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聲在原地愣了半個小時,渾渾噩噩下了東臺,猶如行屍走肉,腦海裡都是揮之不去的翩翩倩影,走得累了,就坐上了一輛旅行團的車,導遊大姐也不敢招惹這個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男人,任由他蹭車回到客棧附近。
崔亞卿已經在客棧倉皇尋找了大半天,由於趙鳳聲忘記帶手機,致使三個人酷似沒頭蒼蠅一般,差點把整個小鎮都翻遍,再晚一會,恐怕崔大美女就要去警察叔叔那裡報警了。
在客棧門口焦急難耐的崔亞卿看到失魂落魄的趙鳳聲,一屁股從地上彈起,根本沒注意對方表情,劈頭蓋臉喊道:“死哪裡去了,出門也不知道說一聲,帶個手機能累死你啊!知道不知道我們有多着急,你啥時候能讓我們省點心!”
一語驚醒夢中人。
趙鳳聲從恍惚中回過神,茫然道:“咋了?”
“咋了?!”
崔大美女見到某人犯了錯還不知悔改,嗓門立馬高了八度,跳腳道:“一覺醒來人沒影了,你說咋了!我們還以爲你個醉鬼被野狗叼走了,害的我們從早晨到現在連飯都沒有吃,你都快三十歲的人,就不知道出門前留張紙條告訴我們一下?!”
趙鳳聲恍然大悟,擺出一個討好的姿態,沒皮沒臉道:“哈,我起得早,這不看你們都在睡覺嗎,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我尋思着轉會就回來,沒想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崔亞卿丟過去一個哀怨眼神,嘟囔道:“那麼早不打招呼就出門,要不是清楚你第一次來這裡,還以爲你去會老相好了。”
女人的第六感真他娘準啊!……
趙鳳聲猛然打了一個機靈。
爲了轉移二妮注意力,趙鳳聲趕忙扯開話題,諂笑道:“都餓了吧,去找家好吃的館子,我請客。”
往常聽到吃飯二字的傻小子卻無動於衷,嘴裡叼着根牙籤,和大剛一左一右,懶洋洋靠在客棧門口躺椅上優哉遊哉。傻小子拍了拍肚皮,傻笑道:“哥,你和嫂子吃吧,俺和剛哥找你的時候順便逮了點野味,飽了。”
對於趙鳳聲的短暫失蹤,周奉先沒感覺到身手“還行”的飯東在山裡有啥危險,大剛更加嗤之以鼻,笑話,這個老街裡最大的禍害能被人拐走了纔是稀罕事,他不去打別人主意就算格外開恩了,只有關心則亂的崔亞卿急得團團轉。不過倆人礙於二妮雌威,裝模作樣在山裡溜達一陣,其實也就是打獵而已,在傻小子嫺熟的狩獵技巧下,三隻山雞,一隻野兔,把倆傢伙吃的直打飽嗝。
趙鳳聲帶着二妮簡單吃了點飯,收拾好行囊包裹,離開了佛教聖地。回去的路上,趙鳳聲一直沉默寡言,若有所思望着窗外,似乎在尋找什麼……
到了武雲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崔亞卿顧不上舟車勞頓,急匆匆奔向店裡。趙鳳聲一個社會閒散人員去外面遊山玩水十來天不打緊,崔亞卿可是手下有幾十名員工的老闆,這麼多天沒有守在店中,肯定有一攤子事要處理。
趙鳳聲帶着周奉先剛回到桃園街,就看到一羣大爺大媽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這些爺爺奶奶趙鳳聲基本都認識,趕緊上去挨個打了聲招呼,生怕錯過了國家大事,沒等他弄清街坊們議論原委,就聽到一位從小教育他五講四美的於奶奶喊道:“生子,快過來看看。”
穿過人羣,把貼在牆上粘貼的白紙黑字掃過一遍,趙鳳聲這才明白:老街要拆遷。
拆遷,本來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趙鳳聲卻覺得有點扯淡。
桃園街因爲市中心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前沒少遭開發商惦記,可老街所佔的面積太大,涉及的區域太廣,再加上想靠着賣房子想一夜暴富的刁民,沒有幾個老闆能那麼好的胃口能一口氣吞掉這處老區。
前幾年,也是有一位外來的房地產大老闆想用錢砸下這處寶地,錢沒少花,禮沒少送,結果只有幾個拆遷戶願意在合同上簽字,實在沒招了,那位老闆請了一幫子社會痞子想來強行拆遷。彙集了三教九流的桃園街原住民哪有那麼好欺負,不懂風土人情的大老闆終於領略到了老街居民的強悍之處,不用刻意招呼,居民們舉刀的舉刀,拎棍子的拎棍子,自告奮勇地組團把痞子們打出老街。最後那位大老闆無奈之下,只能灰溜溜地跑出武雲市,從此沒有再踏入半步。
這次的開發商叫康賢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出的條件還算厚道,按照土地面積一平方米補償兩萬,從表面上看,像是個替老百姓着想的良心商人。
“生子,你在外面見過世面,認識的人也多,你覺得這次的開發商有譜沒譜,價格算不算公道?”大娘面對着老街最大禍害,跟和親孫子嘮家常沒啥兩樣。趙鳳聲在同齡痞子裡飛揚跋扈,到了老人面前卻乖巧如鄰家小貓,這個吃着老街百家飯長大的孩子,總會將碗裡的米粒當作恩情一樣塞在內心深處,不腐不化。
“於奶奶,這事我可不敢跟您瞎說,萬一賠少了您不得拿着揪着耳朵罵我?要不我找人打聽打聽,看看現在賠償款是啥價格?”趙鳳聲笑呵呵答道。
“這幫開發商轉坑咱老百姓,心眼子跟蜂窩煤似的,又黑又多,光顧着自己賺錢了,啥沒良心的事都能幹得出來,哎!不管了,能拆就拆,不能拆就湊合住,反正死到老街裡也算有個着落。”於奶奶唉聲嘆氣唸叨着。回遷到新房裡起碼得三四年,她歲數大了,病魔纏身,家裡的積蓄又不夠買新房,所以最擔心的事就是在租住的地方嚥了氣,到了下面找不到回家的路。
街裡的老人大部分都相信有陰陽輪迴這麼一說,一方面是幾千年沉積的傳說故事,另一方面,也算是面對生死大事時壯壯膽,希望有六道輪迴轉世投胎,也好對接下來的日子有個盼頭。
“看您老這話說的,啥死不死的,多晦氣。您老身體比我都結實,小軒結婚後生了孩子,還得全靠您帶呢,別人哪有這個福分。”雖然於奶奶的孫子小軒只有兩歲,趙鳳聲也不忘給老人寬寬心。
“就你嘴甜。”於奶奶褶皺的臉上佈滿笑容,連平日裡藏得嚴實缺了兩顆門牙的嘴巴也捨得張開了,拽住趙鳳聲的胳膊就往家拽:“走,中午奶奶給你包餃子吃。”
於奶奶歲數大了,味覺有些退化,喜歡口味重一點的食物,老人家自己拌的餃子陷恐怖無比,能直接就着饅頭吃,就那還嫌齁得慌,自己要是吃上一頓,沒準就得去醫院打幾瓶葡萄糖。趙鳳聲回憶起老人家鹽度超高的餃子餡,連忙笑意盈盈推脫說中午已經有了飯局。
於奶奶可沒打算放過這個會說話的馬屁精,拽着趙鳳聲就往自己家門走。
正當兩人陷入艱苦的拉鋸戰的時候,一個嘹亮的嗓門喊道:“街里街坊們,都來居委會開會了!”
在居委會開會,是桃園街每逢遇到大事的慣例,有啥新的政策法規下達,或者誰家有紅白喜事了,都要在居委會裡告知大家一聲。其實平時百十平米的居委會也就是老年人活動中心,打個乒乓球,練個美聲大合唱,都會在這裡舉行,這次由桃園街最大的官——居委會主任親自掛帥組織座談會,不大的屋子塞滿了街里街坊,三五成羣,嘰嘰喳喳評議着這次拆遷。趙鳳聲好不容易從人羣中殺出一條血路,擠到姑奶奶賽金枝旁邊坐下,笑道:“您老咋也來了?還以爲他們請不動您呢。”
“我又不是15號那個神神叨叨的李老頭,關係着咱房子的大事,咋還就請不動了。”賽金枝吧嗒吧嗒抽着沒有過濾嘴的劣質香菸,斜了趙鳳聲一眼。
“嘿嘿。”趙鳳聲笑了笑,遞過去一根鑲着金邊的蘇煙。
賽金枝接過香菸很自然夾在耳朵邊,感慨道:“拆了也好,總算給奉先留點家底,你們也別住回遷房了,直接拿了賠償金,找個風水好的地方買到一塊,這樣我心裡也踏實點。現在城裡的姑娘們要求高,奉先有我這個拖油瓶連個對象都不好找,哪有小姑娘願意伺候一個糟老太婆,能看上一眼重孫子我也就知足了。乾脆啊,到時候我就找個村子裡租個房子住,自己養個花弄個草,糊弄到死也就算了,清靜,還不惹人厭。”
望着老人霜白的頭髮,趙鳳聲心頭浮現一抹酸楚,這位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彪悍壓寨夫人確實已經老態龍鍾,褪去了年輕時的鋒芒,也更像是一個萬事替孫子着想的普通老人。
趙鳳聲寬慰道:“姑奶奶,兒孫自有兒孫福,奉先乃是人中龍鳳,用不了多久就能出人頭地。到了那天,有大房子住不說,還能給您買好煙抽,給您買好酒喝,讓您抱上大胖重孫子,別發愁,好日子在後頭。”
“屁個人中龍鳳!就那個癟犢子除了糟蹋糧食就不會幹別的,十來天沒着家,剛纔回來後屁都沒放,二話不說吃了一大鍋米飯,換到鬧饑荒那幾年,餓死他個犢子!”姑奶奶罵罵咧咧喊道,對傻小子的飯量實在是氣急敗壞。
自己家的寶不叫寶啊……
趙鳳聲苦笑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