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八條十二號。
趙鳳聲正巧碰到和父親鬧翻的二妮,一個梨花帶雨,一個半身不遂,沒想到才幾天沒見面,雙方居然變成這個悲慘模樣。倆人全都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趙鳳聲見到二妮平日裡一對秋水眸子變得又紅又腫,還以爲哪個不長眼的傢伙調戲自己媳婦。太歲頭上動土,這還了得?!於是勃然大怒道:“哪個王八蛋敢惹你?!我去找他算賬!看我把他剝了皮抽了筋,再扔進油鍋裡煮。”
大剛被張小光弄得心裡正彆扭,碰到親妹妹一樣的二妮被人欺負,擼起袖子露出猙獰刺青,附和道:“你跟我說,是哪個兔崽子招惹你了,哥幫你卸了他三條腿!”
二妮邊哭邊抹淚,“我爸……”
一對仗義傢伙沉默無語。
“額,那個……你車該保養了,輪胎也該換了吧。”趙鳳聲沒頭沒尾轉移話題,摸了摸鼻子,和大剛尷尬對視一眼。
崔立恆在家裡一言堂形象,是老街裡衆所周知的,經常一言不合打孩子,街坊們沒少去勸架。趙鳳聲見過二妮至少被崔父連打帶罵,氣哭不下五十次,所以也沒當回事,哪有筷子不碰碗沿的時候?投胎投錯了遇到喜歡動手的爹,也只能自認倒黴。
趙鳳聲暗地感慨着崔父心黑手辣,家裡那麼多漂亮不像話的大閨女,也真能狠心下得去毒手?換成是他,可不捨得對自己小棉襖那麼殘忍。
進屋以後,趙鳳聲小心翼翼在牀上趴好,紗布都從褲衩邊緣漏出一截,崔亞卿顧不得自己委屈,坐在牀邊心疼道:“怎麼受的傷?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沒有。”
趙鳳聲怕他們擔心,連說帶比劃解釋半天,略去了錦江大廈闖進唐宏圖辦公室的片段,只說倒黴到了姥姥家,不小心碰到了沐金福,被打成屁股骨折,又恰巧遇到了刑滿釋放的張小光,這才岌岌可危下保住了一條小命。
“哥,要不讓俺把他頭摁進肚子裡算啦,省的那小子再出來禍害人。”傻小子憨厚臉龐變成微紅色,充斥着極爲罕見的怒意,左右拳頭互相擊在一起,砰砰作響。
周奉先的世界裡不分是非對錯,只認人,誰敢欺負他的親人,那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那個差點被他摔成肉泥的傢伙,竟然還敢跟生子哥動手,這跟砸他飯碗是一個道理,哪能不勃然大怒。
奶奶,生子哥,嫂子,或許再加上不太順眼的剛哥,還有那個話挺多的“醜八怪”,也就是鬼馬精靈的三妮。這些人按照順序,在周奉先心中從上往下排列,威脅到他們的生命安全,那就是跟他結下天大的樑子。
老白山不乏狡詐聰敏的野獸,周奉先年少時也多次失手,等他大些,凡是讓他吃癟的動物們全都下場慘烈,沒有一個是完好如初帶回家中。
把腦袋摁進肚子裡,是他獨特的泄憤方式。
“奉先,不能意氣用事,以後千萬不要隨便傷人,否則一輩子只能關在牢裡啃窩窩頭。”趙鳳聲怕他聽不懂,用了言簡意賅的畫面描述淒涼後果。傻小子一片稚子之心,說得再多,也體會不到什麼叫做共建和諧社會,直接用吃窩窩頭表述,才能讓他意識到隨便動手的悲慘下場。
沐金福險些表演腦袋碎大石和張小光崩飛三米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雖然倆人都沒有造成嚴重後果,趙鳳聲真怕他倔脾氣上來捅了大簍子。連張小光被他輕描淡寫的一拳砸成輕傷,普通人可沒有那倆硬漢抗揍,一個不慎,傷筋動骨事小,弄出人命事大,不能讓巨寇唯一血脈走了老路。
“把人揍了就得吃窩窩頭?”趙鳳聲的話起到了效果,傻小子一臉驚懼問道。
“連鹹菜都沒有。”趙鳳聲明知監獄伙食不會那麼差,刻意把事態說得嚴重些。
“那有肉不?”傻小子撓了撓耳朵,挺不甘心。
“雞蛋都沒。”趙鳳聲雙手一攤,無情打擊着他的幻想。
傻小子不吭聲了,坐在八十年代的沙發中,蒲扇大手摳着裸露出來的棉花,嘴巴撅起老高。他知道生子哥不會騙他,也從來不會剋扣他的伙食,唯一情形就是生子哥說的都是正確答案,隨便揍人真得吃窩窩頭。
這對在山裡生活了二十年的傻小子而言,制怒二字有些縹緲。
他在山裡,想踹野豬就踹野豬,想吃山跳就吃山跳,心情不痛快了,揮舞拳頭去和熊瞎子幹一架掰一對熊掌吃,那纔是他的快意人生。窩窩囊囊在鋼鐵叢林裡受氣,不舒服,確實也不太能接受。
趙鳳聲沒有再對他進行思想教育,這些東西得慢慢來,急不得。在他眼裡,傻小子再驍勇無雙,也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是一個還未走出青春叛逆期的孩子,需要正確疏導觀念,不能刻板斧正。
趙鳳聲望向二妮始終掛在眼角的剔透淚珠,溫柔擦去,握住纖細白皙手掌,輕聲道:“你爸那脾氣你最瞭解,他就是臉黑心善,你們四個孩子,每個都是他的心頭肉。雖然說話難聽點,又愛打人,可他們年代的老人都一個樣,揍完你,比打在自己身上還難受。”
“還記得大妮那年被幾個小流氓調戲嗎,他二話不說就拎着菜刀要剁了人家,要不是我們幾個在旁邊拼命攔着,指不定得犯下多大的事兒。所以說父愛如山,嘴上罵的再兇,打得再狠,也是望子騰霄的一片苦心。你忍一忍,別往心裡去,過不了幾天他那倔脾氣煙消雲散,就沒事了。”
崔亞卿有苦難言,淚水再度打轉。
總不能說和父親鬧僵,是因爲不同意她和趙鳳聲的婚事吧?
她和趙鳳聲相處這麼多年,清楚這個傢伙吊兒郎當外表下有顆敏感的心,要是讓趙鳳聲知道父親嫌棄他劣跡斑斑,十有八九會臨陣逃脫,寧肯獨自一人承受惡果,也絕不給整個崔家帶來傷害。
崔亞卿越想心裡越難受,栽到趙鳳聲肩頭失聲痛哭。
二十年前,二妮受了委屈,喜歡跑到趙鳳聲懷裡哭訴。
二十年後,依舊如此。
趙鳳聲早已習慣了她的特殊傾訴方式,拍着後背安慰道:“行了,不就是被爹欺負了嗎,不至於這麼委屈。我記得你小時候捱過他不少次打吧,沒事,挺一挺就過去了,明天又是一條女漢子。”
傻小子不再對老式沙發進行摧殘,擡起眼皮,小聲嘀咕道:“打人得吃窩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