兒坐下,魚兒正好奇地看着劇院頭頂上的幾個大燈,突然眼睛被遮住了。
“魚兒猜猜我是誰?”有軟軟的手捂住魚兒的眼睛。
然後魚兒就樂了,咧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嘻嘻地扒開臉上的小手,撲了上去。
“小海……嘿嘿嘿嘿嘿。”
傘宇看到藍海背了一個小書包,他是自己走過來的,位置就在他們邊上。
魚兒問:“藍爸爸呢?”
小海指着副舞臺上的一羣人:“爸爸在那裡呢。”
“哦。藍爸爸好厲害的。”魚兒探着脖子吃力地去找人。
小海打開書包,掏出果汁和糖果,還有小號的平板電腦和魚兒一邊吃一邊玩兒。
主舞臺的大幕被拉起,於是傘宇百無聊賴地去看副舞臺那邊的管弦樂團。
其實藍淼挺好認的,他是拉大提琴的,就在指揮台的右邊,那人穿着黑西裝白襯衫往那兒一坐,微微欠身調着琴絃和拉琴時專注的神情,很有氣質。
好像藍淼總能在不同的場合給傘宇不同的感覺——
和小海在一塊兒的時候他是優秀的全職奶爸,在廚房的時候他是居家的好男人,在酒吧外夜燈下他迷離得會讓人心跳加速,現在坐在管弦樂團裡,他又像是十八世紀的歐洲貴族。
傘宇舔舔嘴脣心裡想的是:要是藍淼是彎的……
傘宇剛想了一半。
右手邊空的一個位置上坐下了一個孩子。
是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這時候舞臺的燈光暗了下來,副舞臺開始對音準,也就不到一分鐘,演出開始了。
傘宇自然是看不進去兒童節目的,他對管絃樂更加不感冒,只覺得大提琴的音樂特別催眠。
身邊的魚兒一直神采奕奕地看着舞臺,邊上的小海也不吃東西了,認真地看演出。
於是在黑暗裡,傘宇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他都不知道。
他中途醒過一會兒,大概是臺上演到高潮了,管弦樂團那邊鬧哄哄地在敲定音鼓,舞臺上演媽媽的演員正聲嘶力竭地哭着。
傘宇醒來的時候發現右手邊的小姑娘在哭,左手邊的魚兒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小腦袋一沉一沉的——也睡了。
“魚兒,困了?”傘宇把魚兒搖醒。
魚兒迷迷糊糊地在黑暗裡看看傘宇,做了個要抱抱的手勢。
於是傘宇索性把魚兒抱在懷裡,兩個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呼呼大睡。
演出結束。
小海有點生氣,燈一亮,就彆扭地說:“傘叔叔,你和魚兒都沒好好看哦。”
魚兒是音樂一停他就醒了,不好意思地看着小海:“對不起哦,小海,我真的太困了,唔……下回一定爭取不睡着好不好?”
小海還在不高興,唸叨着故事很好看,而且爸爸的演出很棒。
魚兒被說得一直低着頭。
傘宇沒說話,因爲他還沒睡醒。
後來好像是魚兒過去親了下小海,小海馬上就原諒他了,手拉着手又是好朋友了。傘宇翻翻白眼,感覺小海這輩子要是一直被魚兒這麼吃定着,也太可憐了。
傘宇帶着兩個孩子在大廳等藍淼,小海去上廁所,傘宇和魚兒就在門口等着他。
而身後的傳來一個熟悉而清晰的聲響,讓傘宇終於清醒了。
“爸爸,媽媽怎麼還沒有來,她還在加班嗎?”有一個小女孩在說話。
然後是傘宇非常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媽媽說下班了就回來,現在媽媽應該還沒下班吧,果果不要難過。”
“可是我都一個多禮拜沒有見到媽媽了,我好想她。”傘宇轉頭,看到那個小姑娘就是演出的時候坐在自己身邊隔了一個空位的那一個。
“爸爸也想媽媽,我們回家一起等她好不好?媽媽工作很辛苦的,我們要體諒她。”男人的聲音帶着些疲憊和沙啞,這個聲音,傘宇永遠不會忘記。
上一次見趙一鳴是三年前的事了。
傘宇還記得那時候他的女兒就只有現在的魚兒這麼大,被爸爸打扮成小公主的模樣,很是粘着爸爸。
三年沒見,男人聲音低沉了很多,低着頭和女兒說話的時候,傘宇分明看到他的頭髮少了很多,還有一片灰白。
很快趙一鳴安撫好了女兒,一擡頭就和傘宇四目相對。
一個已經過了剛撞見“舊人”的那種驚訝表情變得平靜,而另一個失魂落魄像是見到鬼一般。
“好久不見。”傘宇可不是小說裡見到前任會隱忍裝B的男主角,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大的虧,心裡最大的那個傷痕,都來自眼前這個人,他可一直都記得,於是看到趙一鳴明顯是驚訝又帶着幾分驚恐的表情,傘宇發現心裡的難過沒有那麼深了,反倒是想惡作劇——“果果都那麼大了。”
傘宇說得輕鬆。
趙一鳴愣了好久都沒有說出話來,也沒有了動作。
“爸爸,這個叔叔是誰呀。”果果拉拉突然不動的趙一鳴的衣服。
她也看到傘宇的腿邊站着一個很漂亮的小弟弟。
傘宇注意到了果果的視線,於是蹲了下來特別熱心地給魚兒介紹:“魚兒,這是果果姐姐,叫姐姐。”
“果果姐姐好。”魚兒很有禮貌地打招呼,還不忘掏出剛剛小海給他的西瓜味的糖果,遞給果果。
小女孩扎着兩條麻花辮,穿着粉色的裙子,大大的眼睛很是好看,擡頭去看看爸爸。
趙一鳴咽了咽口水,聲音都是飄的:“果果拿着吧,謝謝弟弟。”
於是兩個孩子嘴裡塞了糖,都忙着嘗好吃的,果果之前要媽媽那種快哭的表情一下子就沒有了。
傘宇看着連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的趙一鳴,只覺得這個人還真是一點都沒變,敢做不敢當:“趙老師,好久沒見,什麼時候一起出來吃個飯,敘敘舊?”
趙一鳴慌張地扶眼鏡去看別處,看到魚兒,逼着自己說點什麼:“這孩子是你的……”
“哦,我兒子,剛上小班。”
“你結婚了?”趙一鳴終於肯直視傘宇。
傘宇給他一個絕對百分之百好評的笑容和幸福洋溢的笑臉:“嗯,那是我愛人——”
傘宇瞟見揹着琴穿着筆挺的風衣朝他走來的藍淼,就朝那邊指了指。
反正藍淼離得還有點遠,應該聽不到他的話,而且老情人見面,必須要炫耀一下自己過得有多好,以此來貶低對方的有眼無珠。
藍淼這樣的優質男,拉過來做個道具是最好不過了。
傘宇承認自己幼稚。
但是感情面前,誰都是少根筋的。
這時候小海上完廁所也朝他們走來。
趙一鳴和果果一前一後擡頭看了看來人,都愣了愣。
果果突然笑眯眯叫了聲:“藍老師好。”
趙一鳴的臉上更是複雜的視線在藍淼和傘宇間迅速掃視:“藍老師,恭喜演出順利。”
“你們認識?”傘宇有不好的預感。
他看到果果一下子撲到藍淼的懷裡,很熟悉地和小海打招呼,還揉揉小海的頭。
藍淼看了眼兩個明顯都不是很自然的大人,先蹲下來和三個孩子說了會兒話。
“藍老師是果果的大提琴老師。”傘宇皺着眉看藍淼,趙一鳴說。
“真巧。”傘宇冷笑着,覺得自己真倒黴。
八成自己這回又要在趙一鳴面前變成SB了。
這世界還TMD真小。
傘宇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他不知道接下去要怎麼說怎麼做。
不知道什麼時候藍淼和小海已經站在他的身邊。
藍淼很自然地摟着他的腰,小海也很自然地拉着魚兒的手。
“趙老師,要我和小宇順路送你們回去嗎?”藍淼的口氣和藹如沐春風,聽起來怎麼都覺得演技一流。
“啊,不用了,原本她媽媽要開車來的,結果沒趕上,我們打車回去就好。”趙一鳴的眼睛一直盯在傘宇的腰上,“果果,和老師、叔叔還有弟弟們再見。”
“藍老師再見,下週四見。”果果搖搖手,被爸爸帶走了。
趙一鳴帶着果果回去了,短短的一段路回頭了兩次。
傘宇聽到小海在誇他爸爸演出真棒,也聽到魚兒奶聲奶氣地和藍淼檢討自己睡着了,順便投訴舅舅也睡着了。
他看着趙一鳴不再挺拔的背影,想到那張蒼老了很多卻是還帶着親切感的臉,傘宇心裡亂糟糟的。
“我帶兩個孩子去吃蛋糕,要一起嗎?”
腰上的手順着傘宇的後背擡起,輕輕拍了拍他。
“謝謝。”
魚兒和小海說要幫藍淼拿大提琴。
於是兩個小孩一人一邊努力地提着比他們都長的箱子,走在前面。
藍淼淡淡道:“謝什麼?”
“那個人是我的初戀。”
“哦?”
“我喜歡了他很多年。”
“嗯。”
“上回我回國知道他結婚了,孩子都四歲了,就想着如果將來能再見面,我一定上去扇他兩耳光。”
“你今天很淡定,表揚一個。”藍淼認真道。
“他老婆……是個什麼樣的人?”傘宇的心裡還是放不下的,所以對藍淼如此坦白。
藍淼看看身邊的人,微微嘆了口氣:“果果每次都是他爸爸送來學琴的,她媽媽我只見過一次,聽說是個部門經理,總是很忙。”
這時候兩個孩子已經把大提琴搬到劇院門口的大臺階上,看到幾十級的樓梯有點高,就商量着停下來歇一歇。
身邊的傘宇聽了他的話,眼裡淡淡地帶着幾分憂鬱。藍淼很少見到傘宇如此認真的模樣,好像每一次見面,傘宇都是無所謂的,差不多就好,從沒見他這麼認真地在琢磨什麼。
“他適合娶一個能幹的富婆,那麼沒主見又膽小的一個人。”傘宇像是在自言自語。
藍淼問:“還是放不下,所以拿我當擋箭牌?”
“你剛聽到了。”傘宇挑眉,他現在也覺得自己很幼稚。
“剛剛周圍一羣人在看我們,許多還是我同事,你沒發現?”藍淼假裝認真。
“怎麼辦,以後你混不下去了,要不要我負責?”傘宇半開玩笑半嚴肅,突然覺得藍淼很夠哥們兒。
“不用。”
兩人出了大門。魚兒和小海側着身子像是在搬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一樣,喊着口號一格一格走着樓梯。
傘宇想去幫忙,藍淼朝他擺擺手:“沒事的,小海一個人都搬得動。你剛說要謝我,下週六我要排練,不如你幫我帶孩子吧。”
“啊?”傘宇皺眉,他現在只想點一支菸抽抽,回家喝到自然HIGH,至於幫忙帶孩子這種事兒,他認爲自己只是幻聽。
“你要願意,週四來我家,我們可以演一對溫情戀人給你的初戀看。”藍淼提議。
“嘿,我說,我還真沒見過幾個像你這麼放得開的直男。”傘宇此時腦子裡已經把那個趙一鳴清空了轉而好奇起了藍淼。
那邊兩個孩子已經成功運送大提琴到了最後一個臺階下,正又蹦又跳地朝他們兩個人揮手。
“我們搞音樂的對同志見怪不怪。再說,誰和你說我是直的?”
說完藍淼淡淡地笑着,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幾步就下了樓梯。
留下傘宇愣愣地站在臺階最上方,他這才發現外頭竟然有片片的雪花飄了下來。
明明才十二月初。
臺階下,兩個孩子被藍淼誇獎了,仰着小臉蛋一顛一顛地笑跳着。
魚兒朝他招手奶聲奶氣地喊着:“傘舅舅,傘舅舅,下雪啦——”
小海低頭幫魚兒撿起拖在地上的圍巾。
而藍淼一手提着大提琴一手牽着魚兒,仰着頭溫柔地看着他。
這一幕,有那麼一瞬間。
傘宇的心臟跳得有些不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