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找到籠山那個地下黨員的時候,天邊已經泛出了魚肚白。丁老三將大家簡單介紹給了那個兄弟,就吩咐他給大家做飯。匆匆吃了飯,大家擠到一鋪大炕上,一閤眼就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衛澄海將丁老三推起來,使個眼色,兩個人走到了天井。天色已經大亮了,刺目的陽光直射下來,照在頭頂上暖洋洋的。悶頭抽了一陣煙,衛澄海開口說:“組織上這是不信任我呢。”丁老三將手裡的菸頭彈出院牆,摸一把衛澄海的肩膀,笑道:“不是組織上不信任你,是因爲臨時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上級說,青島那邊的鬼子‘特科’已經知道了咱們的計劃,爲防止出現意外,我不得不過來幫你一把。現在我有些懷疑喬蝦米……”“不要亂懷疑,”衛澄海打斷他道,“事情肯定出在我們那頭。儘管這事兒我們辦得很謹慎,可是總歸還有別人知道。這個人很可能是鬼子安插在我們隊伍裡的奸細,我正在分析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你以前是怎麼認識喬蝦米的?”丁老三收起笑容,反眼瞅着衛澄海問。
“以前我以爲他是個漢奸,一直想殺了他,後來我聽說這個人還不壞,他沒有亂殺人,就緩了下來。”
“我問的是,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跟他接觸的。”
“大概是兩年多之前吧,”衛澄海想了想,“對,是兩年多之前。我是在來百川那裡碰上他的,他跟來百川有聯繫。”
“不對吧?”丁老三擡起了頭,“我聽說他跟來百川勢不兩立,因爲來百川跟熊定山是鐵哥們兒。”
衛澄海盯着丁老三看了一會兒,忽然一咧嘴,有些不忿地笑了:“三哥拿我當小孩子對待呢。”
丁老三一正臉色:“兄弟,別怪我羅嗦,現在咱們是拿着命在這裡玩兒,每一步都得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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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天井裡站了片刻,相視一笑,進了屋子。
喬蝦米拉着朱七坐在炕沿上閒聊,見衛澄海和丁老三進來,喬蝦米笑了笑:“你們兩個起得可真早啊。”
衛澄海說:“是啊,我第一次幹這麼大的買賣,睡不沉,心裡老是惦記着。”
喬蝦米矜持地晃了一下腦袋:“沒什麼,剛纔我已經在心裡打了一個譜,應該沒什麼問題。”
衛澄海哦了一聲:“打的什麼譜?說來我聽。”
喬蝦米下了炕:“我想這樣,一會兒我就去找我的那幫兄弟,換上軍裝以後想辦法攔一輛鬼子車,然後咱們混上橋去。把車停在橋中間,然後藏在車後面,從橋上面把**給他粘到橋下面去,這就妥了。張雙兄弟剛纔說了,他弄了一個延時裝置在**裡面。”“你說什麼?”鄭沂忽地坐了起來,“從上面粘**?那多危險?我們已經提前商量好了……”“別插話,聽喬隊長把話說完!”衛澄海猛地瞪了鄭沂一眼,回頭衝喬蝦米一笑,“你繼續說。”喬蝦米皺了一下眉頭:“目前看來,我的這個辦法最好。大家應該清楚那座橋上的情況,四周全都埋了**,要想從別的途徑接近那座橋困難很大,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昨天我來之前已經打探好了情況,鬼子經常換防,不時有汽車經過通上橋的那條小路。咱們完全可以化裝成鬼子兵上橋,只要上了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衛澄海點了點頭:“這是個好辦法。”
“那我先去把我的兄弟喊過來,大家認識一下,免得到時候打亂了套。”喬蝦米起身要走。
“你這麼安排還打亂套個屁,”鄭沂哼了一聲,“根本就打不起來嘛。”
“你也太自信了,”丁老三笑道,“沒聽喬隊長說嘛,事情是在不斷變化之中的,你知道到時候能出啥事兒?”
“反正我覺得這樣挺冒險,不如咱們……”
“先聽喬隊長的!”衛澄海橫了他一眼,摟着喬蝦米的肩膀走了出去,“咱們先去籠山看看,然後你去找天豹他們。”
“也好,”喬蝦米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知道從什麼地方可以看清大橋的全貌?”
“他知道,”丁老三拉過了那個地下黨員,“他從小就在這裡生活。”
走了七八里山路,鬱鬱蔥蔥的籠山就在眼前了。這裡的山勢跟嶗山有些類似,全是陡峭的岩石,一些灌木頑強地從岩石縫隙裡鑽出來,麻麻扎扎地向四周伸展。遠處的山頂上有棉絮樣的雲朵一縷一縷地撕扯着走過。衛澄海站在一堆亂石後面,眼望着山頂上的幾株松樹,大口地喘氣,彷彿又回到了硝煙瀰漫的嶗山。喬蝦米一臉肅穆地踱過來,伸手遞給衛澄海一根菸:“你在想什麼?”衛澄海湊過腦袋點上煙,徐徐抽了一口:“沒想什麼,我在端相這座山呢。從這裡上去的話,根本到不了橋那邊,下面全是**。”喬蝦米詭秘地一笑:“是啊,從這裡上橋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從這裡往西走有一條小路,那是接近橋的唯一通道。”衛澄海在手指裡捻滅了煙:“不管那麼多,先上山看看。”
“我就不上去了,我得抓緊時間去把盧天豹他們喊過來。”
“那好,你去吧。”衛澄海轉身往山上爬去。
“注意別暴露了目標!”喬蝦米在後面喊了一聲,轉身下山。
爬到山頂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一隻老鷹孤單地盤旋在小得猶如酒盅的太陽下面,像是一片被風颳着的紙屑。衛澄海衝後面的人擺了擺手,悄悄趴到了一塊石頭的後面。山下的景況一目瞭然。山澗下面是一條時寬時窄的河,河水閃着魚鱗一樣的光,河面上有霧一般的水汽盪漾。一座看上去小得像筷子的橋橫亙在兩座山之間,橋的兩頭立着一個鐵罐子似的崗樓,看樣子是剛剛修建的,水泥的顏色還新鮮着。崗樓下面是兩個用沙袋子壘成的掩體,掩體上架着閃着烏光的高射機槍,一隊鬼子兵正行走的橋面上,螞蟻一樣小。沿着橋南邊看過去,一條線一樣細的土路蜿蜒伸向西面的山坡,消失在河沿旁邊的蘆葦裡面。小路靠近大橋的那端有一片朦朧的樹林子,隱約可見樹林子前面有一個很小的崗樓,崗樓距離橋頭大約有五十米的樣子。如果能夠接近那座崗樓,完全可以不從河裡上橋,衛澄海看見崗樓直立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下面就是奔流的河水。丁老三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趴在衛澄海的旁邊,指着崗樓小聲說:“看見那玩意兒了?”衛澄海點了點了點頭:“看見了,很好的一個位置。”丁老三詭秘地瞥了衛澄海一眼:“我知道你的打算,你已經胸有成竹了。”
躺在石頭後面抽了一根菸,衛澄海悶聲不響地偎到了鄭沂的身邊:“和尚,咱們以前設計的行動要改了。”
鄭沂嗯了一聲:“我知道,你不是跟喬蝦米都商量好了嗎?”
衛澄海摸了摸鄭沂的手:“兄弟,老喬說的很有道理,就按他說的辦。”
幾個人還沒下到山底,喬蝦米就帶着他的人從遍地荊棘的山路那頭跑過來了。
大家化裝好走出山路的時候,天上的雲彩已經掛了橘黃的顏色,習習的風吹起來,夜晚的涼意提前到來了。
大路上不時有鬼子的卡車呼嘯而過,車燈毛烘烘地亮着。在大路上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就聽見有嘩啦嘩啦的流水聲響起,一行人跨過大路,上了河沿。衛澄海問喬蝦米:“這邊有過河的船?”喬蝦米指了指前方一條黑板凳似的東西:“那兒有座橋。”衛澄海打眼看去,那邊的河流很窄,緊貼着河面有一封一米來寬的小橋。衛澄海定了定神,問喬蝦米:“爲什麼這邊很平靜?”喬蝦米說:“這兒離大橋遠。”說完,衝前面喊了一聲:“過橋!”丁老三帶頭上了水淋淋的橋面。
橋段很短,不幾步就到了對岸。
五六米寬的小路兩邊長滿了茅草,茅草叢中不時有蛐蛐的叫聲響起,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一行人走了不到一袋煙的工夫,那片樹林子就在眼前了,一輛卡車咔啦咔啦地超過了他們。
衛澄海喊住了丁老三:“你們去林子裡面‘臥’着,我跟喬隊長攔車。”
這幾個假鬼子剛在路中間站好,路西頭就有隱約的車燈光晃動起來。
衛澄海回頭瞄了瞄幾十米開外的那座大橋,這座橋看上去並不太高,也就八九米的樣子,衛澄海放了一下心。
車燈清晰起來的時候,卡車的嗡嗡聲亂了起來,似乎是一個車隊在往這邊開。
喬蝦米取一個立正姿勢,腰板筆直地站在路邊。最前面的那輛車慢了下來,一個鬼子從駕駛室裡探出腦袋衝喬蝦米嚷嚷了一句什麼。喬蝦米嘰裡呱啦回了一句,那輛車忽地一下衝了過去。眼見得五六輛卡車流水似的穿過眼前,衛澄海不禁有些緊張,悄悄拉了拉喬蝦米:“老喬,這不會就是鬼子的運兵車吧?”喬蝦米笑道:“你也太多心了。這全是些空車,是等候天亮前跟鬼子運兵車交接的。別說話……這是最後一輛車了,就攔它!”說完,猛地跳到路中間,雙手交叉着搖晃。
那輛車停了下來。喬蝦米掏出證件對開車的鬼子晃了晃,隨手打開了車門。
就在鬼子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衛澄海躥過去,雙手一抱鬼子的腦袋,用力一扭,鬼子一聲沒吭,悄然滑到了車輪底下。
喬蝦米把手衝樹林子一揮,縱身跳到了駕駛室裡:“讓大家去車廂!”
衛澄海將大槍丟進路邊的草叢中,抽出丁老三給他的長匣子槍,將身邊的兩個穿鬼子軍裝的夥計往趕上來的丁老三身邊一推:“你來照顧這幾個兄弟!”一拉車門進了駕駛室:“喬隊長,你的戲該收場了!”匣子槍硬硬地頂上了喬蝦米的腦袋。