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下午, 傘宇去陸因辦公室找他討論了一些工作上的事,說完事情他沒走,站在辦公桌前瞪着陸因發呆。
“喂, 你幹嗎。”陸因被他看毛了, 眼睛還在面前兩個屏幕前迅速切換, 手指敲着鍵盤, 稍微側了側臉表示對傘宇的不滿。
“陸哥, 你說那個藍淼是不是看上我了?”傘宇發完呆,把陸因桌上的相框一個個拿起來看。
有陸因和路康的合照,有陸因和家裡兩隻貓咪的合照, 怎麼看都覺得相框裡笑得暖洋洋的那小兩口和平時在颶風上班時冷冰冰的工作狂模樣差很多。
“喲,才發現?”陸因噼裡啪啦一陣猛敲, 按了兩個回車鍵終於轉頭看傘宇了, “上週五我就發現了, 他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樣。”
“我以爲他是直的。我親過他,反應整個一直男呀, 而且還有那麼大的兒子了。”傘宇搖搖頭。
陸因嘴很損地道:“呵,果然,以你的脾氣肯定是主動貼上去強吻。嘖嘖,人家被嚇到不行?而且法律沒規定GAY就不能有兒子吧,你不是就有魚兒?”
“你能再損點嗎?”傘宇覺得陸因說中了他全部要害。
陸因翻了翻手邊的文件丟給他一份:“本來想下週給你的, 看你那麼閒, 這周趕趕做出來吧。”
“擦。”傘宇翻了兩頁就丟了回去, “颶風真TMD是要把員工榨得骨頭都不剩吧, 那玩意兒上回不是說我們撤了以後你們自己做嗎?”
傘宇看到那個企劃書就腦袋疼。
“上面讓我搞定, 我現在缺人,就先交給你了。加油, 哥看好你。”陸因壞笑,典型的專職賣隊友三十年,“你以爲路康給你的推薦信是那麼好拿的?無奸不商,好好幹吧,颶風不會忘記你的。”
傘宇無奈地拿起企劃書,準備出去幹活,看到有一張路康和陸因的合照上路康一臉溫和,陸因一臉不配合拍照的模樣,傘宇不忘損損老朋友:“那時候不知道是誰發誓五年搞垮颶風報仇雪恨來着,現在真是和你家那個一個鼻孔出氣哦,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陸因聽了一把搶回合照,兇巴巴地瞪他,臉上絕對紅了。
傘宇看爽了才哼着小曲兒出去。
事實證明,即使和上司是再好的哥們有再多年的交情,一旦你觸碰了人家的逆鱗,肯定是要遭報應的。
那天他一時嘴上爽了,但是接下來的日子裡陸因讓傘宇過得連牲口都不如。
每天魚兒在睡覺他在幹活,魚兒還沒醒,他輾轉難眠地早早醒來去幹活。
之前他還真想過週四晚上趙一鳴帶他女兒去藍淼那兒上課,他一定要找藍淼演出溫馨戲碼氣死人不償命,只是真到了那天,他直接去幼兒園接了魚兒回家,使盡渾身解數把魚兒伺候好了,讓魚兒自己拿着小平板玩遊戲,他就開始忙,等他忙完了,發現魚兒給自己蓋了個小毯子,已經趴在沙發上睡得呼嚕呼嚕了。
週五的時候傘宇掛着濃濃的黑眼圈,很想一把擰死自己的上司。
而那個冷血上司正看着傘宇的工作彙報嘖嘖誇讚,還不要臉地說:“那明天我們過去看魚兒,順便搓麻將?”
傘宇氣若游絲地翻白眼:“你們愛來不愛,反正我和魚兒都不在。”
“哦?去約會?”陸因難得不打字也不看屏幕了,抱着手往椅背上倚靠,傘宇好希望自己事前把陸因的椅背上卸下幾個螺絲就好了,看着他掉下去纔算解氣。
“陸哥,昨天我看見康哥和一個美女挽着手一起吃午飯。”傘宇丟下一句話和一個▼▼表情轉身就要走。
人還沒到門口呢,就聽到陸因氣定神閒地笑道:“週末約會愉快。還有,那個是路康他媽媽,咱官網上有照片呢,多關注下颶風的企業文化對你沒壞處。”
“碰——”的一聲,傘宇把陸因辦公室的門甩得特別有氣勢。
傘宇以爲坑爹的一週終於要結束了。
可等他開車去天天幼兒園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街邊的公交車站牌上出現了堂姐新代言的手機廣告。
一路從颶風開到天天幼兒園,傘宇看到不止七八個。
傘宇不知道那些廣告是什麼時候換上去的,心裡總覺得不安。
結果到了幼兒園,魚兒是被顧女士,章老師還有天天幼兒園的園長一起送出來的。
傘宇看到魚兒臉上有細細長長的一道紅色印子,還有紅着的眼睛,心裡煩躁而不安,好像有什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傘宇知道,那是生氣和憤怒。
“誰幹的?”傘宇的口氣有點重。
魚兒下意識地往後躲,章老師過來解釋:“是藍海不小心撞到傘餘的,藍海爸爸下午有來過。”
“小海呢?”
傘宇一開口提到小海。
魚兒就“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
傘宇敲開藍淼家的門的時候,天都暗了。
開門的是藍淼,見到是傘宇和魚兒問了句:“吃了沒?”
一大一小一個紅着眼一個黑着臉都沒回答他,藍淼側身讓人進屋了。
客廳沒有人,樓上傳來咿咿呀呀的大提琴聲,有點雜亂,仔細聽還是有點調調的。
藍淼給他們倒了水切了盤水果出來,看見魚兒已經趴在傘宇腿上睡着了,傘宇只是呆呆地看着魚兒,一臉的疲憊。
藍淼想到那天讓這爺倆去看演出,這兩個人也是從頭睡到尾,好像管絃樂對他們真的有最強大的催眠作用。
藍淼去拿了個毯子給魚兒蓋上,半跪在沙發邊上和傘宇一起看魚兒的臉:“小海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傘宇微微嘆了口氣,“小海在樓上幹什麼呢?”
“我罰他閉門思過和拉琴一個小時。”看得出來藍淼的眼睛裡有愧疚和心疼。
傘宇順了順魚兒有點長的頭髮道:“小海的傷厲不厲害?”
“魚兒在他的臉上咬出了一排牙印。”
“啊?”傘宇不相信魚兒會那麼狠。
“臉都腫了,不過應該沒事兒。”
“得,都破相了。如果以後討不到老婆,兩個孩子就組團打光棍吧。”傘宇嘴上說得輕鬆,但是心裡有點難受。
白天他就接到電話了,是藍淼打給他的,那時候他在做項目報告,一個遊戲後臺的數據統計技術原本下個月纔開始測試,颶風說玩家投訴太多,於是提前排上了日程,他們技術團隊一週就要做出來,傘宇就是被這玩意兒折騰得吃不好睡不好脾氣也LOW到爆。
等做完報告再打回去,藍淼只說小海和魚兒在幼兒園有點小摩擦,已經處理好了,讓他按時去接魚兒就好。
藍淼在電話裡的語氣不像往常那樣的悠閒溫柔,帶着些自責。傘宇對藍淼的聲音很敏感,隱隱覺得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兒。
着急地把工作弄完了就去接魚兒,看到魚兒臉上的傷,心裡不知道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還是心疼孩子,總覺得窩着一股火,只是等老師把魚兒打架的事兒和他說了,不知道爲什麼,這一週的壓力都散了,傘宇只覺得疲憊。
打魚兒的人是小海。
牛頓小班有個小女生的媽媽會織各種花色的毛衣。
班上的同學都羨慕小女孩每天穿的毛衣花紋都不同,當然,魚兒和小海也喜歡那些好看的圖案。
下午的時候魚兒和小海在角落裡搭積木玩,小女孩和他們一起,說到漂亮的毛衣,女孩很自豪地說是媽媽給她織的。魚兒一聽,就指着自己抱在手裡的尼莫說,這是媽媽送給他的尼莫。只有小海沒有媽媽送給他的東西。
後來小海和女孩問魚兒,爲什麼從來沒有見過你的媽媽。
魚兒說,誰說沒有見過,幼兒園外的廣告牌子上的人就是媽媽。
女孩說那個明明是傘晶晶,是大明星纔不是你媽媽。
魚兒聽了就爭辯,還拉着小海,要小海支持他。
女孩子伶牙俐齒,魚兒已經說不過她,偏偏平時總是保護他的小海怎麼都不肯幫魚兒,還和女孩兒一起指責魚兒在說謊,他們一樣都沒有媽媽。
也就是很小的一件事。
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打起來的。
等別的小朋友找來老師,小海已經把魚兒的尼莫給扯壞了,還在魚兒的臉上颳了一道紅紅的口子。
小海也破相了,臉上被魚兒咬了好幾口,還撞到了桌子腳上。
來藍淼家的路上傘宇問了魚兒,爲什麼要打小海。
魚兒只是一直忍着眼淚,特別堅定地重複着一句話:“她就是我媽媽……”
傘宇聽了,更不忍心責備他了。
因爲這種委屈,世界上沒有誰比傘宇更清楚。
記憶裡幾歲以後,傘宇家裡就很少有媽媽的身影,小時候傘宇總生病,媽媽不知道在哪裡,爸爸也總是在外面,他病了給爸爸打電話,爸爸就找個人來給他送藥或者帶他去醫院。
每一次來的叔叔或是阿姨都不一樣,雖然都會給他帶很多玩具和好吃的,可傘宇心裡想要的只是小時候媽媽懷裡的那種溫暖。
那時候傘宇已經八九歲了,可那種想要媽媽的感覺還是那麼強烈。
更別說魚兒和小海了,他們還這麼小。
……
傘宇是被魚兒給搖醒的。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腿上是已經醒了的魚兒,身上是個大毯子。大提琴聲已經停了。
魚兒正摸着肚子,指了指自己的小肚皮,意思是他餓了。
外頭的天色全暗了,窗外,一輪月牙兒就掛在那兒,很是好看。
“魚兒,等會兒要和小海道歉,知不知道?”傘宇聽到廚房的方向有熟練的切菜的聲響。
魚兒一聽到小海的名字,就低下頭,然後撅着小嘴搖搖頭。
“剛剛我們來的路上說好了的。”傘宇捏捏魚兒的小臉。
魚兒依舊搖頭:“可是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我也有的,但是小海不相信我。”
“小海他……他也有媽媽的,沒有媽媽你們怎麼會出生呢?只是媽媽不能照顧你們,所以才需要舅舅和爸爸的,對不對?”傘宇道。
“小海欺負我……是壞人。”魚兒還是搖頭,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眼睛又紅了起來。
“你也有欺負小海啊,你們都不乖。魚兒,以後舅舅會對你很好很好的,在媽媽來陪你之前,你要和舅舅好呀,不然你總想着媽媽,就不怕舅舅吃醋嗎?”傘宇牽起魚兒的手去廚房。
“什麼叫吃醋?”
“嗯,就是羨慕。舅舅希望魚兒和舅舅在一起的時候只想着舅舅不要想別人。”
“這個好難哦。”魚兒被轉移了注意力,小腦瓜都是在想傘宇說的吃醋的話題了。
“那魚兒你還會想誰?”
“還會想路叔叔他們,還有藍爸爸,還有……”魚兒說到一半不說了。
“還有小海是不是?你們是好朋友,好朋友當然也會吵架,但是馬上就要和好。”傘宇帶着魚兒走進藍淼家的廚房。
廚房就在客廳的邊上,做成了一個圓拱形的入口,沒有門,但是走進去就會發現,藍淼的確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廚房很大,紅藍色的裝修風格,牆面被各種卡通和食物圖案的馬賽克裝點得很有歐式氣息。
藍淼穿着圍裙,正在嘗鍋裡的湯。
邊上,藍海站在一個小板凳上在水池前洗蘋果,水開得不大,小海的手短,於是看起來有些吃力的模樣。
小海聽到門口的聲響,轉頭過來。
傘宇見到小海腫起來的臉上的一排牙印,原本不大的一顆小腦袋一下子腫得大了一圈。
他忍不住想笑,吃驚地去看魚兒,這小鬼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還被班上的好多小朋友誤認作女生,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
不過傘宇很快就想通了——魚兒不愧是傘家的孩子,魚兒像他,一點虧都不肯吃的。
兩個小孩都掛了彩,打了照面,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對方。
藍淼幫藍海關了水龍頭,給小海擦乾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兩個大人看樣子都做好了孩子的心理工作了,就看兩個孩子願不願意冰釋前嫌。
傘宇看着平時如膠似漆的兩個孩子,要不是因爲他們才四歲他真覺得兩個孩子一定是上輩子COUPLE激情未了,這輩子從小就要你儂我儂絕不浪費一分一秒。
再看看現在兩個人面對面兩兩相望不做聲的模樣,突然有一種小兩口牀頭吵架牀尾和的錯覺。
他想說:魚兒,去親親小海,你們還是好朋友。
結果自己的話還沒有說出來。
魚兒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小海,你變得好……好……難看,誰打你了呀?”
“噗——”傘宇終於忍不住了。
看着小海的小豬臉和魚兒比剛纔要媽媽時傷感好幾倍的哭腔,怎麼都覺得這兩個孩子大概轉眼就忘了和對方打架的事兒。
魚兒已經自己跑到小海的小板凳面前,仰着腦袋心疼地去看小海的臉。
一隻肥嘟嘟的小手去揉一個腫呼呼的臉。
之前傘宇想的什麼兩個小孩的尷尬呀,互相道歉冰釋前嫌,再懂事得成爲好朋友的催淚橋段都沒有發生。
“嗚嗚,小海誰打你了,好壞好壞,我要告訴章老師!”
“沒有人打我,你別哭。”
“唔……那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大概是你咬的吧,那你臉上疼不疼?”
“不疼。小海,你能不能變回以前的樣子?現在看起來好奇怪哦。”
“不行,爸爸說我今天做錯事了,所以你咬了我一下就變成這樣了,這是懲罰”
“唔……那我以後不咬你了,不過你的臉好像紅蘋果哦,是不是甜的呀?”
“不知道喲,你要不要嚐嚐?”
傘宇和藍淼對視了一下,怎麼都覺得兩個孩子的對話越來越不靠譜,然後又都覺得自己的擔心太多,孩子的世界裡,小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真要正兒八經地道歉,或許他們也不懂,像這樣兩小無猜地說說笑笑,或許更好。
反正,小海看到魚兒哭以後,那皺着小眉頭心疼安慰的模樣和以前一模一樣。
大概是白天說到了媽媽,這是這兩個孩子最碰不得的小心肝,卯上了鬧過了,也就好了。
那邊兩個孩子已經手牽着手拿着蘋果去外面不知道說了什麼悄悄話,然後跑回廚房幫藍淼端已經做好的菜去餐廳。
傘宇看兩個孩子都在幫忙,他那麼大一個人了總得乾點什麼,畢竟是來白吃白喝的,於是拿了碗在電飯煲裡盛飯,盛一碗,小鬼就踮着腳抱一碗出去,兩個人已經有說有笑了,雖然臉上都帶着傷,但是樂呵呵得充滿活力。
藍淼關了香氣撲鼻的那一鍋鴿子湯,對邊上慢騰騰盛飯的傘宇說:“晚上住這兒吧,我等會兒要給小海剪頭髮,魚兒頭髮也長了一起剪吧。明天我一早就得走,你幫我看着小海。”
“啊?”傘宇轉頭看他。
“你上回不是要謝我,而且你兒子把我兒子咬成那樣了,你總得表示一下吧。”藍淼一副兒子大大咧咧不代表老爸不算賬的表情。
“你要不要把這回白吃飯也算上呀?”
“可以。”
“你不怕我看出點什麼事兒來,我可不是你,簡直就是怪物。”傘宇指的是藍淼什麼都會這一件事。
藍淼聽了只是淡淡道:“小海小時候最怕去外面剪頭髮,所以我就自己學了給他剪。”
“做菜也是?”
“嗯,外頭做飯味精太多,別人做飯我不放心。”
“你真是個好爸爸。我就做不來。”
傘宇盛好第四碗飯,接過藍淼遞給他的紅燒雞翅,走了出去。
他聽到藍淼在他身後帶着笑意溫柔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